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骞:让年轻人降低自我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采访:王小笨

作者:王小笨

2019年夏天,马伯骞跟着《我们的浪潮》摄制组去了一趟拉各斯。

拉各斯是尼日利亚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西非的第一大城市。不过别看挂着这样的头衔,你能从镜头里看到当地破败混乱的景象:顶着塑料箱子的行人、没有红绿灯的街道和持枪的士兵,当然还有“中尼友谊万古长青”这样的特色标语。

拉各斯之旅对马伯骞来说是全新的体验。节目的第一集是在街头文化圣地洛杉矶拍的,他的家就在帕萨迪纳,洛杉矶算是他的故乡之一,那家名叫 Crown Roots 的滑板店给了他街头和滑板的启蒙,加州仿佛终年不落的阳光给他就一个感觉,“舒服”。

但拉各斯是全然陌生的。出发之前制片人殷琪栋和导演孙宇跟他开玩笑说,“咱们去非洲大草原滑滑板,做 Ollie。”玩笑归玩笑,这部由腾讯视频出品的《我们的浪潮》聚焦的是潮流,他们真正去街头寻访的是整个非洲大陆西海岸唯一在搞滑板的一群人,他们在拉各斯做了一个叫 WAFFLESNCREAM 的滑板品牌。

是的你没看错,整个非洲西海岸全长超过1万公里,但只有这么一小撮人在做着推广滑板文化这件事。这给了马伯骞不小的冲击,“我们老抱怨,我们的环境或者硬件不给我们更多的自由和空间去做我们想做的创造,看完以后你就会完全改变这种想法。”

中国也许并不是艺术和潮流创作最好的环境,但年轻人总还是能做点东西。这也许正是《我们的浪潮》找到马伯骞的原因,这个年轻人不只穿得“有样”,他对潮流的确有自己的理解。

他说过马伯骞是一个品牌,他只是在为这个品牌服务,那什么才是这个品牌的终极形态?就像 Pokemon 里的皮卡丘一样,在它每次进化到最终版之前,它都不知道最终版会是什么样。

“马伯骞会变成什么,我也不知道。”

马伯骞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瘦和白,这是无法逃脱的第一印象,符合我对一个偶像的全部认知。他双手插兜,穿着一件 J.W.Anderson 的卫衣,他有些偏爱这个品牌,一年多以前在 VogueMe 的采访里,他同样穿着一件 J.W.Anderson 的 T恤。

“随便了,我就胡说了,我爆能胡说”,还没等我开口,随意靠在椅子上的他先给聊天定下了基调。我的防备卸下了大半,我们从潮流聊起,这是他身上最重要的标签之一,他是许多记者笔下那个“很懂怎么穿”的年轻人。

最初的马伯骞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洛杉矶有潮流的一面,但加州人更在乎的是舒适度,T恤、Jeans、卫衣裤、滑板鞋,穿的衣服要能随时随地葛优躺才好。虽然马伯骞并不玩滑板,但初高中的他总是跟在一群滑手身后,他被那种独属于街头的滑板文化深深吸引。

2012年,为了一件 Supreme和 Comme des Garcons 的联名卫衣,他第一次去排队。爸爸给过他一件 Supreme Bogo 卫衣,是从他办公室员工那里要来的,但自己排队买 Supreme 仿佛一场潮流成人礼,你总得经历。但轮到马伯骞的时候,什么衣服都没有了,他只买了一个双肩背包。

讲起潮流的马伯骞能量值很高。他语速极快地讲出了一连串的时尚潮牌,讲到激动还把424和 Adidas 的联名球鞋抬起来给我看,像是一个孩子向身边的人分享心爱的玩具。

他熟练地举出 Sean Pablo 那些滑手的名字,证明让他们出现在 Lookbook 上的 Supreme 依然服务于滑手,只是围绕着它形成了一个转售的产业链,“那你只能说Supreme is doing pretty good in business。”

我问他怎么看现在国内盛行的球鞋文化,他突然转过身去,问同在房间里的其他人,“球鞋文化最开始是什么?What is 球鞋文化?大家知道吗?”看到我们给不出像样的答案,他开始自己解释,“有一波人是说有样或者明星效应,比方说他喜欢的运动员和明星穿了这双鞋,还有一个就是舒适度。”

