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卓娅和舒拉的足迹:这苏联姐弟俩曾风靡1950年代的中国

《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曾经风靡1950年代的中国,早已退出今天的一代人的视线。作者寻访这两位苏联卫国战争中的英雄姐弟俩成长的地方,遭遇了各种中国读者所不知道的新现实:曾受中苏两国膜拜的英雄姐弟或遭冷淡,或被质疑,不一而足。

卓娅和舒拉

第一次来到莫斯科,当然要去看看红场、克里姆林宫、大剧院、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此外,我还有计划已久的事要做。莫斯科是卓娅和舒拉成长的地方,我要去寻找他们的足迹,因为我一直无法忘却这对苏联姐弟的故事。

《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写于1950年,作者是英雄姐弟的母亲柳波芙。1952年中译本出版后,感动和激励了无数中国的青少年,包括我的父母。柳波芙收到大量中国来信,还曾到北京与中国读者见面互动。后来中苏交恶,卓娅、舒拉等苏联英雄人物渐渐成为那代中国人尘封的记忆。

50年代柳波芙看中国读者来信

1980年代初,随着中苏关系回暖,《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中译本时隔三十年再次发行,但印数不大。邻家的孩子借到一本,翻了几页读不下去,又借给我。那是暑假里一个清凉的午后,我捧书坐在窗前,忘了时间,忘了周围的一切,完全走进了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以前我就知道,卓娅牺牲于苏联卫国战争,是第一位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的女性;没想到的是,舒拉后来也牺牲了,也被追认为苏联英雄。合上书,我为这对姐弟的英勇无畏和前仆后继流下了眼泪。我无法把这本书放下,马上又读了一遍。卓娅和舒拉不是中国人,但我感觉他们离我很近。他们成为英雄之前是和我一样的中学生,他们从学校走上战场的故事对我有很大的代入力。在这本书的第二波中国读者中,可能少有如我那般爱它的。那年我15岁,算是“八十年代新一辈”;可我却觉得,自己好像跟同龄人不属于一个时代,倒像跟我父母属于一个时代。

一家四口,左二为卓娅

潋滟隽永的莫斯科河八弯九转,在城西南揽住一座狭长的半岛,半岛上有举办过奥运会的卢日尼基体育场,还有古老的诺沃捷维奇公墓。诺沃捷维奇公墓是莫斯科一处著名“景点”,因为那里名人荟萃,有作古的苏俄政要莫洛托夫、赫鲁晓夫、叶利钦……有长眠的英才果戈里、奥斯特洛夫斯基、马雅柯夫斯基、肖斯塔柯维奇、列维坦、邦达尔丘克……还有卓娅、舒拉等战争英雄。走进墓园,我感觉像来到了露天的艺术博览会,各种风格的墓碑和雕塑目不暇接。葬在这里的艺术巨匠虽然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造诣平庸的雕塑家仍然不敢献丑,只有名师大家才有勇气参加这里的创作比赛。我从没见过艺术气息如此浓厚的墓园,里面完全没有阴森之象,夜里我也敢独自在这里徜徉。我走过一尊尊或写实或抽象的精致雕塑,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卓娅和舒拉的墓位。

卓娅墓上的全身铜像再现了她的惨烈牺牲,十分震撼。雕塑家科索夫依据她的遗体照片给铜像造型,改为立姿,寓意英雄虽死犹生,永远不会倒下。苏联时期全苏有几万尊卓娅雕像,造型大同小异,或扛枪阔步,或昂首赴刑,科索夫别具匠心的尖锐作品曾引起不安和争议。卓娅死得太惨了。法西斯强盗把她绞死后,又把她的身体刺烂,还割下她的左乳。很多二战老兵,特别是卓娅的战友,都不忍直面她墓上的这尊铜像。

卓娅墓

舒拉葬在卓娅对面,墓上没有雕像,花岗岩墓碑顶着一颗五角星,碑上镶有他的照片。正象柳波芙在书里说的那样,姐弟两个死后和生前一样,仍然在一起。卓娅入学那年,小她两岁的弟弟没人照顾,父母便让他跟姐姐一起入了学。舒拉是班上最小的学生。姐弟俩不仅同级同班,而且一直同桌。他们性格不同,却始终如影随形。我不喜欢摄制于 1944年的电影《卓娅》,因为作品虚构了卓娅的家庭和成长经历。影片里卓娅没有弟弟,是独生女,跟她同桌的男生是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福明”,长大后两人还产生了爱情。拍电影时,舒拉还没有牺牲,还没有成为苏联英雄,电影编导竟认为他没有存在的必要。此外,扮演卓娅的成人演员煞有介事地坐在教室里,也让我觉得虚假可笑。

