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不到1岁肿瘤患者陷入救治困境 数百人96小时跨区域送来救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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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解封遥遥无期,特殊人群真的好难,谁能帮帮我们呀?”
2月19日晚,当果果妈在微博上发出求助信息后,她怎么也没想到,让她揪心焦虑的难题会在24小时内完全得到解决。
从武汉到咸宁,历经三重接力,突破多重关卡,不到1岁的肿瘤小患者果果收到了“救命神器”——适用于幼儿的输液港针。在这背后汇集的是上千人的关切传递。
果果的幸运并非个例,非新冠肺炎患者的需求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他们的境遇也牵动着外界神经。从求助到对接,再到圆满解决,更像一套精密流程,环环相扣。
这一个多月来,武汉的医疗资源、交通运输经历极大挑战,每一个非新冠患者的求生背后,都是一群人的抢时接力。
他们是公司员工、是医院后勤、是当地普通市民、是还在上学的学生……他们身份多重,但在这一刻,他们全部是“志愿者”,是奔波于湖北各地的“毛细血管”,为非新冠肺炎患者打通救命通道。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武汉520志愿者组织发起人陈星旭如此形容这群人——他们是平民,也是真正的无名英雄。他们的坚韧、忍耐、舍己为人的精神真是说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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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妈的微博截图
跨城转运救命器械背后
临时凑出来的“接力小队”
“@所有人,群里哪位有通行证?需要从汉阳拿一个小医疗器械,送到武汉咸宁边界,用来救一个婴儿。”2月20日中午11点,华科大志愿者群的张飞刚发出消息没几秒,4、5位群友马上响应。正在汉阳的张煜“抢下”了这个任务。
还不等张煜问清具体情况,张飞马上拉了个小群,提供了一个取件地址和联系方式,并告诉张煜,“先不急去拿,我们先定方案。”
与此同时,正在咸宁家中的阿龙(网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问他可不可以从咸宁发车去武汉,取一个医疗器械。
阿龙是咸宁市中心医院后勤处的工作人员,之前医院对外筹物资时,他的联系方式曾挂到网上。对于陌生求助电话,他早就习惯。“消息准吗?”“准的,核实过。”确认之后,阿龙应下,说帮忙协调一下车辆问题。
这条求助信息来源于果果妈。果果在3个月大时被确诊为神经母细胞瘤,在武汉儿童医院治疗7个月后艰难地挺过来了。虽然果果过年期间已出院回老家,但身上的输液港必须定期维护,超时则容易血栓,转移到其他器官还有致命风险。
果果妈已经沟通了咸宁当地医院,对方表示愿意帮忙做维护,前提是,必须有儿童专用的输液港针。这个器材在网上并不难购,但在封城时期,快递很难保证到达时间。
彼时,果果身上的输液港已有36天没有维护了。超时8天。
周欣(化名)听说这个求助的时候,还是她广州的同事转告她的。她们供职于贝朗医疗,而德国贝朗是世界上最大的专业医疗设备、医药制品以及手术医疗器械供应商之一。一般情况下,他们对接的渠道是医院,并非个人。
特殊时期,特事特办。果果妈得到贝朗医疗的回复是,他们愿意给果果提供输液港针,并承诺以后有需要还可以联系他们。也对接了他们在武汉的员工周欣。
“20日早上8点我们就搞定了针的问题,但难在运输。”周欣说,她尝试快递未果。同时果果妈也在网上继续求助。“直到12点多,还有4、5个志愿者给我打过电话问情况,太多人想帮忙,但因为是跨城运输,大家都能力有限。”
张飞他们设想了三个方案,开车跨城是最先被否的。“普通志愿者很难拿到官方通行证进行跨区域的输送。”流程之复杂,张飞打了个比方,“可能跑盖章就要6、7个,甚至更多。”
张飞熟知,咸宁和武汉的交界非常严格。最初他们寄希望于咸宁医院来武汉取医疗物资的车,张飞他们可以把东西送到车边让对方带走,但医院的车来武汉的随机性太强,在他们协调中确实有辆往返两地的车,但他们没能赶上。
还有种省事方法:咸宁武汉各派一辆车,两车在关卡处交接物资。但缺点在于每辆车路上会遇到什么状况不确定,可能会有等待情况。
阿龙的出现为大家带来第三种可能,也是大家一致认为的最优解——专程从咸宁跨城到武汉取货再折返。之所以能做到这点,出于阿龙为医院拉物资的身份,他可以开具证明,跨城直抵武汉。
成功接力取到器械
当晚送到患儿家中
方案确定后,张煜奔赴周欣所在的位置取了港针,马上又驱车前往与阿龙约定的武汉某家酒店门口——阿龙所在医院开具的证明,往返地点必须明确,之所以定在那家酒店门口,是因为阿龙经常到那附近取医院所需物资。
这一棒交接很难做到“完美衔接”。张煜离得近,她到约定地时,阿龙还在路上,为了不耽误之后的志愿工作,张煜和酒店前台沟通,把装有港针的小袋子留在了前台。
进武汉的过程比想象中容易,咸宁与武汉不过百公里的距离,平日单程最多需要2个小时。阿龙取到港针时不到下午4点。果果妈认为,6点左右,差不多也能收到货了。
