鲁迅买了套北京豪宅:民国房地产如何走向毁灭?

与房地产的博弈,是一场永恒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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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新年刚过,已经在北京工作十年的鲁迅,终于决定要买房了。
在1909年从日本回国工作后,鲁迅从绍兴辗转搬到北京,此后任职北洋政府教育部佥事(级别相当于现在的处长),加上在其他学校的兼职和写作,鲁迅当时的月收入大约是500大洋——在当时,一块大洋大约可以买到28斤优质面粉,500块大洋大概可以买到14000斤面粉,假如按照一斤面粉3元计算,则鲁迅当时的月收入,相当于现在的大概42000元。
由于民国时期的北京经常要涨房租,加上弟弟周作人一家,以及母亲和妻子朱安都要来京,鲁迅加紧了看房的节奏,但从1919年1月开始看房后,一直到当年7月,鲁迅才最终花了3500大洋,在北京八道湾买了一套有三进院落、含30个房间的四合院,对此老朋友许寿裳评价鲁迅的房子有多大时说:
“诚然,简直可以开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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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其实是民国工薪阶层中的富豪
文豪鲁迅仅仅花了七个月工资,就在北京买了一套含30个房间的四合院,放在今天,这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当时,北京的房价其实相对于普通人的收入而言也并不贵。
根据1927年北平社会调查所对当时北平48户平民家庭(含工人、小学教师和人力车夫)的记账式调查,这48户人家的平均月收入为15块大洋,年薪大约是180块大洋,虽然比不上大文豪鲁迅的收入,但在民国四年的1915年,当时北京阜成门王府仓胡同的一座小型四合院,也只需要卖150块大洋。
也就是说,以当时北京人的平均收入,只需要花费一年工资,他们就可以在市中心买上一套小型四合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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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如今中国人喜欢买房不同的是,民国时期,国人更喜欢的,却是租房。
在民国当时人的观念里,他们比拼的不是谁家买了更多房子,而是更愿意比拼谁住的房子更大,谁家的装饰更豪华,谁家的家具更时髦,谁家率先买了黄包车还请了专职车夫等细节。
在当时,只要住的地方足够大、足够气派,即使是租来的房子,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挂上“张公馆”、“李公馆”之类的招牌,否则就算你买再多的房子,在民国人的眼里,也是算土鳖一个,这也是为什么鲁迅宁愿在北京长期租房,也不愿买房的重要原因。
尽管当时的房价看似不贵,但房租却贵的吓人。
1926年,抛弃了发妻张幼仪的徐志摩,与婚内出轨徐志摩、抛弃老公王赓的民国才女陆小曼,两个人终于在上海举行了婚礼,尽管在婚礼上被老师梁启超骂得狗头淋血,但终于获得“自由”的徐志摩和陆小曼两人,马上在上海享受起了生活。
当时,在多所大学任职、月薪高达600大洋的徐志摩,以月租150大洋的高价租金在上海租了一套别墅,按照当时的物价,这个月租可以在北京直接买一套小型四合院,但有钱的徐志摩觉得并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挥霍潇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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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奢侈租房生活,是民国社会的顶级风尚
但并不是人人都有鲁迅和徐志摩一般的财力,1920年代的上海,当时普通工人每月的工资大概为20大洋上下(以下简称元),但1920年代的上海,房租已经很贵了。1921年,失去军职的张治中,在上海法租界租了一个小房间,月租就要16元,这相当于当时上海普通工人近一个月的工资。
为了节约房租,当时,郭沫若就和上海绝大多数的租客们一样,租住在一种名为“亭子间”的小房间。
“亭子间”,是当时上海大量兴起的民宅石库门中最差的房间,这种房间位于灶披间之上、晒台之下的空间,高度两米左右,面积六到七个平方,朝向北面,大多用作堆放杂物,或者居住佣人。
当时,很多像郭沫若一样的文人到上海谋生,往往先找这种房子栖身,以致于后来,出现了一个专门称呼这种租客的名词:“亭子间文人”。
1928年,作家丁玲和男朋友、左翼作家胡也频一起在上海同居,由于房租太贵,两个人觉得难以承受,于是便找好友沈从文一起合租。当时,他们三个人一起在上海法租界善钟路合租一间房,沈从文睡床,丁玲和胡也频睡地板。
这种合租生活非常不方便,但对于囊中羞涩的三位文人屌丝来说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丁玲后来成名后,经常有人拿这件往事说事,说丁玲私生活很乱,同时跟胡也频和沈从文交好,但这却反映了当时普通人生活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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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收入不高,房租却贵得吓人,对此,租客们也开始奋起反抗。
1910年、1921年,上海先后两次爆发了租客要求房东减租的群众运动,1927年,第三次呼吁减租运动也在上海公共体育场(今上海沪南体育活动中心)召开了。
当时,上海的租客们联合成立了“上海房租减半运动会”(后于当年4月30日改名为“上海房客联合会”),发起了一场要求“上海房租减半”运动。
租客们还联合出资在报纸上刊登公告,并发表宣言,阐述租客们的核心诉求:
“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所谓民生主义,最重要的就是衣、食、住、行。阿拉上海宁,这四件事情当中,最苦的就是‘住’了。
话说资产阶级们,坐拥众多房产,而我等平头百姓,只能寄人篱下,租住陋室,聊以遮风蔽雨。结果资产阶级们还贪得不厌,不断涨房租,搞得老百姓们每月收入几乎五、六成都要交给房东。日子越过越苦。
我们现在不求打倒资产阶级,只求房租打个对折。房东们你们都是有钱人,打个对折,毛毛雨啦!对我们小老百姓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我们组织这个‘房租减半运动会’,就是希望能够为全上海市民说句公道话,并向房东、向上海特别市党部及市政府请愿,表达我们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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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在1927年4月刊登《淞沪房客减租运动大会通告》
眼看租客与房东们的矛盾越闹越大,无奈之下,1927年5月,最终上海华界的淞沪警察厅直接出面,并要求上海华界的房东们以1926年6月的房租作为上限,
“房租不能再涨了!”
