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不可不有大气象

文字和语言不同。特别是中国人的文字和语言更不同。中国文字具有一种美的无限可能性。文字和语言不一样。说了这个意思,接下来就可以说诗了。诗是最美的文字。诗可以美到什么程度呢?我以为,诗可以美成一种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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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句子,这样的大气象,哪是语言?语言到不了这么美。只能是文字,而且是名叫“诗”的文字。诗说到底是一种大气象,人是需要一种气象的,人的气象,最好的讲述,可能就是诗了。就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十个字,讲述了难以言说的景,抵得上千言万语。它很感人地写了一种看见,一种浩然和怆然的看见。因为是看见,就有一种温度。所有的看见,都是人心的开阔和苍莽,都是人心的看见。
历来的大诗人,曾经造就的正是诗和人的大气象。白居易,也就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告诉诗坛,什么是诗的气象?诗的气象,原来是这样的。王勃那首著名的五律《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整篇堂皇高华,不只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一联气象大。他只活了二十几岁,竟然有四海为家的感觉。有时想想,人生无论长短,恐怕都来得及领悟做人的道理。不过,王勃毕竟不同凡响,诗和人的气象,他才出手,就已有了。
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温庭筠的《过陈琳墓》:“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独怜君。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两首都是大气象的诗。陈子昂写给天地。温庭筠写给异代知己。人要和天地对话了,可见尘世都已不在他眼里。人和异代人对话呢?可知同代可以说说话的人已然寥寥。时空之间,揾英雄泪,这种气象,自然称得上是大气象。
说诗的大气象,当然要说到李杜。杜甫诗里有岁月山河。他的五律《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他的七律《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都是唐诗压卷之作。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一个诗人又能到哪里?杜甫回答是,可以登上高处,放声歌唱!诗心不死,家国不死。这就是诗的大气象,人的大气象。
再要说的是李白。李白是文字的天才,诗的天才。他带着他的《蜀道难》跨入长安,立刻名满天下。而他,竟然从没到过蜀道。文字和诗,在他那里表现出了美的幻觉。这种幻觉,正是文字和诗,所能展现的大气象。(陈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