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父母怎么这么“不听话”?疫情里的“家庭战争”

“战争”
我们与父母的“战争”,似乎总是始于逢年过节寒暑假,终于返程开学上班去。
小到“你妈觉得你冷逼你穿秋裤”,大到“工作不行对象不行我来给你安排相亲”,似乎万事万物都会引发我们与父母之间的“战争”。
随着寒假的延长,相关的表情包也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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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近谁也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新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爆发,似乎给许多早已弥漫着硝烟的家庭开辟了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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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向父母普及疫情的严重性和劝他们戴口罩又成为了一场新的“战争”的开端。
正如诗对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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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其实自己与父母间的小打小闹反而增加了生活的趣味,算不上“战争”这么夸张,父母还是愿意和自己沟通的,我们之间也不会真的演变为‘战争’。”
也有人说:“其实这些都是沟通问题,只要我们愿意耐心讲,父母愿意耐心听,就都能好起来。”微博上有个话题叫#说什么也不愿意戴口罩的固执长辈#,当我们看到,子女在疫情中好言相劝父母戴口罩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时,还会只觉得这仅仅是沟通问题吗?
这届父母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黑箱”
1、从“你妈觉得你冷”开始说起
当“你妈觉得你冷”并要求你穿秋裤时,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除了能感受到令我们感到无奈或烦躁的“爱”与“关心”,和有时又因为自己的烦躁而感到内疚外,我们通常还会有的一种反应是:
“腿长在我身上,我知道我不冷,我也知道我不穿秋裤冻不到我,而穿秋裤反而会让我难受。”
这时候,我们可能会和父母说说我们自己的感受,他们或许愿意去倾听,愿意去理解。很快,大家都能认同对方的观点,达成一致,和好如初。
但我们可能也会对此默不作声,因为我们可能已经对父母将会有的反应感到失望了——他们不愿倾听,也不愿理解,而是继续倾吐着类似“不可能!这么冷的天你不穿秋裤肯定冷!我不穿都冷死了!”的炮弹……
于是,“战争”便开始了,或许是“摔锅砸碗”般的“热战”,或许是“一片死寂”般的“冷战”。而试图沟通,反而可能会招致更多攻击……
“唉,要是我爸妈不这么急就好了,要是他们愿意听我讲话就好了……”
为什么想和父母好好沟通那么难?有一种可能是:我们的爸妈看待与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可能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2、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但“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吗?
回到“秋裤问题”。
当父母来“猜想”我们的感受与心理状态时,我们通常能够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
“我知道我不冷,我也知道我不穿秋裤冻不到我,而穿秋裤反而会让我感到难受。所以,我不穿秋裤。”
这种能够“想象(我知道我不冷)”和“预测(穿秋裤会让我不舒服)”自己的行为(不穿秋裤)和在人际关系中的表现(是否与父母沟通)的背后,有着属于我们自己的“感受、想法、目标、需求、意图、理由等心理原因(因为我不冷,况且穿秋裤会让我不舒服)”的能力,叫做“心智化(mentalization)”的能力。
用人话来说,就是我知道我现在这么做,我或将来打算那么做,都与我的感受、想法或目标有关。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与我自己的心理有关的、个性化的。
当我们对自己能有这种意识和觉察时,这就意味着,我们对自己有了心智化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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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智化的能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我们自己身上,它还与他人有关
这意味着,我们不光会知道自己的行为和在其他人面前的表现,与我们自己的心理原因有关,而且还会知道其他人的行为和在我们面前的表现,与他们的心理原因有关
当父母要求我们穿秋裤时,如果我们能去“想象”或“猜测”他们说这些话的原因可能是他们担心我们受凉,或他们在他们小时候因为自己没穿秋裤而被同样地要求,并认为这样做才是好的时,那么我们也开始具备了对他人的心智化的能力了
但需要注意的是,心智化强调了两个方面:一个是行为与表现——这是我们的肉眼能够直接看到的。另一个是心理原因——这是我们无法直接看到、听到或获取的。
这其实就意味着,每个人的心理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黑箱”,我们无法光从这个箱子的表面(行为与表现)来了解到这个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心理),或是什么让这个箱子的表面是像现在这样的(他人的心理是如何影响他人的行为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心智化才强调自己是一个“想象”和“猜测”的过程——我们有可能猜中,但也很有可能猜不中,甚至很有可能我们以为自己猜中了,但实际上和对方的心理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当我们说出“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时,这就意味着我们在用一种具有心智化的方式,尝试和别人沟通,尽管这并不能保证我们心智化的准确性。
但是,其他人会对我们说“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吗?或者,即使当他们真的这么说了的时候,他们真的“知道”吗?
