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告刘若英:一个小电影公司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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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菊花台》的剧照仍然贴在武汉光亚公司内部。(南方周末记者 王伟凯/图)
(本文首发于2020年1月16日《南方周末》)
成立七年多,只有一部电影上了院线,多部电影“烂尾”,这家小电影公司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随着两部电影的失败,这个影视城也最终搁浅。而他自己的座驾也从两百多万的奔驰S500变成了二十多万的现代汽车。
根据黄乾生的经验,一部小成本的电影,只要能上院线,即便是票房惨淡,也几乎不会亏本。因为除了票房之外,还有版权费用、政府补贴等。
自2018年上映以来,电影《后来的我们》遭遇了多次风波,其中一次是与武汉光亚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的侵权纠纷案。
2019年10月25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武汉光亚败诉,并全额承担39.18万的诉讼费。他们曾提起上诉,但是由于未能及时缴纳诉讼费用,当年12月25日,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最终裁定武汉光亚败诉。
这部电影是台湾歌手刘若英作为导演的处女作,2018年4月28日在内地上映,共席卷了13.6亿元的票房。
7个多月后,武汉光亚将刘若英、电影相关公司告上法庭,他们早在2015年就创作了一部名为《后来·如何懂得去爱》的电影剧本,认为刘若英的这部电影正是抄袭了这个剧本和创意。
武汉光亚成立于2012年8月,是一家小电影公司。法定代表人付祖光是一名美籍华裔歌唱家,大股东黄乾生是一名电影制作人。
据黄乾生解释,他们之所以没有缴纳诉讼费用,是因为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筹集这笔近40万的诉讼费。但他们不承认自己没钱,只是资金链出了问题。
“我们仓库里还放着1个多亿的货呢。”黄乾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你能说王思聪没钱吗?他就是现金流出问题,要不也不会成为老赖!”
不过,成立七年多,只有一部电影上了院线,多部电影“烂尾”,这家小电影公司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11部电影,只有一部上映
武汉汉阳造创意产业园的入口处,有一排并不起眼的一层房屋,那里便是武汉光亚的所在地。
由于平时少有人办公,2020年1月5日南方周末记者前往采访时,仍能够感受到这家公司的冷清。付祖光用一个铁盆生起了火,使室温逐渐高了起来。
几年前,歌曲改编电影,成为了电影行业的热门,《同桌的你》《栀子花开》等电影,都是改编自同名歌曲,并获得了不错的票房。武汉光亚看中了这个契机,从2012年成立之初,就开始拍摄以歌曲为名的电影。
他们曾拍摄了一部名为《菊花台》的电影,于2014年情人节上映,不过票房惨淡,“猫眼电影”显示的票房只有28万元。此后,还拍摄名为《山路十八弯》的电影,不过最终未能上映。
黄乾生、翁宏才、付祖光并不承认自己没有资产,他们拍好了两部电影,如果这两部电影能够上映,将会带来一个多亿的收入。
翁宏才是武汉华语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也是黄乾生、付祖光的合作伙伴。武汉华语也是一家小型电影公司,同样在汉阳造创意产业园的那一排平房办公。在更名前,这家公司的名字为“武汉大恒装饰工程有限公司”,主要业务是室内外装饰、环境园艺、包装设计等。
他们声称拍好的两部电影分别是《绝命罚单》(此前的名字是《生命罚单》)、《万浪飞的逆袭》。
资料显示,《绝命罚单》讲的是全国见义勇为模范秦开美的故事。
2017年9月,这部电影在湖北恩施的野三关镇开机,本来计划在第二年的五一档在全国院线上映,但是直到今天都未能成功。
《万浪飞的逆袭》则是一部喜剧题材的电影。2016年3月,在北京举行开机仪式。根据当时的信息,小品演员朱时茂是该片的监制。不过,后来朱时茂并未在该剧中担任职务。
工商信息显示,从2013年到2016年,武汉光亚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备案了6部电影,仅有《菊花台》成功上映。
武汉华语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则从2011年到2015年备案了5部电影。
黄乾生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在电影圈,这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现象。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信息显示,每年备案的电影有上万部,但真正能拍出来并且上映的电影只有几百部。
很多电影或者资金不到位,或者卡在了审核那一关,无法拿到“龙标”,即“公映许可证”。据黄乾生介绍,《绝命罚单》《万浪飞的逆袭》这两部电影已经拿到了“龙标”,只是发行资金尚未到位,就暂缓在院线上映。
作为一家小型电影公司,武汉光亚主要的业务是出剧本、做电影策划、拉投资、找赞助,然后组织导演、演员来拍电影。这样的业务模式使得他们公司并不需要雇用太多全职员工,也不需要储备太多现金流。
他们所备案的11部电影,主要的投资方也是第三方公司,而他们则从中赚取劳务费,有时也会在自己拍摄的电影中投一些钱。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接一下电影的“地推”工作,帮新上映的电影在武汉当地院线做推广。
“我们现在虽然有困难,但是在中国,像我们这样的小电影公司能坚持下来已经很不错了。”黄乾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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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有生曾想向影视行业转型,想在景德镇乐平市高速路口建立办公场所,两部电影失败后,这里便被空置。(南方周末记者 王伟凯/图)
