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青云:你们讨论的不是我

文 | 吴燕雨

“毒家专访”是毒眸新增加的人物专访栏目,关注泛文娱行业内有态度、有代表的人物,这是“毒家专访”的第四篇文章。

成为《奇葩说》第六季BBKing之后,詹青云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在东京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担任律师,为在日本工作的中国商人处理经济问题。节目录制结束一个月后,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在东京见到了詹青云。见面那天,她穿了那件在《奇葩说》中多次出现的米咖色拼接毛衣,离开赛场,那件毛衣似乎褪去了锐意,变得有些许温柔浪漫,一起褪去锐意的,还有詹青云。

这是一个大众视野里不被熟悉的詹青云,无论舆论如何“神话”她,人间理想抑或家国情怀,似乎都没有对她的本职工作和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上班、和同事一起午餐、下班后喝一杯咖啡,再回到律所例行加班,周末与闺蜜聚会……

唯一造成影响的,是舆论带给她的困扰。“被过度夸奖不是好事,不是一件高尚的事。”《奇葩说》给詹青云带来了太多关注,一个眼神和表情都会被放大。“对此我非常警惕,被吹捧的太多,将来都是要被推下来的。”

詹青云获《奇葩说》第六季BBKING

而面对一些“用辩手詹青云代表了所有詹青云”的评价和由此展开的解读,“对不起,那不是我”她有些气鼓鼓地告诉毒眸,一旦舆论关注到了一种极端情况,“我最终的预备方案就是完全放弃公众身份,所以我不担心被讨论,本来就不是讨论我,我可以不要。”说到这里,她做了个双手掌心向外推开的手势,似乎在表达一种本能的不在意。

采访进行不到十分钟,詹青云打开了辩手詹青云、律师詹青云之外的第三个频道,生活里的詹青云。这一面里,她喜欢被称呼为阿詹,话不算多,笑起来眼角会弯弯的下垂,喜欢和庞颖互怼。她会用胖又圆字体写上一封浪漫的情书发在微博,会在空降粉丝群看到被“黑”后生气地说“你才xx呢……”——与大众视野里的詹青云看似不同的两级,在她身上达成了一种天然的融合,连切换间的缝隙似乎都没有边界,而这种多面,也只是她的一面。

詹青云的微博分享

辩手“往事”

很多人对詹青云的了解从辩论、《奇葩说》、或热搜金句开始,而这样一个属于辩手詹青云的故事,要从香港讲起。

多次登上热搜

12年前,成绩优异的贵州女孩詹青云考上香港中文大学、就读经济学,成了家中唯一离开内地的成员。距离遥远,但从小善于表达的她没有放弃表达的天赋,大二那年,抱着“我再不去试一试,我就永远错过这个机会了”的心态参加了学校的辩论队,打开了辩手詹青云的开关。

“当时的原动力是朋友参加辩论队后、满世界打比赛。”在被反问是羡慕“满世界吗”时,她忍不住笑了,“对,不是打比赛,是今天可以去台湾、明天去澳大利亚”。说罢,她停下笑声补充道,“而且我从小就被人说口才好,很多人期望我可以把这个事做好,我就觉得至少要试一试。我的人生原则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我没有期待一定要做,但如果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试的话,可能会后悔。”

第一次打比赛是进辩论队时的模拟赛,教练是邱晨。邱晨在场的第二场是自由辩论,对手说了四分钟、詹青云几乎没有说话,见她未开口,邱晨便提了额外的问题,最终把她选入辩论队。之后,詹青云才知道,原来邱晨是辩论队的教练。

诚如她对自己表达天赋的认知,辩手詹青云一开始并没有认真训练,更多的是说自己想说的,却依然很快被看到。“我就觉得他们吵来吵去,跟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不管模拟赛还是在场上,我其实都不把情绪完整释放出来,我的东西是不变的、有自己的一套,但我总可以拿最佳辩手,大家也对我很放心。但那时,我对辩论其实处于一个很抽离的状态,更多是为了完成那个四辩的角色。”

从事辩论十几年来,詹青云始终不是一个典型的辩手。与职业辩手更不同的,詹青云似乎并不善于使用辩论技巧,而这也成为她在《奇葩说》中圈粉无数的重要原因之一。相比于用辩论技巧论证自己三观内并不认可的持方,詹青云似乎从未在辩论场遇过从心底不认可的持方。

这并非赛场上的极度幸运,而是她“总能找到一个角度”,当然,如果真的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不打了”。“她所表达的就是她所相信的。”《奇葩说》第六季总决赛里,邱晨这样评价。

之后的几年,不管是去美国交换、回香港读研究生、再去美国读博士,她都在辩论圈子里,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思考。但相比于其他队友对辩论本身的热爱,詹青云更喜欢的是一起打辩论的人,“辩论队一群神神叨叨的人到处玩”才是她在过程中真正的High点。如果不是《奇葩说》,辩论这件事可能已经离如今的她很远了。

去年,刚考完司法考试、还未入职的詹青云,接到了来自老友邱晨邀请她参加《奇葩说》的邀约,“这次不能说工作繁忙、学业繁重了,我就参加了海选。”