但租得起房子仍是不错的,1927年,随着北伐的不断推进和国民革命军相继收复九江租界、汉口租界,在辛亥革命后从北京躲到天津,将天津房价和租金急剧拉动起来的满清遗老、以及在各种斗争后失败的军阀们,担心被北伐革命军报复“清算”,于是纷纷从天津租界南迁躲到了上海的租界,这就使得上海的房价和租金被大规模拉升起来。
作为远东地区最大的城市,到了1930年代,上海的常住人口已经突破了370万人,而当时上海市内的房屋仅有82000多间,日趋密集的人口居住需求,与稀缺的房屋供应形成了尖锐矛盾,这就使得上海的房价和租金节节攀升。
当时,1930年代的上海滩,370万市民中,就有100多万人居住在贫民窟,他们纷纷在臭水沟旁、垃圾场上,自己用茅草、芦席、竹竿、木棍、黄泥等“建筑材料”搭起了棚屋,形成了上海大规模的贫民窟。
但这并非上海特色。
根据民国时期汉口市公安局统计,1937年,武汉汉口地区,就有贫民窟窝棚12756所,其中居住贫民达8万人。
以当时的首都南京为例,据民国首都警察厅1936年统计,当时南京全市的“棚户”高达25万人,他们分散居住在南京中华门外、金川门外、文昌桥、武学园、莫愁湖二道埂子等地方,登上当时的南京城墙,放眼就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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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广州城区的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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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随着国民政府迁都南京,南京的房价和房租也开始“拔地而起”。
随着迁都后人口的不断涌入,到了1935年,南京与上海、北京、广州、天津、武汉一起,成为当时中国“六个百万人口大都市”之一,但对于达官富人盖豪宅、租别墅,普通平民很多居住在贫民窟的社会现实,1936年,民国学者高炳南在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上刊文评论说:
“自建都以来,达官显宦、富商大贾,无不高筑洋房,广购庭院,城北高旷优美之地,随处可见其产业。南京目前虽无如故都北平占地数百亩之王府,却亦增加不少宏大宽敞的公馆别庄,这种房屋尽管多多的增加,却都被达官以巨款收入囊中,一般市民是无福消受的,真乃富者有广厦万间,贫者无立锥之地也!”
但抗战的爆发,打乱了民国的房地产布局。
到了1937年,南京的城市人口已经发展到了300万人,但随着上海的沦陷和日军的步步逼近,南京城市人口开始大量外逃,这就使得南京房价逐渐崩盘,与此同时,作为国民政府战时陪都的重庆,房价和房租则开始崛起了。
国民政府在1938年迁都重庆后,重庆人口从抗战前的30万人,飙涨到了1943年底的过百万人,短短六七年间人口飙涨300%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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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的重庆市区
当时,日军不断对重庆实施大轰炸,使得重庆大量民房被焚毁破坏,一方面是战争导致房屋供应量的急剧减少,另一方面却是重庆人口的不断飙涨,这种急剧的供需矛盾,使得在重庆市区房租开始飙涨。
1938年前,当时在重庆市区租三间中式瓦房房租,一年房租大概是500元法币左右,但到了1943年,这种房子的房租,即使每个月都达到了1000多元法币,年租金更是高达12000元以上,是战前的24倍以上,这此中固然有当时战争导致通货膨胀的原因,但更主要的仍是人口飙涨与房屋供应量锐减导致的供需矛盾所致。
以当时重庆的商业街“都邮街”、也就是现在的解放碑步行街一带为例,1926年当地的地皮价格为一亩地1920块大洋,但到了1937年,这里的地皮价格已经涨到了71220块大洋一亩,价格飙涨37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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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导致的大量婚姻的产生,也推高了抗战和1945-1949年间的租房市场。
而在上海,随着抗战胜利后人口的恢复涌入,以及战后婚姻需求等各种因素的刺激,上海的房价和房租也开始不断蹭蹭上涨,当时,大量商人加入到了上海的房地产炒作中,到了1947年前后,上海市区稍有积蓄的市民都加入到了炒房大潮之中,这就使得上海的房价在国共内战期间达到了历史最巅峰。
到1947年,当时在上海买房必须是以“大条”计算,租房则至少必须是“小黄鱼”——所谓“大条”,指的是10两重的金条,而“小黄鱼”指的则是1两重的金条。
1947年的《申报》曾经刊登一个三层三开间洋房的租赁广告,其标示不算租金,光“顶手费”就要22根金条。
对于当时上海房地产市场的疯狂,有人感慨说:
“以上海为例,顶屋(转让)费用动辄需黄金数条乃至数十条之多,租金多以美金、英镑计算者,似此金楼银阁,非法勒索,除少数富商大贾问津外,一般平民莫不感到居住压迫的痛苦。·······各种事业机关与一般公教人员因觅屋困难,栖息无所,以致焦虑频仍,工作无力。”
民国房地产行业的毁灭和变革,最终走到了1949。
参考文献:
李开周:《民国房地产战争》,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版
唐博:《住在民国:北京房地产旧事》,山西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