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武汉隔离病房护士的自述

我叫孙沁,1998年出生,今年21岁,武汉本地人,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我之前在武汉大学附属卫生学院读的护理专业,毕业有一两年了。2019年8月来到中南大学重症监护室。我们跟护士还不一样,我们是助理护士,助理护士主要是帮护士做基础护理,具体包括给患者进行口腔护理、擦洗护理、帮病人翻身拍背、清理人大小便等工作。

有人觉得护士又累又苦,我觉得这份工作还是挺好的。毕业后,我在外面的药房待了一两年,挺枯燥的,后面有朋友说中南医院重症监护科室缺人,问我愿不愿意?我实习的时候在重症监护室待过一个月,对里面的环境比较了解。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我还怕什么呢?”

实习的时候,一开始是在普通病房,后面突然说让去重症监护室。来了之后,开始觉得有点压抑,患者病情太重,有时候看了心里难受。可是,当你看到别的护士老师一起去抢救病人,把心跳停止的病人抢救过来,看到病人血氧一点点上升,慢慢接近正常值,你就会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所以,朋友跟我说重症监护室缺人,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有朋友去了轻松点的科室,后面还喊我过去,但我没想过要去。他们说重症监护室累,但我觉得,我待都待过了还怕什么呢?

我们这里,之前叫重症监护室一病区,现在叫隔离病房。重症监护室与别的科室不一样,别的科室一个护士可以负责好几个病人,我们和病人就是一对一,每次只负责一个病人,需要随时监控病人情况。

一病区现在有16个病床,患者从没断过,病人刚转出去就有人被送进来。肺炎护理跟之前工作的一个区别是,之前用的口护碗会拿去进行专业消毒,现在我们所有的器具都是一次性的。我觉得最难的工作还是口腔护理。因为插管是插到病人气道里,我们每次护理需要用胶布固定好,如果突然拔出来会影响到病人的呼吸,如果插太深也会刺激到他。清理口腔时,要保证里面没有痰痂、不会有异臭味。清理的时候需要把粘胶撕掉,换个牙垫,防止病人咬到管子。这个是每天都要做的,很繁琐。有时候一个人都很难处理,需要人帮忙。这个算是所有工作中最繁琐的。

“要不要换一拨人顶替?”

在这里上班虽然听起来很恐怖,要直接接触病人,但我们防护工作做得好,所以不怕什么。我们每次进入病房需要穿四层衣服:第一层是自己的内衣,第二层是洗手衣,第三层是一次性手术衣,最后才是防护服和护目镜,同时我们还会戴两层手套和一副鞋套。

刚开始穿防护服完全不适应。平时做一件事情很轻松,穿上它就完全不透气,会出很多汗。有的护士戴护目镜还有可能会看不清,因为会起雾。由于戴两层手套,护士打针有时候摸病人的血管都不好摸,得多摸一会儿。

穿脱一套防护服要花20多分钟时间。因为从头到脚都要保护好自己,需要穿很长时间。防护服都是一次性的,很缺。我们一个人差不多一天要消耗3套。所以我们只要进去就尽量不出来,不敢浪费。防护服不能沾水,沾水就要换,因为它是一次性的,沾水可能会引发污染。所以我们做事要特别小心,尽量不让它沾水。

我们现在一周是上五天班,分白、夜班,夜班又分上半夜和下半夜。我们排班是有规律的,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大年三十是我值班。我家住在南湖,离这里比较远,这两天都是我舅舅开车接送我上下班。昨天中午(大年三十),我像平时一样吃了饭就走了,晚上就爸妈两个人在家里吃饭看春晚。他们会等我回家,因为我母亲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大年三十,我负责上半夜,从下午5点半到初一的凌晨1点半。

每天都太忙了。我家人跟我开玩笑,说我之前上班微信步数都是一两万,现在每天步数不到一千,是不是上班不太忙?其实不是的,因为手机不能带到病房。在病房里,有时候只能坐下来聊聊天,互相逗一下对方,减轻点压力。我们会在对方的衣服上画画,给生活增添点儿色彩。有时也在里面聊病情,但总聊这些话题也没意思。

前两天我们护士长还跟我们说,要不要换一拨人顶替我们?因为她怕我们也累。我们所有人都不换,大家很团结。

我心态很好的。做这一行,站在这个岗位上,不能说有多大力,但要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我虽然只是助理护士,但只要我在岗位上,就不能说我怕就赶紧躲开。武汉本来就已经很缺医务人员,我不能再逃离了。

家里担心还是担心,家里也有亲戚跟我妈说让我请假,但爸妈他们也没多说,只是让我保护好自己。我还跟同事开玩笑说,你们家爸妈都是亲生的就我是捡来的。

“不担心自己是不可能的”

每天最闹腾的时候,就是下班抢厕所洗澡。我们科室只有两个卫生间,大家都是在医院洗完了回去。因为我家比较远,回家后还会再洗一次。回去会把外套鞋子放在外面多吹一下。在家里没有单独隔离,还是跟家人在一起吃饭。因为我觉得在医院已经做好防护了。

每天下班,我会翻翻抖音,之前还在抖音上看到27床那个方叔叔。他一开始来的时候都下不了床,当时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挺失落的,因为不能看父亲最后一眼。之前还是我给他(方叔叔)转到感染区普通病房的,他现在下床走路都挺好的。

我觉得我们医院安全保护还是挺好的。我们这里还比较安全,自己对自己保护得也比较好。“非典”那年我才5岁完全没有概念,父母怕我有压力也没有跟我讲。前段时间,说是易感染群都是年纪大的,我就想自己才二十多岁,可能跟我没关系——也是给自己打气。

我这个人性格比较直爽,是典型的武汉人性格。我的心态比我的实际年龄要大些,感觉自己心理年龄差不多30岁吧。我遗传了我妈的性格,她想事情很全面,会顾虑很多。我虽然也会想很多,但性子比较直,做起事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我们这个团队彼此相互信任。本身自己工作压力大,不担心自己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说出来也会给别人带来压力。所以,压力就靠自己去消化。

昨天除夕,我和我的同事们就在医院的隔离病区,吃着盒饭度过。我是下午5点半进去的,初一凌晨1点多从医院出来。哦,已经大年初一了呀。

红星新闻记者 蓝婧 任江波

编辑 汪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