“他们觉得我可能适合奇葩说,我是一个能打动大众的演讲者,或许更适应(《奇葩说》的)舞台。”演讲者,这是她在两个小时的对话中,第一次提到辩论时使用的主语。

“我有时特别想讲我的价值,至于辩论什么的、不重要。”

这样的辩论方式背后,詹青云更喜欢的似乎是表达的瞬间会有的“一种很释放的爽感”。相比于听者的感受,说出来本身,更让詹青云爽。但大多时候,在家练习、或和庞颖私下“辩论”时的状态会更好,到场上反而情绪收了起来,更像是说出来、对自己有一个交代。

“我曾经觉得,来参加《奇葩说》是我一生做过最不平凡的选择。”第六季总决赛的现场,她这样表达,而“如果很久之后,一个陌生的你来信告诉我我的某句话曾经惹恼过很多人、可至少曾经鼓舞过一个人,我谢谢你,你给了我一个理由我很庆幸我来过不然、我一定会后悔的。”而这种“真诚的就有价值”声音和看法,让这位非典型性辩手成为了BB King。

爱答题的詹青云

作为辩手身份的成长过程中,詹青云的职业、社会身份也发生了多次变化,经济学、支教、记者、政治学、地方政府、政党选举、法律……而这期间她的学识、见闻和思考,也给了辩手詹青云足够多的养分,让她的表达和思考维度更加丰满。过程中的每一次转变,都被詹青云很好地解答,只不过,詹青云的每次选择似乎有与她擅长答题的方向有关。

“我一考就能考很高的分,很有成就感,最后就适应了应试教育的一套东西,算是一个应试教育的产品。”

但这并非一种天分,实际上,在贵州上学期间,詹青云并不是那个从小就成绩优异的学生,但学习不好被老师骂的时候,她会很失落。在高中做老师的妈妈让她每天坚持学习,并形成自己的时间表、按照时间表做事。时间久了,她发现“其实学科只要套公式会了就可以了。” 后来的詹青云非常相信这个学习方法,逐渐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学生,也喜欢上了答题这件事。

詹青云和母亲(图源:詹青云微博)

更准确来说,詹青云对答题有一种天性的热爱。看《开心辞典》和《三星智力快车》长大的詹青云,常常与爸爸在家对抗答题,而辩论队其他人聚在一起玩狼人杀的时候,詹青云和她的朋友们在互相出题给对方答。

“我们就很喜欢这件事,很喜欢学习本身。”

只不过,在学习之外,面对考试,詹青云喜欢的是“考的好的考试”,考的不好的,如生物、化学等,“当然不喜欢”。但她只要遇到对的那个方向,就能快速掌握答题技巧,成为那门学科里的高分考生。

这种对自我学习能力的了解,加上兴趣导向,让后来的詹青云总能快速准确的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

本科学经济学时,詹青云成绩优异,但她很快看到了自己的瓶颈。“经济学再往上很多是数学,我的层次在这个范围内,不可能到达那里。”于是,本科五年里,她去美国交换了一年,学习政治专业,并选择在本科后把PHD专业切换为政治。

回到香港读PHD之前,詹青云在妈妈朋友的介绍下,去了贵州一个地方政府实习。就读PHD期间,她又在香港找了一个政党实习,帮助选举。两次深入了解政治的经验,让她对政治、进而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也成为她人格塑造中重要的几年。

图源詹青云微博

这样的认知中,她发现了可以“帮一个人解决一个具体问题的法律”,加上“很喜欢法学院的考试”,发现自己的确适合学法,从而开启了下一个阶段——哈佛法律学博士詹青云。

实际上,不管是人生的哪个阶段,对答题的热爱,都是她做选择时的一个考虑因素。就连决定离开香港、等待哈佛开学的几个月空档期,她等待的方式都是参加大同类节目,如《一站到底》等,而这一时期的她也初次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除了适合法学考试和对答题的热爱,如果说这詹青云离开政治选择法律的表面原因,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尚,那么关于法律,她有着一份“宏大的理想”。只不过,这份理想,更像是不得不答时才从内心深处捞出摊开一角的答卷。

从哈佛毕业的詹青云

“我觉得每个个体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都觉得非常无力,就会觉得想要帮助。可是我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个体的问题,是体制的问题。至少我读法学院的年纪里会觉得,社会的很多问题是没有法律造成的,如果有一个独立的司法系统,很多问题不会是那样。”

这个宏大的理想,有时也像一种召唤,这种召唤源自詹青云小时候看的小说《天使的正面》中律师詹妮弗的故事,“我姓詹”,说到詹妮弗的名字,她立刻补充了这个细节。经历了起起落落,詹妮弗被律师委员会裁定可以继续做律师。小说里对这一刻的描述印在了她脑海里,詹妮弗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门口的牌子,律师詹妮弗向前走去,继续寻找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那种感觉还是会召唤的,我(哈佛)入学申请的时候,就写了这个故事。”