我给卓娅鞠躬,又转身给舒拉鞠躬,把带来的两束雏菊分别献上,还在舒拉坟前放了一包烟。我知道他吸烟,特意买了一包给他。我在两座坟之间坐下,宁愿相信,科斯莫捷米杨斯基姐弟能感知我的来到。

4年卫国战争,卓娅死在第一年,舒拉死在第四年,都没能活到20岁。如果没有战争,他们可能至今健在。舒拉的遗骸是从东普鲁士反攻前线运回来的,当时苏联红军已经逼近柏林。牺牲在胜利前夕,多么令人惋惜。坐在卓娅和舒拉的坟前,我也想到,苏联在卫国战争中损失了两千多万人,卓娅和舒拉只是其中的两位。战争结束时,全苏几乎每个家庭的餐桌都出现了空位。在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之外,当然还有无数戛然而止的悲壮人生,可惜并不是每个母亲都会著书立传。

跟卓娅和舒拉告别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的母亲柳波芙也葬在这里。她跟舒拉合用一个墓位,墓碑立在儿子墓碑的后面。

舒拉墓

莫斯科西北部有个瓦伊科夫斯基区,如果一定要与北京比照,瓦伊科夫斯基区相当于北京的海淀。那个区有一条科斯莫捷米杨斯基大街,是卓娅和舒拉足迹最密集的地方。我乘地铁2号线到了那里,一出站,看不到一个观光客模样的人,跟市中心完全两样。据说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有光头党活动,让我有一点紧张和警惕。地铁口前站着一排中老年妇女,手拿一两件衣物或几束丁香,期待能换到一点钞票。街角的格瓦斯摊位十分夺目,黄色大桶横卧两轮拖车上,让我想起陈列在克里姆林宫前的沙皇大炮。

1930年代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只有稀稀落落的房舍,土道尘土飞扬,不远处就是田野。1933年,科斯莫捷米杨斯基一家搬进亚力山大巷,一直住到1942年。战后巷子拓宽成街,街区逐渐填满了房子。1960年代初的一天,这条街被正式更名为科斯莫捷米杨斯基大街,以纪念名闻全苏乃至全社会主义阵营的英雄姐弟。苏联解体后,以苏联时期著名人物命名的城镇、乡村、学校、工厂、街道、公园纷纷改回原名。譬如著名的高尔基大街,早已旧名复辟,又成了特维尔大街。可我眼前这条街至今以卓娅姐弟的姓氏冠名,倒有些不同寻常了。这不等于说这条街上的居民一定了解和在意这对英雄姐弟。我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卓娅和舒拉以前住在哪里。

诺沃捷维奇公墓

可我最后毕竟找到了那个地方。它被一座L型住宅楼屏蔽在夹角里,在街面上看不到。科斯莫捷米杨斯基一家住过的二层板房早已拆除,小楼原来占据的地方立着一块碑,上面刻有卓娅和舒拉的头像。当时他们住在二楼,只有一个房间,舒拉一直睡在地板上。他们来自外省农村,能在首都郊外有这样一方安身立命的空间就满足了。父亲母亲1930年闯到莫斯科,住在亲戚家里,后来父亲阿纳托利在季米里亚泽夫农学院找到一份工作,分到了房子,才从唐波夫省老家把两个孩子接来。搬到这里不久,33岁的阿纳托利突然病故。虽然农学院没有收回房子,母子三人还是陷入了生活困境。柳波芙在小学教几个钟点的课,下了课就到工厂做工,可一家人还是缺吃少穿。有邻居回忆,为了充饥,卓娅姐弟有时到季米里亚泽夫公园采野果挖野菜。柳波芙没在书里透露这份寒窘。书中描述的战前生活无忧无虑,充满阳光。

我站在石碑前,捕捉卓娅和舒拉的生命气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八个年头里,他们早上从这里出门,放学后在这里玩耍、读书、做功课、听广播、吃饭,晚上在这里入睡,做少年人甜蜜的梦。1941年6月22日,他们在这里听到了战争爆发的消息。苏联最著名的女英雄就是从这里走向抗德战场的。卓娅出发的前夜,母亲煎熬得无法入睡,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床上的女儿,总也看不够。卓娅参加游击队的事需要保密,只告诉了母亲,连舒拉都不知道。一个多月以后,卓娅被德国人绞死在距莫斯科90公里的彼得里谢沃村。九年级女学生在绞架上挂了一个月,被德国人肆意凌辱取笑。又过了一个月,妈妈和弟弟在家里得到了噩耗。柳波芙瘫倒哭了一夜,舒拉守坐在她的床前。很快,卓娅被追认为苏联英雄,事迹登在《真理报》上,引起巨大反响。信件雪片一样飞来,不仅有从苏联各地寄来的,还有从国外寄来的,很多人发誓要给卓娅复仇。不满17岁的弟弟坐不住了,瞒着母亲申请到坦克兵学校受训。

