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汉,花了一整晚制作了一份“免疫指南”

记者 | 翟星理 汪畅

22岁的武汉人柯立夫原计划于2020年2月前往澳大利亚留学。2019年12月,刚刚传出武汉可能存在疫情的消息时,她和家人并未在意,生活照旧。

到了2020年1月中旬,情况急转直下,柯立夫一个高中同学的家人死于肺炎,但并非武汉官方公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中的人员。她和父母抢购了200个N95口罩和200个医用外科口罩。

1月23日,当武汉宣布“封城”之后,柯立夫一夜未眠,凌晨四五点钟,她开始整理关于疫情所有的重要信息,决定为家人制定一份“免疫指南”,包括:出行怎么做好防护,面对疫情要怎么办,怎么正确戴口罩,该买一些什么东西……

以下是柯立夫的自述:

我真的是比较怕事儿,2020年1月22日,我一晚上没有睡着,坏消息太多了。

1月23日凌晨0点,我还跟一个记者说,“我看到国家卫健委专家王广发被感染的消息,你要买护目镜,让你们前线记者也准备好,如果我是记者我要穿防护服了。”

我觉得给家人也要买一下护目镜,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得戴上。我同学当时说我太夸张了,我觉得真的不是夸张,我真的很害怕,我看资料当年非典就可以通过眼睛传播。

1月23日凌晨2点多,我刷到武汉封城的消息,手机客户端推送的消息,手机响了好几次。我很慌,哭了一会儿,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冷静下来。然后我就上网查了一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不仅仅是囤食物,还要囤水和医药用品,还要给车加油。我自己在盘算该做些什么,当时没有叫醒我爸妈,我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儿,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想要做些什么。

在我初中同学群里,大家一直在热烈讨论这个事情。有两个同学在法国和英国留学,因为在国外,他们觉得很无力,很担心自己的家人,特别着急,跟我们聊天,聊着聊着就哭了。

我怕出现抢购,想这个问题想到了1月23日凌晨四五点钟。我开始整理一个文档,关于疫情所有的重要信息,决定为我爸妈还有我姐姐做一个免疫指南:出行怎么消毒,面对这个疫情要怎么办,怎么正确戴口罩,怎么进行自我隔离,怎么给手机消毒,该买一些什么东西……

1月23日早上6点多,我叫醒了爸妈,跟他们说封城的事情,我希望他们开车去买点东西。他们觉得我有点过度紧张,我就在他们卧室跟他们争辩,说他们市区的朋友都在汽车站排队加油,超市、便利店都在排队,排满了人。

我妈躺在床上想了一下,说再躺半小时就出去。之前他们也没有重视,因为我一直说,后来事实也证明了疫情确实很严重,所以这次,他们决定这次听我的。

他们早上7点左右出去,我妈说这边的加油站、超市空无一人。我家住在武汉郊区,离主城区很远。

2019年6月,我从中国传媒大学本科毕业,回到武汉申请出国留学。按照原计划,2020年2月我就要去澳大利亚读书。

按照后来官方通报的说法,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病例首次出现于2019年12月8日。那一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我们还不知道这些事,该干嘛干嘛,

2019年12月18日我还出去玩了一趟,去了上海和日本,12月30日回家,12月31日就知道了这件事,说汉口区出现疑似非典的病例。当时是通过我们当地的微信群知道的,有两个消息:一是武汉出现了肺炎,二是有人推测是华南海鲜市场吃野味导致的。

这些都是通过微信群还有微信好友互相流传的,消息太多了。这种小道消息我自己不会传播,也没有格外关注,就觉得是和以往的流感一样,可能没那么严重的。

我们家不吃野味,也不怎么吃海鲜,所以饮食上还是照常。而且华南海鲜市场在汉口,离我们家很远,我们也不会去。12月31日之后我就没有再去过汉口。

但是,微信群里武汉本地的朋友很默契地不再邀约出门。2020年1月我就出门了3趟:第一次是考驾照去驾校;第二次是1月12日我一个重庆的朋友来武汉玩,这是很久之前约定好的行程,我也不好意思推了,而且那个时候的官方通报也没说有这么严重。我带她玩了两天,现在想想还是挺后怕的,去的地方人挺多的。

那个朋友现在已经去美国了,我开始重视以后就给她发一些国内的最新消息,我这两天有看到新闻说新型冠状病毒的潜伏期是14天,我算了一下,她应该是没有事的,我就放心了。

她的家人一开始也是很漫不经心,还准备过年期间去云南玩。我很着急,因为云南已经确诊一例了。我立即给她发新闻,她立马打电话回家劝,最后,她家人在1月22日取消了行程。

第三次出门是1月19号,我姐姐回国度假,她已经两年没回国了。我爸开车,我和他一起接我姐回家。这时候我们全家都很重视这件事了,我和我爸戴着口罩出门,我们俩在机场一看到我姐,就递上口罩,让她带上,然后坐了车立马回家。