球鞋文化没有变味,但规模的确变大了,这让马伯骞最讨厌的撞鞋出现的频率显著提高。更年轻的时候他爆追潮流,别人还在穿某一件单品的时候,他已经在穿另一件更加小众的品牌,但现在走在街上,10个人里有9个人都在穿某件爆款,他开始不再那么喜欢潮流,他意识到人们开始害怕变得和别人不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好像是在深思熟虑某一个答案,“你原来觉得你很特别,只有我做这件事,现在全部人都在做,你丢失的是小众的 ego,失去的是这个。”

过去他会为一双心仪已久的球鞋激动得几天睡不着,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洛杉矶当地的一个叫 FUCT 的品牌,FUCT 并不知名,但他很喜欢。理论上现在的马伯骞已经没有了买不起的潮流单品,但那种单纯的、来之不易的快乐似乎也就一去不复返了,他努力地回想上一个让自己真正开心的单品,但实在想不起来。

他咂摸了几下,长出了一口气,“not really”。

最近马伯骞和世界知名的面料供应商 KVADRAT 合作了一个展,他把这次合作形容为在“他们的地盘上胡来”。KVADRAT 只提供给世界上最受尊敬的建筑师、装置艺术家、设计师来使用,最初找马伯骞做展览的想法被总部否定了,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要干什么。

他打算在现场放六个马桶,对应着人类常见的六种情绪,KVADRAT/RAFSIMONS 系列

的面料被他做成了厕纸,排泄是每个阶层的人都要做的事,无论贫富,最终他们争取到了留下一个马桶,父亲给他的评价是,“有点 odd,但视觉和概念上是一个冲击。”

他为这场展览想到了一个主题:破坏和重塑。在他的心里,年轻人和上下都是有断层的,他所要破坏的并不是传统或者文化,他想要的破坏的是表达方式。

在展览的策展前言里,马伯骞形容自己是迷茫的年轻人,我追问他为什么感到迷茫,他笑着说“这问题深了,太深了”,但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是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太多,他想做的事也太多了。

过去这件事会困扰他,但现在他学着把它看做成长之路必经的一个状态。前两天经纪人拉着他去看了《冰雪奇缘2》,他突然想起来 Elsa 在第一部里唱的那首歌,"let it go.”

做这次展览他藏了一个私心,奢华的 KVADRAT 离当下的年轻人的确很远,但再过10几20年,一切都不一定了,“你可能会出人头地,那时候你装修首先会想到的是 KVADRAT,因为10年前的时候我跟你聊过。”

不管做什么,马伯骞都要有自己的加持,严格来说他认为自己在这件事里不过是一个“乙方”,但夹缝里求生存他总能抓住自己想要的。

这在他的音乐里也随处可见。

音乐是少有的能让马伯骞专注的事,他可以花一个月时间把自己扔在录音棚里,"走火入魔一样"去磨一首歌。他的创作是随机的,每天写4个 bar,把所有的 verse 攒起来,等到需要组合的时候把它们都抓出来。

马伯骞是因为母亲的影响开始听说唱的,母亲最开始给他放 Nas,放50 cents,在学校里他和同学一起听 Eminem,听 Kanye West,听 Lil Wayne,他们会在听到 Flo Rida 的《Low》时惊呼这是什么音乐,也会为 Young Buck 。

谈到自己喜欢的 rapper 时,那种心爱玩具的状态再次出现。他自己的说唱也从街头开始,Crown Roots 每个星期五都会搞 rap show cypher,小小的滑板店常常挤进去500人,马伯骞就是其中一员。

看着看着他总觉得自己也行,他就和参加演出的同学说自己想试试,回家憋了几天,词有了,在那个拥挤的滑板店里,他有了第一次上台表演的经历。

后面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但有一段时间他对音乐的热爱“消失”了,他发现所有的创作都变成了任务,写歌只是为了完成 KPI,“很难受,爆难受。”

马伯骞开始调整自己,他从小时候的经历里抓取灵感,他把小时候学校门口小丑叔叔的故事写成了《小丑的眼泪》,他知道这是不管三年还是十年,他都要写成歌的故事。现在他不会再把音乐理想挂在嘴边,他当然愿意成为华语乐坛有话语权的人,但如果天天想着,“My Gosh,那我就别写了。”

反倒是 VLOG 这个看似是任务的工作让他从抗拒变成了非常喜欢,他为了拍好 VLOG 去研究了大量高质量的 VLOG,拍着拍着他找到了当“甲方”的感觉,VLOG 项目不算大但他有掌控权,拍到后来 VLOG 甚至变成了 VLOGUMENTARY(VLOG 式纪录片)。