舒拉写在军校申请书上的住址不是这里,而是高尔基大街。卓娅牺牲后不久,母子二人搬到了市中心,住进距红场不过500米的一幢大楼里,从窗口就能看见克里姆林宫门楼上的红星。高尔基大街是莫斯科第一街,用现在的话说,是黄金地段。1935 年到1936年,高尔基大街被拓宽,拆了不少老房子,又盖了一些“高级”住宅楼。柳波芙母子从郊外的简陋板房搬进黄金地段的“高级”住宅楼,跟卓娅的牺牲和出名不无关系。有人说,英雄的母亲向政府提了要求。当然,也可能是政府主动照顾英雄的母亲。柳波芙在书中只字未提搬家的事,像是不便提及,所以前一种说法的可信度似乎较大。1941年到1942年的冬天极度寒冷,在这块地面曾经支撑的简陋板房里,柳波芙母子一边牵挂参加莫斯科保卫战的卓娅,一边忍受严寒的噬咬。木柴短缺,不能生火,夜里把所有被子压在身上还是冻得无法入睡。当然,忍受酷寒的还有同楼的邻居,还有全苏联很多很多人。英雄的母亲也是一个普通妇女,即便她有一点私心,也是无可厚非的。当她可以搬去一个温暖的新家的时候,她搬去了。其实,他们搬到高尔基大街以后仍然只有一个房间,跟别的家庭拼住一套单元。

我沿着科斯莫捷米杨斯基大街东行,来到街尾,走进季米里亚泽夫公园。白桦林环抱一塘绿水,美得令人心碎。岸边有人垂钓,塘中有人嬉水。我情不自禁地下了池塘,游到对岸,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听白桦窸窣,任细碎的阳光在我身上跳舞。和平,多么珍贵。和平,又是多么寻常。季米里亚泽夫公园曾是舒拉流连忘返的乐土,春夏秋冬,这里都有他的身影。他喜欢画画,常到这里写生风景。他喜欢运动,冬天在这里滑雪,夏天在这里游泳。有一天,他离开了这片乐土,再也没有回来过。白桦林啊,你可记得那个热爱生活的男孩?你可知道,他牺牲在遥远的战场,年龄定格在19岁?

舒拉自画像

卓娅和舒拉的母校就比较好找了。莫斯科第201学校在科斯莫捷米杨斯基大街西端,离瓦伊科夫斯基地铁站不远。科斯莫捷米杨斯基一家1933年搬到亚历山大巷后,姐弟俩就近转入这所学校。

201校老楼

201校新楼

在学校的新楼前边,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老楼用铁栅栏围着,显然已经被弃用多年。围在铁栅栏里的还有卓娅和舒拉的雕像,还有卓娅亲手种下的菩提。看得出来,两座雕像都受过破坏,脸上有“整形”的痕迹。据说,负责看守这座危房的老头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谁给几个钱都可以进去。于是,苏联英雄曾经用过的校楼成了不良青年和流浪人员盘踞的窝点。他们破坏、涂鸦、拿走所有能拆下的东西。在1935年它刚落成的时候,卓娅和舒拉是多么兴奋啊!从1935年到1941年,他们在这座楼里学习了六年。战争爆发的前夜,姐弟俩在三楼礼堂参加了毕业生送别舞会。欢声笑语中,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再过几个小时,他们的生活就要彻底改变。德国飞机第一次空袭莫斯科,听说有炸弹落在学校附近,卓娅和舒拉不顾危险飞跑过来,看见心爱的校楼还完好矗立,才放了心。他们所在的九年级甲班的教室在二楼,战后,二楼整层被辟为英雄纪念馆,来这里参观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柳波芙把卓娅和舒拉的遗物赠给纪念馆,经常参加学校的活动。老人家1978年去世,敞棺葬礼就是在三楼礼堂举行的。在2010年的一个夜里,有人给这座楼放了一把火,烈焰熊熊,映红了夜空。消防队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把火扑灭,可是三楼礼堂已被烧毁。这座在苏联时期受到重点保护的历史建筑修复无望,只能等待拆除了。

