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一场平凡的抗疫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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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财经无忌

在出生110年,离世13年之后,“方便面之父”安藤百福和饥饿之间的战争仍未就此终止。

2020年初,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各城市居民的出行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也让“消费升级”这一大背景下,阔别主舞台多年的泡面,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数据统计显示,过去的一个月里,淘宝上搜索“方便面”的人数增长了200倍;京东平台上,从除夕到初九十天内,方便面售出了1500万包;与此同时,苏宁小店里的方便面也迎来了342%销量环比猛增。

需求的暴增传导到资本市场,是企业的股价大涨,2月3日至2月14日期间,日清食品、康师傅、统一的股价分别上涨12.18%、12%、11.56%,截至2月22日,康师傅控股盘中涨幅1.25%,总市值已经达到了821亿元。

一个月前,福布斯发布的台湾地区富豪榜单中,康师傅的创始人魏应州、魏应交、魏应充、魏应行兄弟以72亿美元,顶替郭台铭,一举登顶了首富宝座。

很难想象,仅仅是在一两年前,市场的主旋律还是“方便面已死”,被视为“垃圾食品鼻祖”的它,在多线城市外卖业务崛起的档口惨遭重创,节节败退,“3年少卖80亿包”的数字,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溶化在蓝黄色洪流扬起的尘土之中。

在历史的潮流、商业的风口面前,所有人都相信,泡面终究会被外卖完全取代,正如飞驰的高铁取代绿皮火车那样,这一陪伴了数代人味蕾的食品,终究只能成为时代匆匆步伐下的又一抹回忆。

只有在又一段“共克时艰”的岁月里,商超外卖被迫停滞,足不出户的人群蜗居于家中,再一次感受到关于饥饿和饱腹之间关联的复杂情绪之后,那被108克面饼和80摄氏度热水所浇灌的温暖感受,才能重新唤醒人们对于生活更深层次的思考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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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城东,疫情形势最为严峻的时刻里,街区便利店和商超被迫全部关闭——他们中的大部分即使开着,也早已面临商品售罄、无货可卖的窘境。

在此基础上,大型综合商超几乎成为了方圆数公里内居民生活物资唯一的补给站。其中一间超市里,泡面区域十余米长的货架前早已被抢购的人群所填满。戴着口罩、面无表情推着购物车匆匆经过的人们,即使没有事先的购买计划,也并不介意随手拿上几扎放入车篓。

过去的大半个月里,我和另一位朋友几乎每隔3天就要来这里重新补满家用。也得以近距离目睹了这两个满装着泡面的货架的变迁。

尽管连千禧之后出生的年轻人,都已经熟知这种高油盐、高热量食物的种种危害,但这似乎并不影响疫情面前,人们内心深处对于它的选择和信任。从最初的“红烧牛肉”、“老坛酸菜”,到后来动辄满满一货架的“香菇炖鸡”、“鲜虾鱼板”,琳琅满目的快消商品之中,这是唯一一个时刻有员工在侧补齐货物的柜台。

图片来源于豆瓣小组

那段时间,互联网上,层出不穷的泡面吃法和话题,成为了宅家人群的一大解压途径,疫情初期,人们调侃“这是康师傅的报复”、“事实证明,即使封城了,人们也不会吃香菇炖鸡面”。然而伴随着禁足时间的延长,后续的超市货架上,连这些最不受欢迎的泡面品牌也被抢购一空。

最近的几次购物经历里,堂而皇之摆在泡面货架上的,已经变成了“手工挂面”、“公仔面”、“大碗宽粉”等“李鬼”商品。

没有人知道,整个疫情期间,这一间超市的两台货架之上,一共售出了多少份口味不一的泡面,这些泡面所构成的餐食又节约了多少储存空间,减少了人们多少不必要的出行次数。

有数据显示,自春节以来,仅康师傅天津顶益食品有限公司所恢复的产能,就已经达到了3条生产线,日产方便面超400万包。

尽管同火锅牛排相比,这些图案诱人的泡面所能提供的营养终究十分有限,甚至远远不如自热米饭之类的速食品。但这并不能磨灭泡面产品在此次疫情之中的独特贡献。

相较于自热食品繁多的生产工序、配套附件,唯有泡面可以在复工期尚未来临之际,短时间内释放如此庞大的产能。

无论是市井平民,还是身处火神、雷神医院一线的医生、工人们的餐桌上,泡面的身影都挥之不去。正如二战时期盟军阵地上堆积如山的午餐肉罐头一样,腻味但不可或缺。

美国坊间有一个流传很久的段子,说的是战争结束后,时任五星上将的艾森豪威尔在一次宴会中,碰到了生产午餐肉的荷美尔公司总裁,饱受午餐肉荼毒的他本想走上前去,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但犹豫良久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对方握手:

“在二战当中,我和其他几百万大兵一样,吃了我那份午餐肉。我必须坦白,我对它有过一些不厚道的评论——但无论如何,我得感谢你们生产的午餐肉。作为前任总司令,我想我可以饶恕你们唯一的原罪:你们送来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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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足世平”,这是方便面的发明者安藤百福留下的信念。