张居正还是苏东坡

尽管律师詹青云有一个“宏大的理想”,但这并不等于詹青云的人生理想。而至于整个人生,即将30岁的她呈现出了一种镜头前很难看到的焦虑。“眼下的事情我一般不太会焦虑,我现在焦虑我的人生到底能成就什么,人生最后的意义是什么,这种焦虑是永远在那里的。”

这个焦虑在最近开始被她思考,但还未得到清晰的答案。不过,此前她认可此前采访台湾作家杨照的观点,一定要留下些作品。但无论是辩手、女博士、还是BBking身份留下的,都不等于詹青云。回归本我,詹青云要留下什么,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詹青云与陈铭“神仙打架”

抛开已有过的多重身份,阿詹本人是随意的、甚至是从小便淡漠的,妈妈形容他为“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与大部分内地家庭的小孩一样,阿詹有着一个和她一样相对松弛的爸爸,一个的常常焦虑的、要求严格的妈妈,便不断督促着她“通关答题”。

但随着她成为一个学习好的小孩、并不断取得一些世俗的成功后,爸妈接受了她很多东西。“他们一开始对我的人生有预设和期待,但到了今天,他们说走到现在这样没想过,所以不知道接下来改怎么想。”

如果在读书时期的阿詹还有极端、狂躁的一面,之后的人生中,包容的爱人和思想自由的朋友与工作,让阿詹放松了下来。就连《奇葩说》第六季里的詹青云都比初入节目时那个哈佛的女博士松弛、温柔了很多。

这被她形成为一种对周遭环境熟悉后的“放松”,实际上,离开了工作、辩论的状态,阿詹在喜欢的人类面前常常是放松的,而这种放松,在庞颖等一众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后,变得愈加松弛和浪漫。

如果说此前面对不同和争议的詹青云还会据理力争、或对不公平无法视而不见,那么如今的阿詹更像是一种“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懒得跟你说。”在生活中,她更是自知缺失很多技能,需要朋友和父母的照顾、包容才能活的周全。

詹青云和好友庞颖

这样的生活方式,投射到辩手詹青云身上,都有了些许态度上的改变。

面对储殷这样有极大反差的存在,她看到更多的是《奇葩说》新的实验“《奇葩说》之前的《奇葩说》的舞台对我们太宽容了。对我们这种价值观太宽容了,我理所当然觉得大家的想法至少都是跟我接近的。可是我现在发现也许不是,世界上很多人生活方式和我们是非常不一样的,但如果你想做一个好的表达,你必须得意识到这种不同的存在。”

但作为一个思想上的自由派,她更自由的一点是,即使意识到提倡宽容的自由派、事实上不能宽容所有不同,当对不同开怼的时、就显得很不自由,甚至被认为是思想霸凌,她依然选择表里一致,哪怕要为此放弃一些表达的权利。

自由让詹青云变得更加浪漫,这不仅体现在《奇葩说》舞台上“波士顿街头的落叶”和微博上忽然出现的情诗,更体现在感情和生活状态中,就连聊到多次会心一笑时的笑容,她的姿态都是甜甜的样子,这与辩手詹青云锐利的表象似乎判若两人、却又天然合一。如她的队友胡老师所说:“她在捍卫自己的价值,这份价值不是高高在上的,是现实生活中勇敢的浪漫的追求。”

图源时尚COSMOPOLITAN

或许是这种松弛,让她重新思考以前思考的宏大命题。

第六季总决赛中,面对“终其一生只是个平凡的人,你后悔吗”的辩题时,她说:“人世间原本就有大的不朽、小的不休,大的不朽是世人对你言必称民,是那些陌不相识的人在你死后依然记得你,而小的不休不过是爱你的人依然记得你。我不会为我没能实现大的不朽而后悔,可我难免会遗憾和难过我这一生,从未没有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做一束微光、曾经闪烁过。这一季节目快结束了流量汇过去热搜汇过去喜欢我和讨厌我的人慢慢都会把我忘记我们确实要和这样的平凡和解。”

谈话进行到大半,对于人生的意义,她从内心深处翻开了另一张试卷的答案。“我的人生终极理想、偶像人物,是张居正那样的非常大的理想。”

尽管这与见面初的答案在表面上听起来截然相反——“讨厌那些把我说成有侠士风度、家国天下的理想的言论,不要把我捧成焦裕禄或是雷锋”,但的本质上,这却是同样的思考结论。

在她看来,“喜欢历史的人,一定是这样的。在历史人物中间,张居正是实干家,我喜欢这样的人。要不然活成张居正,隐忍自己的自我、成就更伟大的改变。要不然活成苏东坡,活出纯粹的自我。而其实,宏大理想与平凡在詹青云似乎并不冲突,毕竟她早就知道,“我们确实要和这样的平凡和解 ”。

“你现在是在这两种状态之间摇摆吗?

“不是摇摆,好像我有的选一样。”边说着,她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笑着,“我是努力的往前走,希望有一天可以选。但如果想要活成张居正那种状态,肯定就不满足于有小的成就。不过,没有必要主动的去选择,什么状态舒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