我们
1 要是我的父母……就好了……
或许看到这里,许多人的想法会是:“要是我的父母也像我这么能心智化就好了……”
是啊,自我们出生起,我们就开始对父母有着无限的期待了。
婴儿时,我们会期待:“要是我饿的时候,我的父母能立刻出现喂饱我就好了……”
长大点,我们会期待:“要是我能和自己的父母永远在一起,他们永远不会离开,不用去上班,我也不用去上学就好了……”
再大点,我们还会期待:“我的父母为什么总是不理解我?要是他们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能给我多点空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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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到了今天,我们的诸多期待也仅仅依然是期待,它们依然没有实现,这多么令人失望、沮丧、难过啊……
2 但是这届父母怎么这么“不听话”?
还记得“心智化”吗?就像前面提到的,我们并没有办法真的去“读”出父母的心,父母也没有办法去“读”出我们的心。
我们和他们之间彼此的相互理解,一切都要靠沟通,而不是猜测。
但当我们与父母的沟通间存在许多阻碍、许多误解时,这令我们感到消极,感到难过,甚至放弃更进一步的沟通。
而我们这些消极与难过的情绪,与减少沟通的选择,实际上更进一步地加深了双方之间的误解。
回到文章开始时的问题,我们与父母之间的“战争”,真的就仅仅是“沟通问题”吗?毕竟这些父母似乎是难以沟通的。
我们前面提到过,“父母看待与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可能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呢?
我们或许会清晰地意识到:我理解,我自己行为的背后,有着我自己心理上的原因。而别人行为的背后,也有着别人心理上的原因。并且,在进行有效的沟通之前,我无法知道别人的心理是怎么想的。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在成长过程中有幸获得了相同的能力。
对于许多父母而言,他们心智化的能力或许在大多数时候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而当他们遇到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时,他们无法像我们一样,知道自己是在“猜想”别人行为背后的“心理原因”,而实际上会认定,其他人“一定”是因为某个心理原因,而这个心理原因更多地不是与那个人有关,而是和父母自己的心理有关:
“不可能!这么冷的天,我都觉得冷,你怎么可能不冷!”
“胡说八道!这么暖和的天,你出门问问,怎么会有人感冒?我看你就是装的!”
“我从SARS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生病,凭什么到你这就得戴口罩了?你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什么都懂了!”
“你就是手机玩多了!你就是熬夜熬的!”
是不是听上去很不可思议?真的会有人是这么看待和理解世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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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回忆一下自己的生活:当我们处在恋爱中时,或当我们充满情绪时,我们可能会觉得别人“一定”是那样的:“ta就是不喜欢我了!”“你就是在存心气我!”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陷入到这种心智化模式里的时候。然而这并不是个问题,这是我们都会经历的一种自然的心理过程。一般而言,我们都能够恢复到原来的心智化能力上。
而在我们恢复后,我们也会重新找回我们的反思(reflection)能力。在这种能力中,我们会去回顾,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我们那么有情绪的,我们又在那些情绪里做了什么,对别人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当别人曾经做了那些事时,他们真的就是想伤害我们、气我们吗?我们往往会想出不同的可能,并意识到:喔,原来刚刚是我太生气了,所以才那么想的。
但倘若,一个人,ta几乎无时无刻、不分场合、无论对谁,认定别人“一定”是ta想的那样的,对别人进行自顾自的“解读”,而又无法接受另外的观点(比如开头话题里我们希望长辈相信的“戴口罩能保护我们不受病毒侵害”),或更多的解释,并且觉得所有人都在让自己失望、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自己时,这就是一种缺乏足够的心智化能力的表现了,这也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
因为这一方面增加了双方之间沟通的阻碍,而另一方面,当我们有着沟通的愿望和被理解的期待时,对方的“沟通”方式会不停地令我们难过、失望,甚至是愤怒,似乎总是在挫败这我们想要沟通、想要被理解的愿望。
而这,也会让我们在希望父母变得“听话”,和“改变父母之路”上,变得尤为艰难。
他们
1、《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让我们带着这些沮丧和无奈来看一首诗:
On Children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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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They are the sons and daughters of Life's longing for itself.
