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黑社会大佬:砍伤闹事者致麻将馆血流成河 严禁子女堕落江湖

独家视频——香港黑帮大佬最后的日子
2016年1月,最后一次见勇哥。告别时握着他冰凉的手,听见他说:这次恐怕就过不去了。我知道,这个温度,代表着元气正在他身体里缓慢地散尽。他要投降了。
一个月后,潘志勇因病身故。这个绰号“胡须勇”的黑道猛人,这才终得离开他打拼了50来年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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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在香港砵兰街,胡须勇霸气的坐在一条小巷子里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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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15日,香港红勘世界殡仪馆,为胡须勇扶灵的有陈慎芝(左一)等八人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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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15日,香港红勘世界殡仪馆,3头孝狮经过和胡须勇一起从九江街出来的好友司徒玉莲(前排右五)、陈秉寰(前排右四)、马文川(绰号马细,前排右三)图/方迎忠
1
大儿子少杰从小就知道他混黑道的。一次发烧,离了婚的母亲打电话通知父亲,胡须勇来接少杰去医院。因为的士司机绕路,胡须勇砸了车挡风玻璃,拽着少杰躲进麻雀馆——他工作的地方。
胡须勇成名于上世纪70年代,九龙麻雀馆。
九龙麻雀馆是九龙区第二大,却被广州下来的大圈仔搞得无法营业。有人推荐潘志勇去当保安。老板看着他小小的,表示怀疑。介绍人打包票:别看他个子小,很能打。
老板许他一月7000港币,每天一条香烟一围饭,问,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勇哥说,你帮我买12把利刀。
此前勇哥带着门生,用的是自制狼牙棒,便是在粗藤上钉钉子而已,还没打伤别人就会先扎着自己。
利刀在手,勇哥“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新生涯,看场。”
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此前在小麻雀馆当帮手,“只是有两餐吃。”
胜利来得非常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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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左一)小时候和自己的姐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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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左三)在婚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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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右二)参加旺角一家夜总会的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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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在自己的夜场——348 Disco
“很侥幸的是,第一个礼拜就出事了。”
大圈仔搞事,双方对骂,勇哥带人抄起家伙——用胶袋隔着手从带电的夹层取下利刃,把爆粗口的对手砍倒在地。麻雀馆里血流成河。
当时警察也讨厌坏事做尽但一逃无踪的大圈仔,于是对勇哥便没有认真的追缉。
香港的古惑仔就生长在那样的乱世,甚至成为“维护社会秩序”的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经过几次跟大圈仔的战役,潘志勇在江湖成名,人家叫他“九龙勇”、“飞仔勇”。后来留了胡须,更有大佬模样,便叫胡须勇。
那是胡须勇“最hit的时候”,“经常打架,差不多天天有新闻”。
“其实很多人不懂,你越红(就越)有实力,你可能以战止战。你越不想打架,你就(越)要摆出你的实力——如果你要跟我战,你将要付出很大(代价),他就会不战;如果没能摆出你的强大实力,他就想挑战你,你不想战也要战。每次,我想战的时候就不理他,任他来;我想不战的时候我就摆出很强大的力量给他看,我是这样调转的。”
胡须勇一路打杀一路调转“一路膨胀”,逐渐坐上油尖旺话事的头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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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帮会成员不称呼自己为14号(14K),而是说“来自九江街”。
深水埗在当时是有名的贫民窟。陈秉寰、马文川(“马细”)、司徒玉莲、“街市伟”以及胡须勇都出自深水埗九江街,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这几人都成了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当年活动的九江街,曾被称为“恶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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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19日,香港尖沙咀,胡须勇和澳门大姐大司徒玉莲都是在深水埗九江街长大的 图/ 方迎忠
胡须勇好勇斗狠,又绝不拖泥带水。他在江湖上立足,坚守自己处理纷争的原则:讲和就当机立断,无法讲和那就杀到天涯海角。
有次在夜总会,勇哥的小妹跟一个怀孕的带班发生争执,后者摔到了沙发上,便找来她老公的大哥,讨要说法。带班说,是小妹推她摔倒。小妹否认,直接被骂哭。对面的大哥对胡须勇说,这次看你面,不要有下一次。勇哥不依不饶:她都说没有,这次都没有,怎么有下次?对方躲避:算了算了,没下次。勇哥猛地站起身,拉开打架的姿势:不要说下次,就讲这一次。
空气在瞬间凝固。对方大佬转去对带班说:你也是的,勇哥都说了,这次没有,你还经常骂他小妹,算了吧。
胡须勇一直坚持,江湖事,江湖了。如若不了,后患无穷。
“我做了大哥,普通人不敢碰我,因为碰我的后果很大,要么你直接杀了我,杀不了我,我就会像魔鬼缠身一样一直缠着你。”他说,“其实全世界都这样的,你走得半软半硬最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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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的江湖地位二次巨大提升,是在患癌之后。