“我被卡了。”下午6点15,阿龙的一个消息让群里炸了锅——当时他在出武汉的关卡被拦,对方告知,这几天监管越来越严,“进来你量个体温就可以,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阿龙给对方看了医院开出的往返证明,上面有阿龙的身份信息以及车辆信息,还写明“从武汉某个公司某个地点拉物资到咸宁医院里”,对方并不认可,“必须要有市级防控指挥部的证明才可以,其他的章都不行。”
阿龙有些着急,“如果卡在那里,既回不了咸宁,又进不了武汉。”在关卡停留的2个小时里,他不停拨打医院、两个市的防控指挥部,以及湖北省防控指挥部的电话。
最终,咸宁市防控指挥部开出了证明,拍照发给阿龙,另一头,武汉市防控指挥部也给关卡打了电话,这才得以“放行”。傍晚7点多,港针顺利到达果果家。
拉开门的一刹那,果果爸妈往阿龙怀里塞了一兜子水果和零食,他们激动得不知道如何表达,也在群里不断连发谢谢,“你们都是果果的救命恩人!”“给各位鞠躬了!”
“真的是太快了,没有想到。”果果爸说这次送来的3个港针,可以使用3个周期,救了大急。事后果果妈也在微博上感谢所有帮忙转发、支招、问询的网友,“这世界好心人真的太多了!感觉到了世间的大爱,再次感谢所有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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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送来的港针
“就是举手之劳。”事后阿龙、张煜都回忆说,应下任务那瞬间,其实都不太了解孩子的具体情况,只知道这个东西对果果一家来说很急。“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我那天没跑这趟,孩子可能面临生命危险。”阿龙说。
阿龙有两个孩子,出于安全考虑,疫情发生后,他从未离开过咸宁市。“赶上医院也很忙,每天都是跑物资的事,从23号开始就没休息过。”
接到果果求助那天,恰巧是阿龙休息的日子,他认为有些“巧合”——这是他疫情期间第一次踏入武汉,他假设过自己非工作日的状态,从早到晚待在医院,忙到没有吃饭时间,也不可能会有这次接力。
96小时的“生死时速”
重症患儿的跨省求医
张煜的爱人陈星旭也有这种“命中注定”的感觉。2月24日,他刚刚完成了一次接力,将非新冠重症患儿晏辰刚送离湖北。
这个出生仅30余天的婴儿患有皮罗综合症,呼吸困难+喂养困难,被医生判断病情随时可能恶化,有生命危险,他的遭遇轰动湖北、安徽、江苏三省,最终三省联动,晏辰刚抵达南京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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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南京,当地医护人员接手
特殊病例多省转运,即便在平日,也是巨大工程。特殊时期无疑困难加剧。直到事后第三天,陈星旭仍在感慨,“帮助这个小生命前往南京,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所做的最煎熬、最艰难的一件事情。”
按陈星旭的话说,晏辰刚在武汉的志愿者圈里“太有名”,“大家都知道他。”但由于病情复杂,且交通协调极为困难,很多人爱莫能助,2月21日凌晨,有志愿者求助到陈星旭这里,他应下了。
事情远比他想象复杂的多。陈星旭刚接手就接连受到打击:救护车出不了湖北省;江苏防疫指挥部拒绝接受疫区患者;这个时候,他们志愿者还没来及询问途经省份安徽的意见……
陈星旭一度用“绝望”形容那几天,“刚解决一个事你觉得很高兴,但马上现实就把你击打了。”离汉只是牵扯湖北一地,而这条救命通道要串联三地。“我自己一度很绝望,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能完成。”
为了完成这次高难度的运送,办法从“地上”想到了“天上”。他们甚至联系了一家直升机公司询价,得到结果是30万。“当时群里都认为钱不是事,大家可以凑。”陈星旭说,有位师姐甚至直言“砸锅卖铁我也要帮这孩子筹钱。”但最终直升机公司评估了孩子的体征,认为不适合空中运输,最后陈星旭他们才转而去协调救护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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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晏辰刚奔赴南京
那几天时间,陈星旭每天只睡3、4个小时,为手机充5次电,接打几百个电话。经历各种插曲。从接手到所有环节打通耗费96个小时。
他把大部分成果归功于校友们的群策群力。他所在的武汉华科大校友会志愿者组织是当地防控指挥部唯一官方认可的志愿者组织。南京校友会的两位师兄更是帮忙对接协调了南京卫健委、南京防疫指挥部,还有南京市儿童医院院方。
三地媒体的积极推动也让陈星旭印象尤深,那个差点被“忽略”的途经省安徽,成了所有问题中最顺利的一环。
