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的浪涛

非常时期,防疫为重。整日宅在家中,难免烦闷,此时,读书、听乐、赏画,能够让人平静下来。看见冰箱上的冰箱贴《神奈川冲浪里》,我想起了去年10月在日本的一次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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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汽车驶进了神奈川县的藤泽市,海滨公路上不时地出现骑着单车、穿着紧身运动衣、车上绑着五颜六色冲浪板的人,男男女女,显然是去海边冲浪的。我仿佛闻到了大海的气息,并联想到葛饰北斋的那幅名画《神奈川冲浪里》,心里不禁兴奋起来。
转过汽车隔离带,穿过看台,便进入了鹄沼海滩。一排排海浪冲向辽阔的海岸线,此起彼伏,奔涌不息。只见一个冲浪手踩在冲浪板上,展开双臂,借助浪头的升力,一个旋转,宛如鸟儿飞翔一样,便冲上了波峰,好不潇洒。也有时机把握不准的,便被汹涌的波涛卷入浪谷之间,没关系,迅速抓住冲浪板,趴在上面,游上一会儿,既是短暂的喘息,也是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冲刺。左前方有一处黢黑高耸的悬崖,仿佛大海的瞭望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冲浪手们跟海浪的游戏。阳光照在海面上,远处水天一线,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奔腾翻卷的浪涛,勇敢矫健的冲浪手,让人不禁想起两句宋词——“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也让人隐隐看见了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的影子。
葛饰北斋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他的父亲是幕府的御用镜师,家境并不富裕,但北斋从小就受到了艺术熏陶,他当过租书铺和印刷所的学徒,粗学过一点雕刻。不过真正接触艺术,是在19岁那年,他拜到胜川春章门下,正式开始学习绘画。他有过多个名号,直到1805年45岁时,才改名为葛饰北斋。此后他的作品日益丰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北斋的画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有一次,他和画坛同行比赛。他先在一张大纸上刷出一抹蜿蜒的蓝色,然后抓了只小鸡,让它的脚沾满红色的颜料,小鸡在画纸上随意走动,一幅别致传神的红枫图便出现了。评审者当即判定北斋胜出。
葛饰北斋将前辈大师的创作经验和西方的绘画技巧融会贯通,开创了浮世绘风景画创作的崭新局面,其代表作便是《富岳三十六景》。在《富岳三十六景》的46幅作品中,除了少数的几幅外,富士山几乎都是一个远远的背景,画面的主题则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和劳动生产场景,充满了江户时代的风俗人情。而《神奈川冲浪里》是其中最出名、最优秀的一幅作品。在这幅画中,那冲天而起的巨浪,似巨兽的嘴,又像巨兽的爪,仿佛要吞噬一切,既奇丽壮观,又带着几分诡异和神秘。在波浪之间,一条往江户运送鲜鱼的船在巨浪的撞击下颠簸摇荡。与汹涌的巨浪相对峙的是远处巍峨矗立的富士山,动静之间对比鲜明,尽显大自然的雄伟壮丽。
沿着海滩向西走去,一道防波堤进入视野。只见一排海浪呼啸而来,被防波堤挡住后,其势头却难以遏阻,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跃向天空,卷起几丈高的浪涛,然后迸落海滩,犹如散了一地的金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令人沉醉。在浪涛冲向天空的那一瞬间,我不由得在心中欢呼:《神奈川冲浪里》中的海浪就是这样的,我感受到了葛饰北斋画中的神韵。
几天后,在东京墨田区的葛饰北斋美术馆,我仔细看了《神奈川冲浪里》的文字介绍。其实,葛饰北斋描绘的是从东京湾上看到的横滨市神奈川区的景色,在我到达的藤泽市鹄沼海滩的东面。不过,两地都属于神奈川县。更让我高兴的是,在葛饰北斋美术馆的参观证实了我的一个判断,即:《神奈川冲浪里》与德彪西的交响音画《大海》有某种精神上的联系。葛饰北斋的绘画风格不仅对欧洲画坛影响深远,德加、马奈、梵·高、高更等印象派大师都临摹过他的画,而且,法国作曲家德彪西对他的作品也青睐有加。德彪西的《大海》总谱出版时,特意选用了《神奈川冲浪里》作为封面。东西方的两位艺术巨匠就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超越时空的心灵对话。(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