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14岁女窃贼：曾流窜十几省市作案，混迹酒吧叫过男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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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看护人员熟睡，13岁的“问题女孩”罗某京溜出病房，消失在凌晨的暮色中。离开时，顺手偷走了看护人员的手机。
11个月前，罗某京因长期流窜盗窃，被户籍所在地四川宜宾双龙镇政府送到工读学校接受矫正教育。不到30天，她因病从学校转至医院，最终离开。
8月27日下午，她出现在宜宾街头。走进东街一家公司，“扫荡”两个办公室后，盗走一部苹果手机及银行卡、医保卡等。得手后罗某京在娱乐场所一掷千金，一夜消费数千元，直到被警察抓住。
罗某京去年盗窃被抓（短袖白体恤者）。资料图
由于罗某京尚未年满16周岁，警方无法处理她。将她送救助站，案件撤销。
她已是救助站的常客。近4年来，她至少被救助过130余次，是被救助次数最多的同龄孩子。然而送回救助站的最终结果，仍然是离开。即便回家或是被送进学校，最终的结果也是“离开”。
偷窃对于她来说，是在老家很小就有的习惯。“饿了拿人家东西”“总能拿到邻居钥匙”，父母俱在，亲人俱在，但无人能管，学校与家庭是她离开次数最多的地方。她一度被邻居们称为“飞人”或者“天上人”——寓意无法无天、无人能管、无影无踪。
2019年1月21日，罗某京被当地政府送进工读学校。
警方撤案后，她再次消失，没有人见过她。
12月11日，罗某京的爷爷罗天银告诉记者：如果你们见到我孙女，送她回学校读书。
离开学校，离开爷爷
罗天银最近一次见到孙女罗某京是在今年春节期间。当时他和小儿子在浙江桐乡过年，派出所民警将她送了过来。
罗某京说，她从医院里“逃”了出来。
此前，罗某京经常“失踪”，流窜于四川、云南、重庆等地“盗窃”，3年被救助超过120次。期间，红星新闻报道过她的事，罗某京曾主动联系记者，责骂记者“多管闲事”，并警告记者不得再过问她的事情。在当日简短的通话中，记者听到罗某京在约人去酒吧玩。其时，她还未满14周岁。
正在实施盗窃的罗某京。监控截图
2018年最后几天，宜宾双龙镇当地政府为她制定了“联合救助”计划，送她返校读书、心理帮扶、亲情关爱等。
苦觅22天后，2019年1月20日，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在云南昭通一家网吧找到罗某京。但罗某京并不愿意回家，更不愿意去学校。
2018年，罗某京盗窃美容店监控截图。资料图
当地政府与遂宁市第十五中学取得了联系。听说要被送去读书，住在当地镇上旅馆内的罗某京试图逃跑，4名女性工作人员通宵陪护。
第二天下午，罗某京被送到遂宁市第十五中学——一座距离遂宁市中心约11公里的全封闭式工读学校。
2019年12月2日，记者在该中学探访。学校安保严密，进校需先和老师联系，保安接到老师电话才能打开小门让人进入第一道门。老师来接，再进其它几道关卡。
一位学校工作人员说，遂宁工读学校连同大门在内，共有4道关卡，围墙4米高，上面还有24小时监控摄像头。会见室隔着铁栅栏，大门口还拴着一条大狼狗。
罗某京读书的遂宁十五中常常大门紧锁。罗敏 摄
中学目前共有学生70名，其中男生50余名，女生10余名。年龄从十二三岁到十六七岁不等，有公安机关送来的，有民政送来的，也有家长自己送来的。
学校没有寒暑假，既学习文化知识，也学习专业技能。学校既有老师，也有教官。
遂宁十五中会客室。罗敏 摄
只有行为习惯、心理、思想等矫正达标的学生，才可以申请离校。
但，罗某京还是“跑了”。爷爷罗天银说，她在学校和医院，一共只待了30多天。
工读学校夏校长回忆，身高只有1.4米的她被送到学校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生病。
罗某京后来告诉爷爷，她说在学校肚子痛、吐血，检查是胃病。住院期间，她一直谋划着如何逃走，利用上厕所、打饭的机会观察好了逃跑路线。
溜出医院的罗某京被民警送到爷爷罗天银身边。她说，跑是因为“不想呆在学校”。在爷爷身边也只呆了一天，她坐不住，又离开了。
“饿了就拿人家东西”
14年前，罗某京的父母还没结婚就生下了她。父母在浙江打工相识，恋爱同居。
不到两岁时，罗某京的妹妹出生了。家中一下多了两口人，家庭矛盾日渐凸显。最后，罗某京父母在争吵中分手。
母亲带走了年幼的妹妹，从此杳无音讯。父亲罗兴华将罗某京带回四川老家，托付给弟媳妇抚养，自己常年外出打工。