“我联系到一个跟进此事的安徽省交通台记者,想问他省内高速路的通行情况,没想到他跟我打包票说安徽境内保证畅通无阻。”陈星旭当时没太把这话当真,直到对接那天,他看到在交界的另一头,安徽境内的交警已在此等候,拉着警笛在前面开路,并在省内派出三个大队的交管部门人员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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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交警开道,接力护送
陈星旭无法计算出有多少社会力量参与到这次的接力救助中。在他身边直接参与的志愿者、媒体、交警、医护人员等就已有数百人,而在网络上那些不被知晓的力量更难统计。
“即便是很多直接参与协调的人,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大家都是人托人,共同关注这一件事,才把我们拉到了一起。”陈星旭说。
定点医疗机构增多
非新冠肺炎患者救助逐步顺利
特殊时期的湖北,合力是每个人的共识。“很难把某个患者的成功救助归结到一个团队身上,目前我们就是各种办法都试,能做什么都做。”“不要红包志愿小组”的发起人海海(网名)经常会把部分成功救助归结于“好运”。
2月中旬,海海他们把新冠肺炎患者的救助信息转交给其他志愿者团队,转而专注于非新冠肺炎患者的跟进救助。在她看来,帮助新冠肺炎的团体已有很多,而非新冠肺炎患者也需要更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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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发在微博上的日记
从2月11日成立,这个最初9人的“95后”小团队现已扩大到60余人。他们还招募了20余名医学志愿者,是分散在各地的医护人员,以便提供一些基本问诊。截至2月24日下午,团队跟进中的患者有106个,已解决的有百余个。
由于核心成员均不在湖北境内,全靠线上交流,前期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当地有交通管制,快递也不通,开始帮患者买药都很困难。”志愿者凤梨(化名)认为,很多事情之所以做成,源于太多热心人的参与。
“协调过程中我们会认识很多人,会分享渠道,都是这样互相提供救助资源。”多一条渠道,也意味着多一个希望。
海海认为目前难点有两个:一是医疗资源紧缺带来的非新冠患者僧多肉少的局面;二是交通管制带来的出行问题,在汉患者想到外省就医去不了。
被社会关注度高的病例无疑有更高几率被妥善处理,但海海他们更担心那些未能引起关注、却同样有很多需求的患者。
收集的求助信息,海海团队会分成几类,包括血液类/需透析、癌症/肿瘤、急性病、慢性病或其他需求等,每个类别都有专门的负责人。
同时他们也会负责搜集网上发布的救助方式。2月16日,武汉市卫健委又公布了一批医疗机构名单,用来满足疫情期间慢性重症患者、孕产妇、儿童、血液透析患者的医疗需求。凤梨他们会及时把这些基本信息制图,发到网上便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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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红包小组”做的信息制图
在武汉当地,非新冠肺炎患者的就医需求也正被逐步满足。2月22日,据新华社报道,武汉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增设“非新冠肺炎救治组”,同时公布一批非新冠肺炎救治医院的名单。这些医院包括同济医院(本部)、协和医院(本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本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部分)等,覆盖了急性心脑血管、外伤等急危重症、血液透析、五官科、烧伤、孕产妇及儿科等疾病类别。
信息通畅让救助变得事半功倍。陈星旭感受很明显,近段时间非新冠肺炎患者的救助变得更有条理起来。“现在我们接到的新冠肺炎患者的求助基本没有了,非新冠肺炎的虽然有,但很多是信息不对称导致的。”
陈星旭解释,现在医院的资源全部是由各区来分配资源。打区里的求助电话,就有人安排相应医院。“前期披露工作做的不好,”陈星旭说,之前当地公布过几批对接电话,往往是新的电话患者还不知道,旧的已经作废了,所以很多患者电话过去得不到有效解决。
求助的数量上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凤梨回忆,上周的状态是“时刻不停”,她一人单日就能收到网络、电话求助上百条,而这周求助数量陆续递减,一天她最多收20条左右。
对于这个还在上大四的姑娘来说,这次经历改变她很多,“我以前是‍不敢去‍通过电话的方式和陌生人沟通联系‍,这一回可能就是把胆量变大了一点。‍”
面对那些近在眼前的生离死别,凤梨会觉得懊恼,因为自己无法帮到太多,很多无能为力让她倍感可惜。
情绪也时常困扰着志愿者们。“经常是电话那头在哭,我们也很压抑。”但这并没有击垮这群年轻的志愿者们,她说,大家的发泄方式就是在特别扛不住的时候,一起在群里说一说,大家彼此安慰,扛过来后继续。
“大家想的都是‍我们不能崩,如果我们崩了,‍就没法帮到很多人了。‍”
红星新闻记者 赵倩 王田 部分图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