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财经》记者 吴琼
编辑 | 余乐
一个多月过去了，李名刚从没后悔过自己在武汉“封城”那天的“逆行”决定。
李名刚是武汉一家便利店的店长。1月23日凌晨两点半左右，他在湖北鄂州老家被一岁半小儿子的哭声惊醒，拿起手机刷微博，看到了武汉即将从上午10点开始“封城”的消息。他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武汉的疫情严重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名刚在手机上看到，自当日10时起，武汉全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33岁的他从未见过如此严格的封锁措施，他立马想到，店里的人手肯定会不够，甚至店能不能开起来，也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李名刚睡不着了。他没有吵醒在另一个房间熟睡的父母，只是跟妻子简单交代了一下家里的事情，就连夜启程，踏上了回武汉的路。
“我当时真的没有犹豫，就跟我老婆商量，说我必须得回武汉。”他对《财经》记者说。
那天清晨，鄂州通往武汉方向的高速公路上空空荡荡，除了自己和另外一辆私家车之外，李名刚基本没有看到其他车辆。武汉到了，一下高速路口，前方的私家车立马调头重新上高速，朝着远离武汉的方向驶去。这很反常，他猜想：对方一定是在路上看到了武汉即将“封城”的消息。但他没有犹豫，按原计划返回武汉。
李名刚的决定，让他的便利店在整个疫情期间都保持着营业状态。
武汉市商务局的数据显示，武汉市共有中百罗森、Today今天、可多、慕臣、美宜佳等便利店品牌20余个，门店数量约3500家。其中，李名刚所在的便利店截至2019年6月30日，门店数量为295家。据《证券日报》报道，受疫情影响，李名刚所属的便利店营业门店最初锐减到20多家，而后逐渐恢复到120多家。
这些克服重重困难坚持营业的门店，在武汉市民出行不便、物资短缺的非常时期，和大型超市、外送平台等企业一起，为他们提供了基本的生活保障。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李名刚在武汉管理着四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其中人流量最大的一家平时一天要接待约700名顾客。出发之前，他在微信上简单地问了问当班店员的心理状况，以及店里有没有顾客集中采购物资的情况。回市区的路上，他看到不少人在路边焦急地等车，大批交警正在向高速路口集中，似乎是要赶去设置路障。
李名刚是在1月21日离开武汉回鄂州参加亲戚的婚礼的，按原计划，他会在老家过完新年再返回武汉工作。离开的时候，武汉城表面看起来还一片平静，紧邻武汉的鄂州也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亲戚的婚礼甚至还如期举行，他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所幸，参加过那场喜宴的亲戚们，至今无人感染新冠病毒。
得知他回到武汉的消息后，有要好的朋友问他：你是不是傻，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当然命重要！这已不是命与钱问题，如果都把命放在首位而退缩，是不是整个城都要瘫痪了？”1月25日大年初一，他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这么说道。
刚回武汉的时候，他的人手只够维持一家店的运营，但他想把第二家店也开起来，唯一的办法是把尚在老家的妻子接来。
李名刚的老家在武汉与鄂州的交界处，当时鄂州也已经“封城”，人员不能随意进出，村里跟他们说，一旦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孩子们交给父母，让妻子来店里帮忙。那天他开车到武汉与鄂州的交界处，让妻子从村里走出来，接上她回武汉，另一家门店才得以开始运转。“多亏了我老婆。”他说。
一个月来，武汉市内的封锁不断升级。李名刚和妻子所租住的小区一度禁止他们外出，态度非常强硬，好在经过公司和政府部门帮助，他们顺利拿到了出入许可。
能服务到顾客就够了
大年三十（1月24日），李名刚是在店里守夜度过的。目前，武汉城内几乎已经看不到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他的两家门店，营业时间也缩短到了早上8：30到晚上10点左右。
起初还有少数顾客不戴口罩来购物，现在几乎都是全副武装，甚至有一些戴着很夸张的防毒面具。店员们营业的时候也会戴上口罩和一次性手套，随时用消毒液消毒。“感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平时远一些。”李名刚说。
有的顾客不愿意踏进门店一步，告诉店员自己要什么，让店员帮忙取。有的甚至准备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需要采购的东西，直接丢给店员让他看着拿，全程不说一句话，付了钱就走，生怕跟店员有过多的接触。
2月10日，武汉宣布所有社区进行封闭式管理，每3天每户可有一名住户外出采购。普通人难出门，到了晚上九十点钟，倒是附近值班的城管下了班，会来店里买些火锅底料，买点酒，聚个餐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
有一天晚上，已经过了午夜12点。李名刚一个人在店里清点商品，正准备关门的时候，来了一个大约40多岁、开着奔驰的中年男人，进门就问：店里有没有卫生棉？李名刚说有。顾客的眼睛一下子就发光了，连连表示感谢。这名顾客告诉李名刚，他是为家中的妻子和女儿出门来采购卫生棉的，家里的存货用完了，他不得不一个人开车出来买，在这之前，他已经在洪山区转了四、五公里，只有李名刚店里的灯光，还和平时一样亮着。
“当时也是蛮有感触的，不管赚不赚钱，我觉得能服务到顾客，就够了。”他说。
目前李名刚管理的4家门店，其中一家尚在筹备开业，另外一家由于所在的商场关门也只能暂停营业，剩下两家在“封城”期间，从早上8：30到晚上10点，一直尽力维持着运营。特殊时期提倡无接触购物，李名刚所属的便利店也和第三方外卖平台合作，开展了外送业务。
随着小区封闭管理的进一步加强，2月18日，武汉市大部分超市、便利店都贴出告示，不接受个人采购，只接受以社区为单位的采购。众多小区开始组织团购，由社区工作人员与商店对接。疫情期间，他的便利店客流量减少到了平时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除了一家店因为临近住宅区，线上订单较多，客单价高，尚能盈利，其他三家都因为没开店或者没客流，处于亏损状态。
为了满足居民买菜的需求，在公司的组织下，李名刚的门店也开始出售鸡蛋、蔬菜等原本没有的商品，商品种类虽然不如疫情发生前齐全，但基本能维持供应。“省内的供应商还好一些，主要是省外的供应商因为货车限行，送货进来难度比较大。”他说。
开店之余，李名刚还在公司做志愿者。他所在的便利店与武汉的一家食品企业合作，为武汉的一些定点医院提供餐食，一开始运输车辆比较紧张，像李名刚这样的员工就赶来帮忙。每天早上10点，李名刚要开车赶到离门店40公里外的工厂，拿上牛奶、酸奶以及一些鲜食产品，送往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武汉市第三医院等定点医院，最远的一趟，来回一共跑了100多公里，开的都是自己的私家车，没有任何补贴。
李名刚记得，有一次给武汉市第三医院送货的时候，一位负责对接物资的工作人员接到米饭、面包和饭团，笑得特别开心。“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态。我们能给他们提供这些热食，为武汉这个城市做一点自己的贡献也蛮好的。”他说。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回到武汉的风险，但还是回来了。“那么多医疗工作者都冲在一线，他们比我们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