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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格非：用大智慧节制欲望
事要做到精
人要回到朴
作者 / 船长
编辑 / 栗子
十点视频原创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儿子是不崇拜父亲的，可是我们的父亲有的时候把很多事情做坏了，你要保持孩子对你的崇敬，你一定要跟他建立某种特别融洽的关系。”
谈到父子关系时，格非如是说。
这一次的采访，总体来说是肃穆的，我们谈到了文学、谈到了社会现状，谈到人生态度，话题大多严肃，他的态度也略显紧绷。
直到说起他的儿子、学生，他口中的年轻人时格非才透露出些许作为长辈的柔软。
其实我们是应该试着去了解格非的，不是因为他在八十年代以“叙事空缺”闻名于先锋作家之中，不是因为他于千禧年之初进入清华大学任中文系教授，也不是因为他在2015年以江南三部曲一举获得当年的茅盾文学。
单单是因为抛开格非这个光芒万丈的头衔本身。
他还是一个经历了诸多纷争，走过了漫长岁月，始终在思考，始终在看着这个世界的长者。
这位长者对年轻人怀着一种期待和理解；这位长者希望年轻人始终思考，始终勇敢。
这位长者严肃又温柔，他说：“无需恐惧，总会有答案的。”
别压制，去倾听
1980年的夏天，彼时还只叫刘勇的格非参加了高考，但是结果名落孙山，母亲决意让他去当个木匠，费了好大劲儿请来一位木匠师傅。
那个年代，当木匠其实是个好营生，但他压根不想干这一行，于是对母亲说，他还要继续参加高考，上名牌大学。
母亲当然是不理解的，他就此泄了劲儿，要不是那个如同命运安排的神奇转折，刘勇便只是刘勇，这世上再不会多一个叫格非的作家。
在中国，亲子关系总是如此，父母希望用自己的经验和想法尽可能的掌控好孩子的人生，沟通和理解的缺乏使得亲子关系略显隔阂，稍带紧张。
格非的父亲就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式“严父”，母亲也不是事事都能理解他。
而多年后的现在，面对我们的采访，格非说他与儿子的关系则是像朋友一般。
说到这里时格非稍微笑了笑，接着用“不是一般的好”进一步描述了他们父子的关系：
“他有的时候是我的儿子，我有的时候也教训他，有的时候跟他聊天，跟他一起玩儿。他有的时候也会突然打电话来教训我，说有些事情你做得不对，或者这件事情你应该这么做......”
格非并不觉得亲子关系难处理，他反而特别享受作为一位父亲的感觉，甚至用“迷人”来形容父子关系。
他告诉我们小时候儿子写情书都要找他来做参谋，而他也会给出自己的建议。
多一个参谋，孩子为什么不要呢？多一个管理孩子的管家，他肯定不要。
孩子需要一个参谋，因为他好多好朋友里面，女孩子有闺蜜，男孩子有很多密友，这都是他的参谋，父亲就成为他的参谋，他对你有一种天然的信赖。
成为儿子的参谋，算是格非的教育窍门，而这个窍门的核心在于完全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父子之间必须是平等的。
所以格非很少教育儿子，更不会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当他不问你的时候，你别去教育他，你教育他也没有用，你教育他，他肯定是反感的，他觉得你是对他的压制。”
但另一方面，作为父亲，对孩子是有责任的，放任不管肯定不对，所以关键就到了“怎么来管”这一问题上，格非的方法是在生活中制造大量的提问机会：
我觉得生活中如果你抱有一种平等的交往的这种关系，孩子认为你是一个依靠是一个重要的参谋，他一定会向你提问：“爸爸，我最近遇到一点烦心事，你怎么看？”
这个时候你可以教育他，他张着耳朵在听，支着耳朵在听。
天下的父母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平安喜乐，顺遂顺意的过这一生。
于是更加迫不及待想把最好的都塞给他们，但也许在这个过程中，反而忽略了孩子自己的意愿，忽视了他们的独立人格。
凡事欲速则不达，你想要孩子接受你的想法，那就更需要与之建立某种特别融洽的关系。
先从平等的朋友做起，也未尝不可。
对年轻人抱有不灭的希望
生于1964年的格非，在学校里当了三十多年教师，从21岁开始，他带过60后、70后、80后、90后，现在已经是与他相差40多年的00后了。
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像浪潮，格非就像那座始终屹立的灯塔。
每当新一代人出现时，社会上总有些“唱衰”之声，但在不间断的与这些新一代年轻人的交流中，格非却并没有感知到太多的年龄代沟和思想断层。
“这么多年来，我发现这些孩子没有区别，他们的理解力都非常准确，没有说因为时代的变化，他们就不能理解这个作品，没有那么夸大。
而且他们会带着自身的特点，他们可能接触的东西更多，他们的外语更好，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还有一些代沟，或者年轻人之间的这种，但是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格非始终对年轻人抱有希望，他愿意相信他们，与之交流，然后相互理解。
格非告诉我们这么多年来，他能作为一名教师，一直与最新一代的年轻人接触是一件幸运的事。
而格非对年轻人的这种理解可是得追朔回他自己的少年时代。
还是1980那一年，正准备当个木匠的格非遇到了镇上小学里的翟老师，翟老师说如果格非愿意继续读书那他可以将他推荐到全镇最好的中学读补习班。
其实到今天为止格非都不知道这位翟老师为什么特意找来帮助他，而当时并不想当个木匠的格非当然是想都没想便欣然同意。
但事情没那么顺利，当他带着翟老师的亲笔信来到谏壁中学的时候，学校方面需要他看他的高考成绩，还表示语文、数学的成绩必须达到六十分才能入学复读。
