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与野味：不该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 陈思众

抗非17年后，2019新型冠状病毒携新毒株卷土重来。

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监护室，护士周春霞在为患者检查氧饱情况（图源：央视）

但相同的疑问仍然横亘在无数中国人心头：

这个被世卫组织命名为2019-nCoV的病毒从何而来？若病原来自华南海鲜城的“野味”，又是如何传染到人身上的？

溯源武汉华南海鲜市场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1月22日在国新办发布会上确认，新型冠状病毒的来源是武汉一家海鲜市场非法销售的野生动物。

华南海鲜城与此次疫情有关的报道最早出现在12月31日。武汉市卫健委首次公开发布通报称，“近期部分医疗机构发现接诊的多例肺炎病例与华南海鲜城有关”。1月1日，华南海鲜市场闭市修整。

1月20日晚间，在与央视新闻主播白岩松视频连线时，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指出，初步经过流行病学分析，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有较大可能是“通过野生动物传染给人”。

1月20日，钟南山院士接受央视访问

“（武汉）这两个区有个比较大的特点，就是有海鲜市场，我们在那看，相当多的不是海鲜，而是野味。”钟南山说道。

据报道，武汉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曾于2019年9月25日发布官方信息，表明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多家商户存在合法售卖虎斑蛙、蛇、刺猬等动物的行为。

“在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内，市区两级执法人员对售卖虎斑蛙、蛇、刺猬等动物的近8家商户进行地毯式排查，逐一检查其野生动物经营许可审批文件、营业许可证，严禁其经营未获审批的野生动物。

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有限公司工商信息

启信宝数据显示，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有限公司注册于2005年3月。2018年1月起，该企业取得的经营许可范围包括食品销售、水产品和初级农产品的批发兼零售，其它依法须

位于市场东区的大众家畜批发中心一般经营范围也仅限鲜活家畜、散装食品、预包装食品和鲜活水产品批发兼零售。2019年7月5日，因个体工商户未按照《个体工商户年度报告办法》规定报送年度报告，该店铺被武汉市市场监管局唐家墩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在网络流传颇广的一张图片上，如果忽略价格，这间名为“大众畜牧野味”的店似乎更像是一家动物园。从活孔雀、活大雁、斑鸠、鸵鸟，到果子狸、活浪仔、骆驼肉、鹿里脊……约102种品类的野味在这里明码出售，并标有“活杀现宰，速冻冰鲜，送货上门”的字样。

浙江省野生动植物资源调查与检测工程师、微博科普博主@黑鱼周cnWATERS分析，此次被曝光菜单的大众畜牧野味中，鸿雁、狍、小麂、竹鼠和野猪等偷猎洗白的可能性很高，而旱獭、狗獾、猪獾和东北刺猬压根就不可能是养殖的，一定是野生来源。

他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后者的人工驯养成本过高，无法形成产业。“简单说就是养一个亏一个，没人会去做赔本生意养它们还那么低价卖。”“野味肺炎”因何而起？

如同17年前的非典一样，舆论场上的目光投向了餐桌上的野味。

甚至有人调侃，为了给爱吃野味的人长点记性，应该将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俗称为“野味肺炎”。

2002年11月26日，第一个SARS病例出现于广东佛山。“根据前期的流行病学调查，最早的11个病例大多和野生动物有接触的历史。”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研究员石正丽在一席的演讲中回忆当时的疫情，“他们或是野生动物的运输者，或是野生动物的交易人员，或是餐馆的厨师、服务员。”

因此，野味的风险不止存在于食用，甚至可以说，饲养和屠宰野生动物者的感染风险更高。

网友在华南海鲜市场拍摄的照片

@黑鱼周cnWATERS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野生动物传播疾病给人的途径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通过体液接触直接传播。

“风险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没有防护的条件下接触活体或者刚死的野生动物，因为体液的接触量大，宰杀风险最高。”他说。

此外，疾病也可通过寄生虫间接传播。若人被野生动物身上的跳蚤、虱子、蜱虫等寄生虫叮咬，也有较大感染风险。

2017年，中科院武汉病毒所在云南省一处洞穴里发现一个菊头蝠种群，经过5年检测，在它们体内所含的病毒毒株中找到了传播至人类的SARS病毒的全部基因组组分。

当时的报道中称，该研究表明，我国仍存在类似SARS的新发冠状病毒病爆发风险。

对此，香港大学微生物学家袁国勇教授对这项研究曾评论：“这项发现告诫我们，需减少对蝙蝠等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侵扰、杜绝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这对于防止新发传染病的发生至关重要。”

时任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的胡犇称，果子狸仍然是人感染SARS病毒的直接来源，“并不是被冤枉的”。事实证明，清除野生动物市场上的果子狸，确实起到了遏制疫情的作用。

暗箱中的野味市场

《刑法》第341条明确规定，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或者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最高可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非典之后，中国各地的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链条并未断裂。相反地，人们抱着侥幸心理，一次次地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子。

在中国市场，野味不再作为充饥对象，反倒被当做比一般食物更高级的珍馐。若检索有关野味的广告词，可以发现“野鸡比山鸡蛋白质含量更高”、“穿山甲可通经下乳”、 “斑鸠补气血，具有滋补肝肾之作用”……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於贤德曾对非典阴影下的野味饮食文化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他看来，野味的诱惑在经营者的宣传下，通过感官欲望、好奇心理层层加码，最终使人们把享受野味当作彰显社会地位、经济实力亦或是冒险精神的标志。

从捕猎、运输到贩卖，一只野生动物从捕猎者手中被买下，再经由地下市场端上人们的餐桌，最终价格最高可翻十余倍。甚至曾有犯罪分子形容这个行当“利润堪比贩毒”。

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关闭后，工作人员采样检验（图源：中国经营报）

而在湖北，这个被称作“千湖之省”的地方哺育了大约562种陆生脊椎动物。在暴利驱使下，它们被塞进肮脏的货车，运输到负责洗白野生动物的养殖场，以各种残忍的方式被残杀，最终成为盘中餐。

根据新华社2019年4月2日报道，2018年，湖北省公安厅会同林业、渔政等部门累计侦办涉野生动物类刑事案件250期，查处行政案件494起，查获非法捕猎的野生动物16123只。

利用审批不合格的漏洞，大量非法捕猎所得的物种被“洗白”称可以合法出售的“特种养殖”动物。就这样，野味市场用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人为地把不属于同个生态链的物种放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