他们是生命渴望自身的儿女。
They come through you but not from you,
他们通过你出生,却并非来自于你,
And though they are with you yet they belong not to you.
虽然他们和你在一起,却不属于你。
You may give them your love but not your thoughts,
给他们你的爱,而不是你的思想,
For they have their own thoughts.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You may house their bodies but not their souls,
给他们的身体提供住房,但不要禁锢他们的心灵,
For their souls dwell in the house of tomorrow,
因为他们的心灵属于明天,
which you cannot visit, not even in your dreams.
属于你做梦也达不到的明天。
You may strive to be like them,
你可以努力将自己变得像他们,
but seek not to make them like you.
却不要设法把他们变得像你,
For life goes not backward nor tarries with yesterday.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会停留在昨天。
You are the bows from which your children as living arrows are sent forth.
你是发射孩子生命之箭的弓,
The archer sees the mark upon the path of the infinite,
弓箭手在无穷之路上瞄准目标,
and He bends you with His might
他用尽力气将你来开,
that His arrows may go swift and far.
好让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Let your bending in the archer's hand be for gladness;
让你在弓箭手掌中的弯折令他愉悦吧,
For even as He loves the arrow that flies, so He loves also the bow that is stable.
因为他既爱那飞着的箭,也爱那坚稳的弓。
作为子女这个角色的我们,在阅读这首诗时,或许会收获无限的认同。
但,倘若我们调转角色身份,将诗中孩子的角色转换为父母呢?
2、 “你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
我们的脑中从小开始就会有一个与父母有关的形象。当我们独处时,当我们与他人交谈时,当我们与父母相处时,我们的脑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形象。
我们会用“我爸……/我妈……”这样的句式谈论起或想起我们的父母。
而我们也从小就对“父母”这个角色有着自己的期待:“我希望爸爸/妈妈是一个……的人。”
我们会希望父母是“全好”的,是能够对我们百依百顺的,是能够完全理解我们的,是能够永远陪伴着我们的……但我们的这些期待和愿望似乎并没有办法真的被“完美”地实现。
当然,当我们发现他们和我们想象中不一样时,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依然期待着,希望有一天,父母能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但是,这些模样究竟是谁?他们真的是我们父母原本的样貌吗?我们心里的“父母”,真的是我们“现实中”的父母吗?既然我们对父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期待,那么多那么多的不满,我们的心理,又给“父母的形象”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呢?
我们可能已经在这条“改变父母之路”上走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了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久到了忘记欣赏沿途的风景,久到了不知道还有其他的路……或许,我们可以先停一停,看一看我们都走遍了哪些地方,而我们又将要向何处走去,再去决定,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是啊,父母对我们来说,也是独立的人。他们有想要来改变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有想要改变他们的时候。
我们或许感受过,父母按照他们的意志并希望我们能够成为他们希望的样子。无论我们作何解释,如何表达,他们似乎都“听不到”,似乎只想着把我们的大脑变成他们的大脑的“复制粘贴”的版本。
而当我们试图改变父母时,他们似乎也不会听,不会做,我们好像总是在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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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多么令人沮丧啊……
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在心理咨询中,也是一件需要花费较大功夫,才能促成改变的事,更何况当我们作为孩子想改变父母时,这种角色和地位上的差异带来的阻碍呢?
