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群发短信到视频拜年,新技术让我们更平安地团聚

当你收到别人群发式的拜年信息,有何感受?是否像我一样,感觉有点不爽,犹豫着是否回复以及如何回复。

遥想多年前,刚流行手机短信拜年的时候,许多人一边看春晚,一边狂按手机按键,发出或回复蜂拥而至的拜年信息。

信息提示音不断响起,手忙脚乱中,人们组织语言、咬文嚼字,尽量发出走心的祝福语。

后来,越来越多人习惯于复制(抄袭)别人短信中的套话。少了挖空心思,短信拜年就变成了体力活。

短信群发功能,极大缓解了手机拜年中的指尖疲劳程度。撰写一段拜年套话:×××携妻子××祝您新春……

在这个通用拜年模板中,最重要的字眼是“您”,几乎可以泛指任何拜年对象,这正是拜年信息可以群发的前提。

反过来说,既然选择了群发模式,就一定要隐去每位拜年对象的具体称呼,全部用“您”字代替。

在群发式拜年信息的轰炸下,许多人熟能生巧,练就一项技能:依据拜年信息中的称呼,识别对方拜年短信是否群发以及群发的范围。

一位老师收到学生发来的拜年短信,如果称呼为“您”,恐怕群发范围最广;称呼为“老师”,是学生对诸多老师群发;如果称呼为“王老师”,这条拜年信息群发概率最小。

依此逻辑,当您在除夕夜收到带有具体称呼的拜年短信,即便祝福语全是套话,但只要称呼具体,往往都是“一对一”发送。在信息轰炸的时刻,这样的拜年语,更有温度。

拜年短信,不是内容为王,而是称呼为本。

短时间内的信息爆炸,人们无暇顾及内容,只关心两件事:第一,谁发的?第二,是不是群发?

拜年短信群发还是单发,真有这么重要么?

按理说,即便是群发,也是发送者在通讯录中进行勾选,这本身也算是一种特殊关注。但拜年这种礼节性活动,如果仅仅是在通讯录中打个勾,嗖嗖嗖地群发,未免感觉诚意不够。

传统拜年仪式,人们处于面对面情境中,拜年时不仅要说话,还要有肢体语言。无论是跪下磕头,还是躬身作揖,或是抱拳拱手,通常都是一对一,很少一对多。

在我印象中,小时候去亲戚家拜年,进了家门,面对满屋子的长辈,都要按照辈分依次磕头。哪怕有十几位长辈,也要有条不紊,一个一个来,不能简化仪式,更不能一进门就说:大家过年好!这样拜年,的确省时省力,但肯定会被批评不懂礼数。

究其根本,只有少数人有资历采用“一对多”方式拜年,而大多数人,还是要遵循“一对一”模式,不能嫌麻烦。

拜年的核心是“礼”。中国文化中的“礼”,不是普遍主义逻辑,而是特殊主义逻辑。要看清对象,对象不同,礼节有异。这是费孝通所说“差序格局”在春节礼仪中的体现。

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短信群发拜年,不能鲜明表达社会关系中不同身份、不同角色所蕴含的情感和期待,甚至有应付差事嫌疑。这样的拜年短信,对方接收之后也很容易忘记。

有多人初一早晨还能清晰记得除夕夜收到和发出哪些拜年短信呢?

这几年,手机短信拜年的越来越少,微信拜年的越来越多。

新技术降低了复制粘贴和群发的时间成本,更节省了手机短信拜年的经济成本,但略显悲哀的是,人们的拜年“姿势”并没有因此变得优雅得体,反而进一步诱发了拜年信息冗余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年除夕夜,在我收到的诸多微信拜年信息中,有几条最为惊艳——语音消息拜年。

语音消息拜年的妙处有二:

第一,多年来,许多人腻烦了短信拜年中的文字套话。这些文字的发送,本身就充满了距离感。传统拜年仪式中,人们面对面进行语言互动。一声“过年好”,配上一个肢体语言,这才是标准的拜年姿势。文字信息,好话写尽,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现场感,情感上有一层隔膜。微信的语音消息拜年,尽管看不到对方表情,但听见了声音,增强了现场感。用语音信息回复,仿佛二人面对面,互相问候,情真意切。

第二,语音消息不能群发,遵循“一对一”逻辑。拜年者打开聊天界面,按下语音按钮,说出拜年语。尽管这个动作同样是举手之劳,但比群发文字信息的方式更有温度,更有情感投入。

其实,微信中的语音消息功能已开发多年,为何并没有广泛应用到拜年仪式中来?为什么还有许多人固守着文字信息模式甚至进行群发呢?

拜年的具体姿势,很大程度上表现着关系亲密度。同事、同学或其他朋友关系,发消息就行,但是按中国人观念,给亲戚长辈发送拜年消息并不妥当,最佳姿势是当面行礼。距离远,实在不能团聚的,电话拜年才得体。

说到电话拜年,我的情感体验极为复杂。我上中学后就和父母离开家乡在外地生活,日后求学、工作都离家乡较远,回家机会越来越少。这些年,每年正月初一上午,我都要给伯伯叔叔舅舅姨姨打电话拜年。十几个电话打完,通常要两个小时左右。

电话拜年,拉家常,互问状况。每年拜年内容几乎相同,甚至重复,但我仍然要按部就班地拨打这些拜年电话。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和这些亲人唯一的连接机制。尽管我们对于彼此的印象日渐模糊,但那份根深蒂固的亲情,还是会一年一度被唤起,如期而至。

除夕上午,我二姨跟我妈打电话时抱怨:说我只是电话里的外甥,每年过年时才能唠几句。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不是滋味。因此,我决定正月初一,要改变既往的拜年姿势,通过微信视频方式给老家亲戚拜年,毕竟他们都新装了网络,智能机也普及了。视频通话拜年的一切技术条件已经成熟,只差我点击按键。

手机通讯技术改变了人与人的连接方式,也塑造着中国人新的拜年姿势。

新技术可以让人们陷入拜年文字信息冗余甚至泛滥问题,也可以通过传递声音来使拜年情感饱满,还可以通过视频连接发出面对面的亲情问候,声情并茂地展现拜年的文化内涵。

技术改变生活,但真正掌控生活的,还是人们自己。有了情感投入,技术才是人们沟通的桥梁。如果人在技术面前失去了能动性,纯粹为了省时省力,技术就成为阻挡情感交流的隔膜。那些复制粘贴并群发的拜年短信,不正是如此么?

1998年春晚,黄宏和宋丹丹在小品中冲着大哥大手机给老家父亲磕头拜年。这个情节对于当今中国人而言,依然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

太多人离开家乡闯荡,或因其他原因不能回乡和亲人团聚。在春节这个举国团员的日子,异乡人通过手机向亲人拜年,特别是农村智能手机和网络普及之后,这种亲密关系的共喜同欢更加具有现场感,引人共鸣。

在当前全国抗击疫情背景下,许多人退了火车票、飞机票,更改了返乡过年计划。更多人会选择通过手机视频方式拜年,隔着屏幕送出祝福,互道珍重。人们万里云山,却又亲密无间。语音、视频拜年,作为一种特殊的拜年姿势,也将成为这个历史事件中的独特文化印记。

需要特别致敬的是,那些坚守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他们可能连和家人语音、视频拜年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义无反顾,守候着更多人的健康和安全。

怀念不如相见。相见不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