疾病和年岁对黑社会的打击,远比其他什么敌人来得更凶残。
患癌十年,跟胡须勇同批的病友早在他之前离开了人世。也有很多江湖大佬在患病之后,受不住那种痛,早早投降,先走一步。而依然能顽强抗争的勇哥,便越来越像一个精神图腾。
勇哥的门生陈建国看到他第一次做化疗的期间,勇哥想拔掉机器跳下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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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的门生陈建国(右),是前香港西九龙警署反黑组探员,2005年被卧底检举自称黑社会被判监六个月图/方迎忠
“他对自己说,我是胡须勇,我一定要撑下去,不停地对自己(说)。”
勇哥的弟弟阿十看到他从不缺席一次问诊,“验血、化疗、拿报告、电疗,每一次都去,没试过不去,这个是他的坚持,他很执着。”看到他逼着自己咽下食物,哪怕吃一口肠粉,哪怕喝两口汽水再连同口水一起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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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的弟弟潘志泉(绰号“十叔”) 图/方迎忠
“只有吃了东西才能生存。”
胡须勇一直抱怀着强烈的生存欲望,“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死,我舍不得身边的兄弟。”
有一次,勇哥见阿十吃烧肉,好生羡慕。阿十撕了黄豆粒大小的一丁点儿给他,试一下咸的味道。
“很凄凉。那么低微。”
医生说勇哥能坚持这么久,不是奇迹,已经是神迹。
陈建国记得,有一位曾跟胡须勇对峙了几十年、各不相让的大哥,曾探望过病中的勇哥,两人一起发表人生感触,最后拥抱在一起。因为岁月而和解了。
那位大哥后来也因为患病离世了,走在胡须勇之前。
作为一个异类的黑道人物,胡须勇不爆粗口也没有文身。他身上最显著的疤痕是手术留下的长长刀口。
“我第一次做完手术回家,洗澡的时候看到那条疤。看了很多电影电视小说,(都说)得了癌症都一定死,但现在没有死,很怪。”
这是唯一一个他战胜不了的敌人。从得知患病的第一天起,医生就告诉他,你要跟癌症共处了。
“打打杀杀不辛苦,癌症挺辛苦,打打杀杀一次过,赢就赢,输就输,可以再来过,癌症很难胜过他,受到攻击,也就避它,也不可以跟它拼搏,只有你伤,它不伤,这跟江湖不同。”胡须勇说,“当然我不甘心,患了这个病,很多其他想做的事情都做不成,但是命运是这样,也不得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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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日渐衰弱,胡须勇可能会对14K话事人的位子发起冲击。
作为香港最大的黑帮,14K人数众多,鱼龙混杂,派系林立。按照阿十的说法,除了当初洪门的创立者陈近南,这么多年下来,还没有第二个人成为公认的最高话事人。
统一帮会的路注定是不好走的。官方不会希望社团紧密团结,各个派系之间也必然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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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香港尖沙咀,胡须勇和香港艺员张柏芝的妈妈(右二)在夜总会 图/方迎忠
再说,社团也早已不同于往昔。金钱取代情义和拳脚,成为权力的最大合法性来源。已经公司化了的社团,信仰的是经济利益。黑社会曾经有的入会仪式、吟诗暗语、规程道义,都随着时间流逝了。
电影古惑仔里演的黑社会,好像是都市生活的传奇一般。其实现实哪是如此,黑社会只不过是底层贱民采用的暴力而绝望的方式,抱团取暖而已。
入会仪式搞几个钟头,必定被卧底警察告发,证据确凿。大家加入进来也是为了赚钱谋生嘛,还讲什么传承黑帮文化?很好笑的。要跟哪个大佬,封个利是,便是礼毕了——高效率的时代,大家都这么做。
“社会进步了,现在吟诗作对没用了,最重要是实力,人们是现实了。”
胡须勇还记得自己扎红棍时的场景。当时他们三人一道(另两个是水上老虎和飞强),有个环节是捧鼎。鼎是“有些斤两的”,那二人捧着都在颤抖。胡须勇说那就是“受不起”。后来两人都横死了。
阿十说,刚出道的时候他们兄弟在旺角钵兰街是大势力,“因为我们就盘在那里。”
鼎盛时代,很多人来投奔,虚造出很大的声势。但树大招风,引来江湖战书。勇哥会反省,很多人是投靠来乘凉的,与你未必一心,还是要收缩精简,韬光养晦。势,如同潮,起起落落。
年老之后,胡须勇也会帮人“拆弹”,化解争端。他的门生四散各处,“就像发射站一样”,其实也不是在某个地方扎根了,“而是在江湖上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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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香港尖沙咀,胡须勇和各社团的头目在夜总会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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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8日,香港庙街,胡须勇和弟弟潘志泉(右三)到葵佬(左二)的粤雅轩歌厅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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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是严禁子女们堕落江湖的。
他在四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住,以让下一代隔绝这个圈子。他要求孩子们即便看午夜场电影,也必须12点前回家。第一次见小女儿Zoe的男朋友Andy,嘱咐说:玩可以,但还是要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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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须勇和女儿Zoe,“长大了才真的明白爸爸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严格。” 图/方迎忠
成年后,孩子们能够明白父亲的苦心。但他们并不认识父亲——他对兄弟比对家人还要亲,还要好。
少杰记得小时候有次过生日,胡须勇带来了生日蛋糕和龙虾沙律,他很开心,但从心里还是觉得,父亲看起来好凶。
长大后,少杰曾跟胡须勇同住在一千尺大的房子里,每天的交流内容仅限于少杰的一声“爸”。
Zoe曾陪护过生病的胡须勇一段日子。但老爷子不想她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还是给赶走了。
跟四个孩子的母亲离婚后,胡须勇没有再婚。有过几个女朋友,但他始终跟她们强调,不想再有小孩,孩子的妈也只有一个。
人生的最后十年,胡须勇始终是一个人生活。O记有次来,也是不敢相信:你真的一个人住啊!
