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天价机票、登机被拒、辗转三国后,我从意大利回到中国 | 回家的路

方舱医院关门、援鄂医疗队撤离、确诊病例“清零”……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坚定了中国人“战疫必胜”的共同信念。疫情带来的慌乱情绪,已消失殆尽,即使是在疫情的中心——武汉,经历两个月“封城”后,市民的生活和情绪也在快速恢复正常。 在此大背景下,被困武汉的外地人、滞留外地的武汉人、接受隔离的人、留学海外的学生……都看到了回家的希望。近期,《中国人的一天》推出特辑“回家的路”,记录归途的不易。今天推出第三期。

法兰克福机场门口,一个“全副武装”准备离开的华裔家庭。

我叫阿周,24岁,浙江杭州人,在意大利米兰读设计专业研究生。短短几个月内,我对“世事难料”这个词有了深刻体会。前段时间,我和其他留学生还在拼命买口罩往国内寄,几乎搬空了超市的库存。

没想到一个月后,形势反转,疫情在国内得到了控制,我所在的城市,却成了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思前想后,我决定回国。

讲述/阿周 小骆

图文/锐图 马崇炎 编辑/匡匡

出品/腾讯新闻

“在欧洲,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3月9日,意大利总理孔特宣布:3月10日起,全国实行封城禁令。

3月10日,德国总理默克尔说,“60%到70%的德国人,最终可能会感染新冠病毒”。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悲观的气氛游荡在欧洲上空。3月12日,在米兰住所自我隔离二十多天的我,接到父母电话,“不计一切代价回来”。

与此同时,我在德国北威州亚琛市的男友小骆,正在参加学校的考试。他和我一样,原本计划多囤点食物,在家熬一个月,等待疫情过去。但事态的发展,已远超出我们的预估,回国似乎成了唯一的选项。

阿周和小骆(受访者供图,下同)。

时间回到2019年底,我回国和家人一起过元旦。1月3日,我和男友返回欧洲,各自求学。

1月30日,意大利首次确诊两例新冠肺炎,当天就关停了直飞中国的航班,并在第二天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但这些举措似乎没有引起意大利人的紧张,大家还是正常出门,街上几乎没人戴口罩。而那时我就买了口罩、消毒用品,不再去人多的市区。

阿周最初和同学一起买的口罩,每盒50只,折合65元人民币。

意大利确诊1号病例后几天,全国确诊大概只有零星几十个病例。

当时我正准备最后一门功课考试。备考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去超市购买了大量食物,做好了闭门不出的准备。

当地人的情绪,也在逐渐发生变化。因为我发现,超市里的蔬菜等食品慢慢开始脱销了。

阿周囤积的食物。

在欧洲,大多数人不相信戴口罩可以防病毒。

一次我和一位法国女生聊天,她说,在他们的思维中,只有生病的人才戴口罩,如果你戴着口罩,你就是一个病毒携带者。

就这样,在很短的时间里,疫情在意大利暴发了。它很快超过韩国和伊朗,成为全球确诊数第二多的国家,累计死亡人数已超过中国。

事态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米兰超市里被抢购一空的货架。

3月8日,伦巴第大区(米兰属于此大区)被列入红区,居民无特殊原因禁止出入,导致住北部的人纷纷连夜往南赶。

但仅过了一天,意大利又宣布,3月10日起封国,整个意大利列入红区,不再有区域差异。

尽管3月初的情况已如此严重,但我还是没有想回国。我囤的食品够坚持一个月,我乐观地以为,一个月后,疫情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另一个原因是意大利早就关掉了直飞中国的航班,需要转机回国,折腾不说,还增大了路上感染的风险。

阿周的出门自我申明,外出必须携带,否则会被警察罚款。

外卖APP的超市送货单,排到了2周以后;意大利人开始戴起了口罩;口罩价格从原来的65元一盒变成400多元一盒;身边的同学开始查询回国的机票……种种迹象,让我嗅到了不安的气氛。

“20分钟后,我决定回国了”

3月12日早上,我刚结束网课,爸爸打来电话,一接通就遭到他一顿轰炸,说机票已经看好了,无论如何叫我立刻打包东西走人。

“我爸妈也叫我回国”,我在几个中国同学的微信群里发了这条信息。

“走吗?一起回吧!明天凌晨3点去机场,转机法兰克福和台北,我车都包好了。大家一起走有个照应,值机也可以坐在一起,更安全一点”,一个中国同学打来语音电话。

不到20分钟,我竟然下定决心,并买好了机票,当时的机票价格近7500元。

最初阿周回国的航班以及价格。

40分钟后,我完成了网上值机。此时离线上和老师交流还有不到一小时,但我完全顾不上。

我告诉室友、爸妈和男友,我马上就要回国时,他们也被我的速度吓了一跳。

爸爸又给我打来电话,商量各种细节。

一是立刻完成回国报备,包括大使馆的和浙江省内扫码填写的信息。

二是提醒我填写意大利的出门自我申明,还直接给了我中文翻译的模版,连我自己都没存,他们早就帮我找到了。

三是催我整理东西,建议我只带一个登机箱,不要带太多东西,国内什么都有。我开始收拾行李,临时买了护目镜和防护服,把我囤的一个月的食物给了室友,还把我一盒50只医用口罩也给了她。