而还有没有那样一种可能,我们的父母——无论我们有多么地期待,多么地努力——也都是无法被我们改变的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当我们觉得父母“不听话”,并希望改变他们、让他们“听话”时,或许这就已经是一个不现实的期待了。
这似乎更令人感到难过和沮丧了……
3、他们也曾是孩子
上面的文字或许会引发大家浓烈而又复杂的情绪:
我们可能对父母不喜欢的地方感到愤怒、怨恨,想要怪罪,可是细细想来,又会感到些许内疚,十分矛盾。
我们可能对自己无力改变父母而感到失望、沮丧、抑郁,怅然若失。
我们可能对自己与父母在未来的相处上感到迷茫,头疼,不知所措。
我们甚至可能对无法选择父母这件事本身而感到无奈、失落。
我们可能对别人有着“更好的父母”而感到羡慕,甚至是嫉妒……
他们是“爱”我们的吗?倘若他们真的“爱”我们,我们怎么又会感到如此痛苦呢?
他们或许是“爱”我们的,但即使果真如此,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也还是着实让我们难以承受。
或许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是这么被“爱”的,而他们,也因而学习到了这种“爱”人的方式——是啊,表达爱的方式,是学来的。
当我们还是婴儿时,我们就开始“学习”如何与其他人互动和沟通了。如果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大脑发育得足够好,获得了足够的、“准确的”爱,那么我们大脑的神经回路就会被塑造成“会爱”的模式,我们也会发展出足够高的心智化水平,去建立足够好的人际关系。
然而,我们的父母,或许是因为时代原因、家庭原因,或各种各样我们想不到的原因,失去了“足够好”的成长机会,失去了发展出更好心智化水平的机会。而这,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或许,如果他们是“爱”我们的,他们“爱”我们的方式,可能已经竭尽他们的所能了。
4、“接纳”总是读起来很快,做起来很远
这会是一个令人感到心痛的现实:我们的父母与我们想象得不一样,而似乎他们也不会成为我们想象中的样子了。而我们,也并没有“改变”他们的能力。
是啊,上面的那些内容,理智上看,很有道理。但是情感上,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会痛苦,我们想否认,我们希望作者在胡扯,我们希望出现奇迹,我们希望自己无所不能……
但如果要接纳这样一个现实,同时也意味着失去:我们失去了“美好父母”的愿望,失去了“被理解”的可能,失去了改变父母改变期待,失去了对未来生活的一些不一样的憧憬,也是去了对自己是一个能够改变父母的人的幻想……
毕竟,我们作为能够心智化的人,终究会看到,我们的父母也是独立的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大脑,而无论我们多么地渴望,他们的大脑都不会成为我们的大脑的“复制粘贴”的版本,而他们的大脑,也会驱使他们做出和我们期待所不一样的事。
看到现实没那么难,而接纳,也从未容易过。
或许,无论理智说得多么有道理,我们在情感上还是感到痛苦、难过、难以接受,想要去否认一切。
毕竟,我们发现父母与我们期待的不一样时,当我们发现他们有自己的样貌时,我们又该如何安置我们那颗曾经在“改变之路”上疲于奔命的心呢?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以前对父母想的,现在就不能想了,我们以前对父母有的感受,现在就不能有了,我们以前对父母所做的,现在就不能做了。我们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去想,去感受,去做事。只不过我们需要多做一个准备——一个结果可能和我们想象得不一样、一个我们会失望的准备。
或许一天,我们可能会接受的是,自己可能并未真的认识过父母,理解过父母“真正的样子”。然后,面对一个对我们来说有点陌生的父母,放下曾经的执着,重新去认识他们,然后,重新上路——一条不一样的路。
写在最后
有许许多多的人——我们自己也好,我们的父母也好——在成长过程中,失去了“好好长大”的机会,这似乎让我们被困在了“过去的牢笼”中,虽然不断重复着挣扎,但难以解脱。
即便我们不够幸运,我们的未来也并非死路一条。
以“自我探索”和“自我成长”为目标的心理咨询,能够试着帮助我们体验和过去不一样的人际关系模式和“成长”方式,帮助我们在曾经“卡住”的地方,一点一点松脱。
但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得等到进入咨询,和自己的咨询师共同努力后,才会慢慢发现了。
作者 | 北师大心理学部防疫科普团队 熊珂伟
编辑 | 木棉959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京师心理大学堂(ID:bnupsychology),原标题为《这届父母怎么这么“不听话”?如何才能改变父母?丨疫情里的“家庭战争”》,如需二次转载请联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