而在那之外,过去20多年里,方便面所关联的,并不只是这个飞驰国家的温饱,同样也是身处市场经济体制下,一个时代的味蕾和回忆。

在康师傅等著名品牌的企业历史中,它活跃在时速几十公里的绿皮火车之上,伴随着那个GDP腾飞的奥运时代一道,成为了这片土地上不变的一种色彩。

在美国彭博社的镜头下,方便面市场的崛起同样与城市人口的庞大迁徙,与汹涌的农民工潮流密不可分。“建筑工地上随处可见的方便面碗,有如地面上高耸的起重机一样多”。它们是中国经济繁荣时期最直观的象征。

世界方便面协会的统计数据显示,在2013年以前的中国,上述场景平均每年约发生400亿次,国人吃掉的方便面相当于世界总消费量的一半。

然而伴随着外卖业务的崛起,消费升级的浪潮之下,过往的胜景终究不能长久。

数据来源:世界方便面协会

自2013年的顶峰开始,方便面市场已经连续4年迎来下跌颓势。

中国食品科学技术学会理事长孟素荷曾公开表示,作为食品工业的重要板块,全国方便面及其他方便食品制造行业利润增长率低于食品行业整体水平,行业发展陷入困境。

方便食品行业市场分析报告里也明确写道,2016年中国方便面销量下滑6.75%,这是连续第4年呈现衰退,“方便面市场已经到了顶峰甚至开始下滑”。不止一家投行调整了方便面主要生产企业的投资评级,并将其标注为“投资前景黯淡”。

荧彩闪烁的电视机前,方便面相关的广告也逐步退居幕后,取而代之的,是滚动播报的一条条看似无关的数据和新闻:

——2007年,中国铁路第6次提速,最高运营时速达到300公里;截止2016年9月,中国高铁运营里程超过2万公里,旅行时间被大幅缩短,接下来我国还将试验时速500公里以上的更高速度技术;

——2015年,中国流动人口在30年来首次下滑;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农民工监测调研报告显示,自2011年以来农民工总量增速持续下降,特别是青壮年农民工比重不断下降,跨省流动农民工在2015年也比上年减少;

——截止2016年底,我国在线订餐外卖市场用户规模超过2亿人,其中63%的订单来自白领商务人群,30.5%来自校园学生市场……

一个全民爱吃方便面的时代,就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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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此后,伴随着市场的细分和高端品牌的创立,方便面厂家也能艰难度过寒冬。2019年上半年,中国方便面整体业绩迎来罕见的增长,销量同比增长1.4%,销售额同比成长7.5%。

然而重新崛起的泡面市场之外,终究有些东西,已经和那个远去的奥运年代一样,不再复返。

今天,我们在这里讲述泡面的漫长历史,并不是在呼唤这一种高油盐食物的回归,而是以泡面为样板,去探索和诠释那些游离于精英视角之外的“普通食物”、“平凡个体”烙印于人类命运之上的涓滴刻痕。

一袋普普通通的泡面,仅能供一个成年人一餐所需,而千千万万袋这样的泡面所汇聚而成的力量,却曾经深刻改变过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历史前行的轨迹。

在一水之隔的日本,名不见经传的安藤百福不会想到,自己为了抵抗饥饿而发明的速食拉面,将会对这个国家往后的经济发展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战争之后的日本,农村务工人员大量涌入城市,城市人口越来越密集,生活成本日益增加。许多公司将男职员派到城市的周边地区,开拓商机,形成了“远家独居”的社会现象。在那段日本战后的“蜗居”回忆里,是廉价而味美的速食面拯救了他们疲惫的灵魂。

另一边,日本现代社会所兴起的女性独立思潮,也与日渐风靡的泡面,将女性从繁重的厨房事务中解放出来,有着很大关联。

如今的日本,最大的泡面生产商,正是由安藤百福亲手创立的日清食品株式会社。

按照日清官方的说法,这个名字来自于安藤百福的一句名言 “日々清らかに豊かな味をつくる”(每日纯粹地创造丰富味道)。

平凡如一袋泡面,同样可以有着属于自己的坚守和追求。

正如此次疫情之中,无数汇聚在一起的抗疫力量一样,他们之中,有官员、有学者、有企业家,但更多的,则是和我们一样平平凡凡的普通工人、快递小哥、武警战士。

在历史学研究中,日常饮食一直很少是学界关注的对象。就连《拉面:食物里的日本史》作者顾若鹏本人,专攻方向也是日本战争审判与中日关系史。相较于千篇一律的面孔,宏大的命题往往更能激起读者的兴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前者没有价值。

在纵论共享办公的风口、挥斥商界诸般挑战与机遇的同时,我们同样不能忘记,那些城市空无一人的街道、商场背后,是谁在默默推动着整个社会的运转和前行。

故事的最后,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在《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里的深情絮语,或许可以作为这篇平凡文章的一个注解:

“普通食物、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像精英人物的决策一样,同样改变着历史的演进,又同样侵入着人们世代相传生活的每个层次。”(本文首发钛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