“不是性欲,不是不行,生理上还可以,只是心理上不行,心态没有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以前会想,这个漂亮,泡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态,只有欣赏,不想拿她过来,像看花一样。”
最后陪伴他的,是一群沉默而高冷的动物。
起初他本来要养只狗,去宠物店的时候却被猫吸引。养起了三只猫,有一只乘人不备趁窗开着,跳楼了。物业上来敲门,说勇哥,你的猫砸坏了人家车子,你要不下去看一下?勇哥说,他要多少钱,我赔给他。管理员说,那猫还没死诶。勇哥:那我下去带它去医院。
动物医院的人抱猫回去抢救,胡须勇打的在后面跟着。半路接到电话说,猫死了。勇哥便说,我再过去也无用,给钱你,你帮我处理它的后事。接着要的士司机停车靠边,两人一起赌起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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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最后陪伴胡须勇的是猫 图/方迎忠
剩下的两只猫,一只叫Jack,取自一个漂亮的女性朋友的名字。一只叫Lynn,取自熊黛林,因为勇哥觉得她演戏不错,却在跟郭富城的恋爱中被当做附庸对待,观众勇哥内心替她不平。
我们来家里访问的时候,Lynn会跳到勇哥跟前求宠。胡须勇也拿出了跟谁都不曾有的温柔的劲儿:“点吗?搞搞震吗?不怕丑吗?”于是一边抱着猫给猫按摩,一边回忆江湖往事。
门生还送过两只金钱龟给他补身体,但养大了之后他就不舍得吃。
医院里的病友听说他有那么重那么大的金钱龟,都要高价买,他哪里肯。
还有一只草龟,十几块钱买的,受了伤,勇哥花了万把块钱给它医。
其中一只很凶的金钱龟咬死了另一只后,就失踪了。胡须勇临终前,家人在衣柜的隔层的高处找到了它,不知道它怎么爬上去的,肉已经腐化,只留一副壳。
临终前的病房,终于有了很多暖色和家的味道。少杰陪护的时候跟胡须勇一起看电视剧《爱·回家》,聊聊剧的内容。
病床前,少杰第一次触摸到胡须勇的手:“原来爸爸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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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16日,香港荃湾港安医院,大儿子潘少杰在给昏迷中的胡须勇按摩浮肿的手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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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哥去世三年,有时我还会想起他。
在香港尖东的酒店餐厅,他戴起眼镜往我的本子上誊写他的诗(“如果没进黑社会,我可能会是个书生”):
“人生梦一场,世态本炎凉。各计各短长,化腐朽为香。万事退一步,今日享安康。”
干儿子拎来一兜子钞票,一股脑倒堆在桌上。勇哥数了下叠数,成沓的钞票互相撞击,啪啪作响。他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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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胡须勇在旺角人人麻雀馆。在他的生命晚期,靠赌钱来忘记癌症带来的痛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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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胡须勇准备输掉的赌资,还给债主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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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角人人麻雀馆对面胡须勇最喜欢的牛奶仔餐厅,在他过世后变成了一家专做水煮鱼的餐厅 图/方迎忠
“昨晚赌输了104万。现在拿的钱都是给(他们)的。唉,戒了。”
当时的我对于这些数字很麻木。现在想来,可能是他对诗歌的热忱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让我跟他一样,觉得钱这么无趣的东西,在生命和文学的面前,毫无意义。
勇哥生前带我们去他投资的餐厅,“鲍参翅肚,想吃什么都可以。”那家餐厅的濑尿虾烹得很具风味。但他的朋友说,那家餐厅啊,只是烹勇哥欣赏的菜肴,做生意的性价比很低的。
在胡须勇去世三天后,这家餐厅迅速更名,还换掉了厨师,最终改卖了更赚钱的水煮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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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白眉派成立智勇堂,上百名胡须勇的门生参加了活动 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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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在智勇堂成立典礼上,拍卖筹款图/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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