罗某京虽然父母俱在，但很少管她。5岁时，抚养她的婶婶患病去世，她与爷爷罗天银相依为命。
罗天银每天外出上街玩耍消磨时间，也没时刻盯着她。许多村民表示，她饿了就拿别人东西，开始是吃的喝的，后来拿值钱的，再后来直接偷钱偷物。
当地村民印象中，罗天银特别护短。要是有人说罗某京偷了东西，他并不会责备罗某京。
担心管不住孙女，罗天银曾把儿子罗兴华从浙江叫回家。邻居们还记得，罗兴华回来近一年，种了一季庄稼后又丢下女儿外出，此后鲜有在山村出现。
罗某京的家在红岩山下。罗敏 摄
罗某京6岁后进了幼儿园和小学，但她经常逃课，不是逃回红岩山下的家，而是全国各地到处跑。先后到过成都、重庆、云南、河南、北京、上海、浙江等十几个省市。
2016年下半年，11岁的罗某京上小学四年级，依然厌学，在课堂上故意捣乱、搞小动作。
一位曾经教过罗某京的老师回忆，上课时她随意走动，找同学说话，扔纸团……影响其他学生正常上课。老师想劝罗某京退学。
罗某京本村一位同学回忆，罗某京还在同学衣服上、书本上乱涂乱画。
罗天银不想让孙女退学，找校长理论。罗天银说孙女是未成年人，学校和老师无权剥夺她受教育的权利。
后来双方达成妥协：学校不对罗某京劝退，也不开除她；她可以不学，但是不能影响其他同学上课。罗天银必须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
但一个星期后，罗某京翻学校围墙跑了。
“总能找到邻居家的钥匙”
罗某京的姑父唐天才和她的邻居们认为，罗某京父辈之间、爷爷之间，感情冷淡、亲情疏远。
唐天才回忆，罗某京偷她表哥5000多元钱时，罗天银还帮孙女打掩护，后来罗兴华赔了这笔钱。
有村民看到近年罗某京回家，会给爷爷带礼物。唐天才证实，罗某京给爷爷买过一只猪腿和一条烟。在村民们印象中，罗天银护孙女的短，还以孙女不花钱满世界跑为荣。
邻居彭国金的大孙女在天津读大学，罗天银曾对彭国金说：“你那孙女读再多书都没用的，她能全国免费跑？”
邻居们记得，罗某京父亲罗兴华在家那大半年，也很少和女儿沟通。唐天才回忆，罗兴华白天、黑夜在山上打竹鸡卖，三天两头不在家。“父亲在、爷爷在，实际上仍相当于个孤儿。”
罗某京经常被打，“爸爸打得凶，爷爷也打，还饿饭。”老家邻居唐天凤说。
“娃娃不听话，（儿子）用铁丝捆住双手，拴在柱子上。”罗天银说，孙女实在扛不住，说身上痒，求爷爷放她。
“我觉得不该这样捆，就给她把铁丝剪断，把她锁在屋里。” 罗天银为此和儿子发生了争执，罗兴华从此外出打工。
不过，村民们记得罗某京也给他父亲“上过手段”：趁父亲睡觉时，罗某京抓来有毒的蚂蚁，放进父亲的被窝里。
“罗某京沾染了不该有的社会习气。”邻居们说，农村人外出干活，常把家门钥匙藏在别人不易发现的地方，回来开门方便，只有自家人才知道。
但罗某京总能快速找到邻居们的家门钥匙，然后开门进屋。“她会分析，一般找三五个地方，就把钥匙翻出来了。”
除了聪明，村民对罗某京的印象是“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罗某京偷东西，常常是白天趁人外出干活时，悄悄溜进家，躲在床下，趁人睡熟后拿走钱财。”
邻居们还记得，有次春节期间下雨，罗某京膝盖以下到鞋子全是湿的，但她仍然躲进邻居家的床下等机会，还拿了瓜子花生在床下吃。凌晨5点被发现后，邻居通知其父亲领回。
“那时6岁左右，冬天夜里气温零度上下，她穿着湿鞋子、湿裤子。”村民们说，罗某京经常藏在床下伺机偷东西，这让很多村民防不胜防。
但村民们即使发现东西被偷了，也鲜有要求其父亲或爷爷赔偿的，“都知道她家那样，不忍心喊他们赔偿。”在乡下，村民们都叫罗某京“罗妹姑”（注：当地的方言昵称），并没有嫌疑她的意思。
2018年前，罗某京爷爷和父亲名下的房子都倒塌了。如果回家，罗某京只能落脚在叔叔家或邻居家。但是，已经没有邻居愿意收留她，哪怕只是住上一晚。
罗某京叔叔家。罗敏 摄
“我找不到她，只有救助站给我送回来。”罗天银说。
2016年-2018年间，宜宾等地救助站先后救助罗某京120余次，创造了同龄孩子被救助最多的纪录。2019年7月中旬到目前，各地救助站至少10次把她送回宜宾。
每次接了孙女，罗天银又把她送去学校；过不了多久，罗某京又跑了……时间长了，罗天银也习惯了。“她到过成都、北京，上海……比我强，我70几了，好多没去过的地方，她都去过，而且自己不花钱……”
盗窃10分钟
宜宾东街，是宜宾老城区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之一。两旁大楼中，有诸多商场、企业。
8月28日早上，在东街某商厦6楼上班的李某打开办公室抽屉，发现自己的多张银行卡、信用卡、社保卡和一部闲置的苹果手机不翼而飞。
同一办公室的一女同事放在抽屉里的旧手机也不见了。