他还没想过通过 VLOG 去传达什么,或者说并不需要特意去传达什么。他也并非要展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的高不可攀,他给我细致地算了一笔账,“可能大家觉得开飞机特别难,真的不难,200多美金你就可以去开了,你知道一架飞机要多少钱吗?3万美金,20万人民币你就能买一架飞机了。”

也许这也是他影响年轻人的目标里的一部分吧,一些看似仰望的事情,其实随时都可以去做。

马伯骞的 VLOG 里有一集影响力很大,是拍他在帕萨迪纳的家,那一集放出来之后#马伯骞家境#就上了热搜,人们第一次意识到马伯骞成长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事实上在2017年走上《明日之子》舞台那一刻之前,马伯骞最重要的身份标签一直都是马清运的儿子。

马伯骞的父亲马清远是著名的华人建筑师,被《时代周刊》评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设计师。小时候马伯骞最不喜欢的就是和父亲出席各种场合,因为在那些场合里父亲永远是主角,他只能站在一旁,他很难受。

当主角这事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一家四口都是白羊座,每个人都想当主角。所以他没有选择父亲可以为他铺平道路的建筑业,而是跳入了娱乐行业,大学学表演,去韩国当练习生,然后回国出道。

建筑行业意味着一切唾手可得,但也意味着那个标签将会永远贴在他身上,他不想要。

即便在 VLOG 里展示出了自己的"家境",他也并不在意,他觉得那一切都是父亲的,与自己无关,他很朴素地想从一个名人之子变成明日之子。

但成长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在那一集著名的 VLOG 里,马伯骞坐在帕萨迪纳的家中,突然略带伤感地说了一句,"我总觉得我的房间像是博物馆中的一个房间。"

那时候他的确是伤心的,他意识到从小到大他的家和同学的家比起来就不够温馨,甚至是有些怪异的,为此他甚至被同学嘲笑。他还想起了小时候常常跨国搬家的经历,他每次搬家都很想哭,因为他觉得没有一个地方看起来像是真正的家。

那一刻采访陷入到了沉默,那是整场采访中马伯骞唯一一次情绪低落的瞬间,其它时刻他总是嘻嘻哈哈,热情饱满,唯独在那一刻,他低下头,展现出了无数次采访中提到的那句话,“我是带着自己很没有归属感的情绪说的这句话,对。”

后来我又听了一次《小丑的眼泪》,里面有一句歌词,“有人说他流浪至此多年,有人说他疯子找到落点”,我知道他在写那个小丑叔叔,但谁又敢说这故事里没有马伯骞自己。

跨文化的生活是一体两面的。一方面马伯骞觉得自己没有归属感,但另一方面中西文化之间巨大的差异冲撞着他,也碰撞着他的灵感。马伯骞语速极快,他能在爆缺、倍儿有面这些京腔和 you are facing the entire world 这样的英文之间来回顺畅切换。

马伯骞对于自己的身份认同没有特别的划定,也许只能说自己是个地球人。他祖籍陕西蓝田,他从没有在蓝田生活过,但那里却能让他感觉到最为放松,但归根到底他觉得自己没有固定的身份。

中美的文化差异和教育让他变得矛盾,因为很多价值观是直接冲突的,东方告诉他要含蓄一点,西方告诉他要有话直说袒露自己,他要在合适的人面前做合适的事,以至于总有些声音在说,“马伯骞你好假啊。”

他总要去做取舍。也许是讲到激动了,他认真地讲起自己的想法,“你要认清自己是谁,可能自己一直不敢说这句话,但我就是想在国际的平台来代表中国人,让大家看到中国人还可以是这个样子。”

以前马伯骞说自己想当中西方文化之间沟通的桥梁,但现在他意识到这个桥上有太多的搬运工,太多的货,桥一定会塌。当下国潮出海是热潮,但如果用西方人擅长的方式讲国潮,结果一定是会失败的,“如果你做的和 Travis Scott 做的一样,你能叫自己是国潮吗?”

有自信张扬的一面,也有时刻自省的一面。他不接受参演了《唐人街探案》就被叫做演员,也不会因为有一个展览就变成策展人,“现在这么好被叫演员的吗?现在这么好被叫策展人的吗?”如今是一个极容易被添加身份的时代,但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手上的每一件事做好。

曾经他很在意自己热度的波动,困扰于粉丝的流失,现在他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作品,没有做出像样的成绩,所以粉丝自然就离开了,“你要让我留我也不留”。现在他打算以音乐为起点出发,不断学习,不断经历,“十年以后,who kon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