一千多万打水漂
小电影公司拍的电影能否赚钱?答案成了一个罗生门。
以《菊花台》为例,根据黄乾生等人的说法,这部电影虽然票房不高,但是他们在香港卖了数百万的版权费,这使得这部电影并不亏损。
不过,对于这个说法,这部电影的主要投资人吴有生则有完全相反的观点。
1956年出生的吴有生是江西景德镇乐平市人,是乐平市有生城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板。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曾经对这部电影投了970万,但是至今一分钱也没有收到,“完全打了水漂”。
吴有生的公司名称挂着“房地产开发”的字样,但是与人们所熟知的开发商有很大不同,他只是在当地零零散散开发了几栋楼房。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吴有生直言,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小学没有上完,对电影并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刘若英是谁,由于拿不准“刘若英”三个字的发音,在与南方周末记者交流时,他一直用“台湾那个刘总”来指称。
2012年他开始接触电影,第一笔投资就是《菊花台》。
一直令吴有生耿耿于怀的是,虽然这部电影主要由他投资,但是出品人、出品单位并没有挂他及公司的名字。拍摄完成后,母带也没在自己的手上,关于黄乾生所说的“在香港卖了数百万元的版权费”,他更是从未听说。
不过,《菊花台》能够上映,还是给了吴有生一线希望。后来,他与朋友再给武汉光亚投了一笔钱,拍摄《山路十八弯》。
这部电影未能上映。黄乾生的解释是,电影没有通过审核。而吴有生则表示,电影完成后,需要让他再出一笔发行费用,但他已经意识到电影是个无底洞,就拒绝了。
受吴有生拍电影的启发,景德镇乐平市的另外一个老板程寿华也投资了一部电影,他是才子服饰在乐平市的总代理。他投资的电影名叫《时间都去哪了》,2015年8月在内地上映,男女主角是郭品超和杨紫,电影名气要大一些,但猫眼电影显示的票房数据只有23万元。
在这部电影中,黄乾生担任了制片人。黄乾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除了票房之外,他们还向电视台卖了150万元的版权,向网络平台卖了300万元的版权,从江西和深圳两地拿到共300万元的政府补贴,这是一部赚了钱的电影。
不过,与吴有生一样,程寿华也给予了完全相反的说法。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投的钱也打了水漂,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谁在赚钱?
两年时间拍两部电影,让寻求转型的吴有生折了一千多万的本,这也成为他商海生涯中最后一次“折腾”。
在向影视行业转型时,他在乐平市承包了一块数百亩的山林,本希望建造一座集旅游、休闲、文化、影视于一体的影视城。但是,随着两部电影的失败,这个影视城也最终搁浅。而他自己的座驾也从两百多万的奔驰S500变成了二十多万的现代汽车。
“奔驰车还没卖,卖了的话,别人就以为我是真的败了。”吴有生向南方周末记者感叹。
黄乾生则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虽然国内有几个大电影公司,但每年几千亿的电影投入,绝大部分都是社会资金。一部小成本的电影,只要能上院线,即便是票房惨淡,也几乎不会亏本。因为除了票房之外,还有版权费用、政府补贴等。
为了支持电影事业的发展,自2010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促进电影产业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以来,每年都会出台对电影创作、放映、影院建设等方面给予支持的政策。
以2019年为例,中央财政部制作的补助地方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预算,共有97404万元,接近10个亿。
在电影圈,也活跃着多个“电影投资”的交易平台,这些交易平台会挂着影视项目,供投资人考察、投资。
一位电影行业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那些热门电影,很多投资机构想投都投不进去,小电影公司只能去三四线城市找投资。这些投资人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有时会乐意进入影视圈。
公开信息显示,除了吴有生之外,《菊花台》这部电影的投资人还有湖北视纪印象股份有限公司等几家公司。这是一家新三板的挂牌公司,目前的代号为“ST视纪833529”,ST是有退市风险警示的标志。
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自主研发各类智慧城市应用平台系统,为客户提供智慧社区、智慧旅游、智慧展厅等领域的整体解决方案,但他们却与武汉光亚等电影公司有着深度合作。
2015年招股书曾提到,这家公司投资了《菊花台》和《山路十八弯》。2013年,武汉光亚还是他们的第四大客户,他们与武汉光亚销售合同是5310679.61元,占当年销售比的9.61%。
ST视纪并没有自己将这笔业务独立完成,而是转让给了武汉银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来履行。武汉银都则是该公司当年的第一大供应商,采购金额是630万元,占当年采购总额的14.31%。
此外,2013年的时候,ST视纪还拥有投入景德镇红都影业文化影像公司的一笔420万元电影投资款。招股书解释,由于电影拍摄与发行没有按计划执行,公司正在与红都影业商议解约,预计可以全部收回。
不过,黄乾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是一笔假账。吴有生也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自己从未收到过这笔420万元的电影投资款,他是红都影业的实际控制人,工商资料显示的占55%股份的大股东吴国武,是他的儿子。
南方周末记者数次致电ST视纪的董秘求证此事,均未能接通。
南方周末记者王伟凯 南方周末实习生 叶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