卓娅也放过火,她袭击的对象是德国鬼子。苏联解体后,不少人对卓娅的事迹提出质疑,散布各种“内幕”。有人说,卓娅在彼得里谢沃村执行纵火任务时,没有烧死德国人的战马,却点着了村民的房屋,是被村民抓住交给德国人的;有人说,当时村里并没有德国人,卓娅白白给村民造成了财产损失;有人说,被德国人绞死的那个姑娘不是卓娅,而是阿佐琳娜,卓娅是人为树立的假典型;还有人说,卓娅战前曾患精神病,卡什钦科医院有她的病历……网络时代,种种质疑乃至污蔑迅速传播。当年首先报道卓娅事迹的《真理报》忍无可忍,发文痛斥。文章说:当年被法西斯强盗绞死的卓娅现在又被推上了绞架!这一回,刽子手不是德国人,而是她的同胞!

舒拉

在我看来,有些说法即便不是捕风捉影也无损卓娅的形象。敌人驻在村庄里,卓娅执行偷袭任务时损坏了村民的房子,这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村民把她抓住交给德国人,除了说明他们不明大义,还能说明什么呢?如果当时的军事战略是不惜一切代价打击敌人,牺牲了群众利益,又与卓娅何干?她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游击队员。当时村里没有德国人的说法不值一驳。卓娅是被德国人绞死的,有照片为证。被绞死的姑娘不是卓娅的说法也是无稽之谈。德国人离开村庄后,柳波芙、舒拉和卓娅的战友曾到那里认尸,是绝不会认错的。卓娅读八年级那年确实患过抑郁症,曾就医治疗。她性格耿直,不会圆滑处世,眼中非黑即白,没有灰色。据同班同学别洛库尼回忆,读七年级时卓娅当选为团小组长,对组员要求甚高,经常批评人,因而受到了孤立。次年改选,她没能连任,心灰意冷,沉默独处,后来就生了病。战前卓娅生过两场病:1939年因抑郁症在索阔尼基疗养院住过一段;1940年得了脑膜炎,被送进博特金医院救治。柳波芙写书之前曾对人讲过女儿的两段病史,后来写书却只提到脑膜炎。卓娅住索阔尼基疗养院是在患脑膜炎之前,在柳波芙的书里,这段疗养被放在患脑膜炎之后,说成患脑膜炎后需要疗养。人们对精神疾患的偏见由来已久,柳波芙写书时的顾虑是显而易见的。其实,精神疾病和身体疾病一样,每个人都可能罹患。九年级女生卓娅毅然决然在第一时间参加莫斯科保卫战,并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讨论她战前的病史没有什么意义。

201校的新楼是混凝土加玻璃钢的现代建筑,安保严格,我一进楼门就被闸机拦住了。保安听清我的来意后打了一通电话,几分钟后,从楼上下来一位年轻女子接我进去。她叫列娜,是英语教员。校长听说有外国人来参观英雄纪念馆,安排她出面接待。曾经占据老楼一个楼层的纪念馆被压缩到新楼一个大房间里,现在只能称之为纪念室了,已经没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了参观者才临时找人把门打开。

老楼前的雕像

列娜说,当年201校共有160名师生参加了卫国战争,其中58人没能看到最后的胜利,4人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讲过墙上的图片,列娜把玻璃展橱上的锁打开,把卓娅和舒拉的遗物一一拿给我看。这样的待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觉得列娜对珍贵文物有点不负责任。当15岁的我拜读《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的时候,怎能想到将来会有这样的机会!我小心翼翼地翻看卓娅的作文本和舒拉的画册,一种无以言状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头,仿佛沿时间隧道逆行,一下子来到了1930年代,亲眼看见了一脸稚气的卓娅和舒拉。没想到舒拉画得这么好,差不多是美院学生的水平。如果没有战争,他一定会成为一名画家。列娜又拿出舒拉的灰色夹克,抖开给我看,还在我身上比了比。这时,校长叶莲娜·波多斯卡娅满面笑容地进来了。她五十岁左右,戴眼镜,职业装,看上去十分干练。我把一本中文版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送给201校,校长很高兴,请我在留言簿上写字,然后跟我坐在卓娅和舒拉曾经坐过的课桌后合影。她坐卓娅的位子,我坐舒拉的位子。

繁忙的女校长离开后,列娜有些突兀地问我:“如果你生在那个年代,你能像他们那样牺牲自己的生命吗?”这似乎是一句设问,因为我在英语教员眼里看到了她对这个问题的诚实回答:她不能。可我该怎样回答呢?当年那个15岁的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能”;可现在呢,在张口“身家”闭口“颜值”的污浊人流中浸泡多年的我,还会说“能”么?

柳波芙

朱亦可(运动医学工作者,居澳大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