我姐本来和她的姐妹都有约,但是回来以后也都取消了,一直没出门。

其实,1月中旬的时候我已经有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微信群里经常传一些小道消息,比如医生被感染了之类的,我每次都看到了。虽然我不会去传播,但是我明白问题已经在累加了。

我爸妈却很不在意,他们说我太紧张了,非典他们都过来了。

新闻越来越多,我每天手机里的推送和朋友圈的内容全部变成了肺炎,本来可能都是一些吃吃喝喝。

我查了很多资料,比如非典十年祭和知乎的一些科普作者写的东西,主要看与非典相关,因为小道消息说这个病和非典相关。事后来看,当时的很多小道消息并不全是谣言,有一部分是准确的。

我自己看了以后,更怕了。1月22日我看到新闻说病毒怕高温,万一是到今年4月才升温,时间会很长,我真的很紧张。

我看我爸妈不够重视,我就在家里客厅投影放非典的纪录片,让爸妈、姐姐一起看。我爸妈这才开始意识到问题,再加上这两天感染人数的数字越来越大,我妈有点不经吓,当时就觉得自己有点发热。

我说,你别心理作用,我们不能没被病毒打倒,先被吓倒了。这个东西我觉得是要重视,但也不能过度恐慌。

武汉冬天雾霾挺大的,我妈一直有戴口罩的习惯,但是不是医用外科口罩也不是N95。看完纪录片和我转发给他们的钟南山院士的一些采访,他们才开始买医用口罩。

我爸在1月中旬去药店买,已经买不到了,我们就网购。我有个河南的大学同学,他家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在朋友圈卖,我就从他那里买了100个N95,大概5块钱一个。后来我又在另一个同学那里买了100个N95,3块一个。

我爸妈想办法买了200个医用外科口罩。他们重视起来之后,我爸自己倡议,进门后,在玄关处放下口罩,口罩都不要带入室内。

我每天都会检查我爸妈是不是戴口罩了,进门是不是洗手了。他们下班回来,在门口的时候,我会和他们随便说一两句话,其实我心不在焉,一直在想他们怎么还不去洗手。

我的确为父母担心。今年2月份我就要就出国了,我爸妈要是还不重视。万一有情况怎么办。

我现在每天早上起来,会挑几个国内官媒的新闻发到家庭微信群里。一开始他们还让我不要乱发消息。

我原来觉得,是父母在保护我和姐姐。但是我现在觉得父母年龄大了,其实有一点滞后于时代发展。这一次我感受到他们的决断力不如我们年轻人,我们可能信息通道多,脑子里没有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好像终于到我这一代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为家庭做一些事情。

我会看到各种消息,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的同学朋友也会私下发一些小道消息,说哪里又有感染,我最后都会去听官方的信息。

我看过一本小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萨拉马戈代表作《失明症漫记》。我频繁联想到《失明症漫记》,这是个特别魔幻荒诞的故事,一种奇怪的病,失明会传染。整体风格比较荒诞,好像是从第三者的视角观察人类行为,人类总以为自己有很强大的文明,其实我们还是很脆弱渺小。

这次武汉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我觉得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在自我保护的时候,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在传播信息的时候,我们不要制造恐慌。这两者是同等重要的,没有孰轻孰重。

整个1月份我只出了3次门,并没有特别焦虑,可能是我之前和朋友见得实在太频繁了。

我们住在一个远离市区的新小区,入住率很低,邻居都很少。我觉得挺安全,平时运动就是在小区里转一下,到小区门口和附近超市,因为小区人太少了,我也不担心感染。

我的房间在三楼,站在阳台上能看到二楼我们家的露台和小区的一条主干道。然后可以看到对面的楼,对面的房子。物业还在发放灯笼、红包之类过年的东西,这个小区感觉一切如常,可能是我们离市区太远了。

我早上起床,工作一下,做一些网上的兼职。接着我要上一会儿网络课程,因为我要去澳大利亚,没有经历过全英文的授课环境,我想提前做点准备。闲下来我会打视频电话跟我朋友聊聊天。

现在还是有好多武汉人会去上班,或者是出门儿采购。虽然我们家住的比较偏,但是我比较胆小,基本上不出门。我心态挺好,我没有觉得很郁闷很憋屈,在家里也挺开心的。

春节我们本来是要去武汉周边拜年的,我爸妈已经打电话给亲戚说取消了。我们全家现在决定不出门,年夜饭我们一家四口吃。

为了避免和人接触,我爸今天还和我说让我买盒马生鲜,别让我妈去菜市场了。

新年我唯一的愿望是气温赶快回暖,最好能像非典那样气温升高之后疫情能有缓解。如果疫情缓解了,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市区繁华地带,约上我的朋友,去看一看我们的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