“难道遭贼了？”李某所在的公司，从东街坐电梯直达，因头天晚上其它办公室有人加班，公司大门未锁。
调出监控一看，27日公司下班后，办公室来了不速之客——14周岁的罗某京。
监控视频显示：8月27日18:54:44，电梯打开，罗某京先探出半边脸，确认大厅无人，观察着走进来。有意瞄了一眼监控探头。
19:00:48，罗某京走进空无一人的公司财务室。起先，她试图打开铁皮柜，但是用尽力气未能成功。遂转身对财务室十余个抽屉逐一搜索，3分钟时间里，一无所获。
19:03:58，罗某京来到了财务室隔壁的李某办公室。这里是洽谈区，有10几个工位。进门后，罗某京先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关闭了房门。
从靠近大门的第一个工位开始，在近5分钟时间里，罗某京逐一翻找抽屉。翻到最靠里面的李某工位时，她似乎找到了东西，迅速塞进包里。
19:08:20时，罗某京离开李某办公室前，还回头看了几眼墙上监控。整个行窃过程持续10分钟左右。
罗某京去年盗窃被抓。资料图
第二天发现被盗后，李某和同事们迅速报警。此次遗失的物品以银行卡、手机为主。公司财务室办公桌上的苹果笔记本电脑，罗某京并没有兴趣。
“我储蓄卡、信用卡里有十几万元，社保卡有我身份证号码，急坏了。”李某一边报警一边把卡里的钱转移。但是他发现，储蓄卡上已经有六七万元被转走了。
因涉案金额大，警方迅速立案调查，公司也及时向警方提供了监控视频。现场一名公司职员告诉记者，警察来一看监控就摇头：“怎么又是她啊？”
慌乱中，李某想起自己被盗的苹果手机与自己常用的手机是同一个ID号。如果被盗手机开机使用，李某就能对被盗手机定位，被盗手机发布的信息，也会同步在李某的手机上显示出来。
当天下午李某发现，他的手机出现在东街一家网吧。甚至，被盗手机的使用者还用这部手机拍了一段街景视频发朋友圈。
夜场消费7000元，叫了男服务员
李某追到网吧，没有发现罗某京，也没有找到手机。李某得知，他追踪的上网者刚刚离开。但此时，手机已经关机，线索中断。
手机的同步功能显示，李某被盗的手机已经被人下载了支付宝、微信等运用软件。
事后查明，罗某京将李某储蓄卡上数万元存款转到了李某的支付宝上。但是因为没有密码，罗某京取不出钱。
“她打电话给支付宝客服，报我的名字、身份证号码，要求更改支付宝密码。因为我是男性，她打电话过去是女性，改密要求被支付宝拒绝，不然就惨了。”虽然时隔多月，李某仍心有余悸。
8月29日凌晨，李某发现手机又开机了。这一次，显示的位置在城区一家娱乐城。李某和朋友们赶过去，确认是罗某京后，迅速报警求助。
据李某回忆，罗某京被带到派出所后几乎一言不发。幸运的是手机、银行卡、社保卡等贵重物品都被追了回来。
此时，李某才知道罗某京未满16周岁，盗窃等刑事犯罪无法追究她的刑事责任。“她一个娃娃，靠盗窃生活，哪有钱赔？听说家里只有个爷爷，也没赔偿能力。”
8月29日凌晨被李某等人发现时，罗某京头天下午盗窃时穿的连衣裙已经不见了，换了其它款式的衣服和裙子。而罗某京居无定所，也没行李，换下来的衣服去哪儿了呢？
有接触过罗某京的民警和救助站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挣钱”容易的罗某京花钱也大方。无论春夏秋冬，她的衣服只要穿脏了、不想穿了，直接扔掉。不洗、不放、不反复穿。不过，她穿的衣服多是在夜市买的便宜货。
在事后和娱乐城方面交涉时李某得知，罗某京盗窃得手后在娱乐城一掷千金，当晚消费7000余元，甚至还请娱乐城的女服务员们洗脚，人均消费250元。
“她真实年龄确实是个孩子，但是穿着打扮很成熟，像20岁左右。”李某表示。
李某与娱乐城老板交涉后，老板将罗某京用李某银行卡免密支付消费的7000余元退给了李某。服务员们洗脚的消费、罗某京支付的小费也一一退还。
“其中比较特别的是：一名男性服务员，退了我1250元。”李某说，根据他的了解，该男服务员其实就是男性陪侍人员。
罗某京此次涉案数万元的盗窃案，因其尚未年届16周岁，警方只能撤案。批评教育后送交救助站，罗某京再次进入救助“轮回”：各地救助站送回宜宾救助站，宜宾救助站送交叙州区（原宜宾县）救助站，叙州区救助站送她回老家。
自罗某京从浙江桐乡离开后已经过去近300天，爷爷罗天银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不打电话，我就无法联系她。”罗天银说：“如果你们抓到她，还是把她送回学校去。”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 罗敏
编辑 彭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