格非那点可怜的成绩当然没有希望，但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一贯老实巴交的他忽然就撒了个谎，说成绩单丢了，其实说完他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学校老师让他去文教局重新抄一份存底回来，格非忐忑的出门，在街头徘徊了两个小时。
他到文教局的时候人家已经下班了，门卫拦住他，但从办公室出来的一男一女却招呼他进去。
格非跟着他们回到办公室，却在面对几句询问时忽然坦白了，他说成绩单没丢，说自己想上学，像是倾诉又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表达的语无伦次。
那两个人惊讶也沉默，最后还是帮了他，改了成绩，盖上印章，那位女教师在把单子给他时还轻轻说了一句：“苟富贵，勿相忘。”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我的感激出于如下理由：她竟然还会假设我将来会有出息。”
逝去的岁月似乎就在眼前，那是少年刘勇最胆大包天又最卑微无助的命运时刻。
可能是这段记忆过于深刻，那种少年的复杂情绪过于刻骨铭心，所以多年后当格非早已变成一个靠谱的大人时，他对这些年轻人仍抱有着不灭的希望。
“如果我们说年轻人有一些问题，这个问题也是大人造成的，是吧？
所以我是觉得不要专门的挑年轻人的错，从他们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觉得应该从整体上讨论这个社会的演变，年轻人也在其中，他们也在学习，他们也在成长，也在发生变化。”
所有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大人都是从什么都不会的少年成长起来的，飓风起于青萍之末。
积攒着，努力着，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变成靠谱的大人，扛起他们应该扛起的责任。
成长啊，其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要恐惧
采访时，我们谈到当代年轻人压力大的问题，格非也很同意这一点。
他觉得现在这个时代比起从前，对年轻人构成的压力太大，尤其是房子、车子这些生活本身的问题让年轻人倍感焦虑。
但这种压力是整体性的，一种属于时代的问题，这是没有办法立刻消除的，所以还是需要年轻人积极一点。
格非顺势说起他前几天与儿子的对话：
我儿子前一段时间给我写信回来，说我不行了，我顶不住了，事情太多了，压力太大。
我跟他说所有这个东西都是借口，你的压力大，还是我们清华大学校长的压力大？
我认识我们清华的校长，他的那个工作量是你的好几倍，但是人家不是面色红润很健康吗？他精力旺盛吗？说明这个事情是什么？你是在忧虑，在恐惧。
格非认为比起压力来说，恐惧才是压垮一个人的根本所在：
“不能因为买不起房子，我们把所有的压力然后都推出去，就龟缩在自己一个个人化的东西里，不敢在外面迈步。”
的确，哪怕有再多的压力和困扰，我们也都是始终要去生活的，所以比起恐惧和犹疑，勇往直前才是更好的方式。
1981年的6月份，格非准备第二次高考，那时候他的成绩很不错，模拟考试可以排到全镇江第二，但就在高考的不久前他病了。
高烧都到了40度，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他的意志一下坍塌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上考场，高考前的那一夜，格非甚至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木匠生涯做准备了。
那天晚上，他的教导主任忽然带着校医找来，输液打针吃药，但早已没了意志的格非却提不起精神，教导主任严厉地说：
“你的父母不在身边，现在得听我的。如果你明天上午仍然高烧不退，我也不会逼你……”
不知是话还是药起了作用，第二天他踏上考场，然后开启截然不同的另一段人生。
所以多年后他坐在这里，谈起压力时告诫我们：
“不要整天恐惧，总会有答案的。
我觉得一个人有勇气能够坦然、能够平静的面对我们生活中的压力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保持健康，保持情绪、情感、精神状态的健康。
问题是对我们压力的认识，我们不能害怕，你要什么时候害怕了，我觉得可能就出问题。”
正如格非说的这样，这个时代给予了年轻人很多压力与挑战，焦虑、困惑都是如影随形的事。
我们被各式各样的烦恼围绕，有时候甚至都喘不上一口气，沮丧的时候也是不计其数，无数次想逃跑，想退缩，想要逃到没人的地方，可逃到那里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围绕你的东西能消失么？
时下，年轻人常把“我太难了”挂在嘴边，但实际上，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烦恼与忧愁，生活在继续，你始终还是要走下去的。
所以比起逃避，还是咬着牙，握紧拳头往前冲更有用。
其实格非的给我们的建议是简单明了的：
他告诉长辈们，要对年轻人有耐心和信心；
他告诉年轻人们，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击垮，要始终勇往直前；
他告诉我们，人生就是“一边接受，一边抵抗”，最重要的是找到真正的目标，然后实现它。
说到底，你所有的焦虑与困难，都是磨砺，耐心一点，勇敢一点，直面它，跨过它。
终有一天会让我们成长为自己曾向往的那种人。
作者：船长，一个漂亮的船长，挣扎着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所以坚持写字。本文为十点视频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