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漫长，就让我们昂首向前行，别让泪水轻易流出

日本电影《漫长的告别》，是一部好电影，虽说它的题材有点沉重——患认知障碍的老人从发病到死亡的过程，但它充满温情——老妻和两个女儿和他共度余下时光，和很多日影一样，在平和冲淡之中，蕴含感染力。

不得不佩服老演员山崎努，刚刚在《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扮演不出家门的“画坛仙人”，这次，就把患病老人东升平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这个瘦削老人，出现在银幕就已经开始失忆：老妻曜子叫他洗澡，明明没洗过，却说洗过了；把在美国的大女儿麻里和小女儿芙美搞混；不记得小女儿的岁数；参加老同学的丧礼，不知道他已去世；甚至只认得曜子这个人，却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妻子……我们看到的山崎努，从始至终，用眼神，用表情，用手势，用姿态，塑造一个脑部逐渐萎缩者的形象：有时糊涂，有时木然，有时愤怒，有时幽默，有时温柔——就像曜子患眼疾，到病房看他，他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和脖子。

或许，认知障碍患者的失忆具有选择性。东升平曾对外孙说：“我这阵子，好多事都好像飘到很远。”去老家转了一圈，火车上，老夫拉着老妻的手：“差不多了，该把曜子介绍给我父母认识了。”还停留在年轻时恋爱的时光。平时，常挂在他嘴边的话是：“我也该回去了。”回哪里？惹得家人大惑不解：明明就在自己的家。即使回了他出生成长的老家，他还是嚷嚷说要“回去”。有一天，东升平走失了，手拿三把雨伞，来到一个游乐园。曜子和两个女儿根据定位，追踪到这里，感到莫名其妙：他来这里做什么？老人带着两个刚认识的小女孩，开心地坐在旋转木马上游玩。曜子突然明白了，她对女儿们说：“你们的爸爸来过这里一次，就在你们跟那小女孩差不多大时，那天本来只有我们三个来，午后开始，突然云多起来，眼看就要下雨了，芙美从早上起就感冒了，爸爸专程跑到游乐园，为我们送伞来。”特写镜头里，是挂在边上的三把彩色雨伞。她们恍然大悟：老爷子的“回去”，就是回到这里，这里有他永恒的记忆，即使时间流去。导演用女人们撑着伞的欢呼、老人在远处旋转木马上难得露出的笑容，组合成电影中最感人的画面。

与丈夫相濡以沫的曜子由松原智惠子扮演。电影里，没有曜子照顾东升平的繁琐细节，但有这样的场景：曜子因视网膜脱落进行手术，由小女儿照料爸爸生活起居，遇到爸爸大小便失禁之类的事，芙美感叹：妈妈真的好了不起，每天都要做这些事。间接传递着曜子的辛苦。看看这些镜头，会不会很熟悉？和我们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有些类似？父母把不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子女电话号码抄在纸上，以便联系；当遇到为难之事，想告诉子女又怕打扰他们的工作，支支吾吾。电影里，麻里问妈妈：几十年的相伴，会不会厌烦？曜子答：嗯。又问：夫妻到底是什么啊？又答：我也不太明白，要一直走下去才明白。

本片以两年为一个章节构筑故事，老人从患病到去世总共七年时间。认知障碍症，据说又称“漫长的告别”，患者的记忆会渐渐消失，慢慢离我们越来越远。影片末尾，妈妈和女儿们戴上生日帽，举办生日会，以庆祝老人的生日作为最后的告别。戴生日帽是这家的传统，前一次戴生日帽还是在老人刚刚发病，这一次，却要天人永隔。在父亲患病这段时间，女儿们各自有了改变。在美国的大女儿麻里（竹内结子饰），几次往返照顾父亲，受父母关系的启示，自己的婚姻状况也有了改善；小女儿芙美（苍井优饰），从不太关心家，到更顾家，更成熟，更可靠，自己的事业和感情生活也可能出现转机。曜子喜欢这首歌：“就让我们昂首向前行，别让泪水轻易流出。回忆起春日时光，一人孤独的夜晚，幸福就在云端之上……”在丈夫的病床前，她最后独自对他唱的，是这首歌；在往昔和未来的岁月中，勉励这一家前行的，也是这首歌。（刘伟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