登机箱只能装8KG,我装了两套睡衣,一些日常用品,因为闺蜜5月结婚,我还带了一双伴娘鞋。

收拾好东西,接近当地时间晚上10点,我刚准备休息,家人群里发来消息,说米兰机场要关闭了。

我刚安稳下来的心又紧张起来,赶紧与同学联系。

一直到晚上11点,经过反复确认,终于查到确定消息:机场于周六起正式关闭。我们起飞是周五,机场处于最后一天商用状态,等于我们几乎坐上了离开米兰的末班飞机。

那一晚,紧张到快要窒息,人也特别累。此时距起床时间已不足3小时。

登机被拒,捡漏买了直飞上海的机票

13日凌晨4点,我们抵达了空荡荡的米兰Linate机场。

空荡荡的机场。

让人欣慰的是,80%的人戴起了口罩,虽然很多人口罩戴得一点都不标准,还有少数人戴着一次性手套。

米兰机场的中文指示“生病才需要戴口罩”以及戴口罩不标准的外国人。

稍晚一点,警察开始上班。他们路过全副武装的我们时,还竖起了大拇指,夸我们很酷。

这让我们焦灼的内心稍微平静一些。关于华人戴口罩遭遇歧视或人身攻击的新闻,我看过很多,好在我还没有遇到过。

大部分外国人都比较友善,但也并非全部。比如我男友的同学有一次在路上被言语攻击,不过对方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另外两个人则拉住了他,并不断道歉。

阿周和全副武装回国的同学。

早上6点,我们顺利开始第一段航程,离开意大利。但故事才刚开始。

上午10点,法兰克福飞台北的登机口,我们被拒绝登机了。航空公司拿出了一份没有任何盖章的规定,称从3月6日起,持中国大陆、中国香港、中国澳门护照的旅客,均不能入境或转机台湾。

滞留在登机口的旅客大约八九个,都是和我一样转机的学生。

飞机飞走后,我只能投奔住在离法兰克福不远的男友。相比意大利,德国的情况要好很多。男友的学校也没有停课。我滞留法兰克福时,他还在参加学校考试。

男友建议先在德国避一避,他囤了一个月左右的食物,防护物资也比较充足,待在家里应该问题不大。而我的想法是回国,因为德国情况也不容乐观。欧盟成员国之间人员自由流动,为病毒传播带来了很大的便捷。

让男友下决心和我一起走的,是他中午接到了北威州发出的各大学校的停考通知。

于是我们开始刷机票。相比昨天买的7000多元的机票,14号回上海的机票价格已经高的离谱。经济舱单程平均都在2万以上,要知道这个价格都可以买平时公务舱往返的机票了。

幸运的是,我们刷到了第二天从法兰克福直飞上海浦东的航班,含税1万7左右。我们迅速下单了,这对于此时的我们而言,像捡漏。

我们在飞机上看到了日出

在法兰克福机场托运行李时,我们发现这班飞机90%都是中国人,所有人都戴上了口罩,防护都非常到位,这也让我舒了一口气。

从托运到登机口,反反复复有航空公司工作人员测额温,体温正常才可以放行。

座位上放了三瓶水和一些面包,为减少人员接触,飞机在飞行过程中不提供其它餐食。飞机几乎满员,但最后三排却被空出来,应该是为了隔离中途发烧或者其它症状的乘客。

一路上大家都小心翼翼,隔壁的女孩子也是把消毒湿巾拿着,隔一段时间擦一下。

阿周和全副武装回国的同学。

飞机上提供的食物和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非常饥饿,但又不敢吃饭。

只有等其他人都不吃饭,戴上口罩时,我们才迅速掀开口罩吞几口面包喝一口水。3月15号早上7点半,我们终于落地上海浦东机场。忽然间,感到无比的放松。

在回国飞机上看到日出的阿周。

在入关前,我们经过了严格的检查和一连串的流程。

需要填写的健康申明卡。

接近下午1点,我们才出了海关。之后我们被交接给了浙江省的防疫工作人员,并告知我们将在下午统一中转至嘉兴,再分流到各个市区。

因为我们都有通过家人或APP提前向社区申报,所以防疫人员手上都有我们完整的个人信息,包括航班信息。

从嘉兴乘坐装有防护膜的班车前往杭州隔离点。

15日下午17时27分,我抵达杭州的集中隔离点,男友则被送往杭州另一个区的隔离点,我们分别开始了为期14天的集中隔离。

到达隔离点之后,工作人员给我们送了晚餐,这是我们当天吃的第一顿饭。

隔离点的晚餐。

现在,我们每天都会测两次体温。但每个隔离点的具体操作不大一样,我是每天会有驻点工作人员拿额温枪来测,我男朋友那边是早上9点和下午3点,自己测量体温并在微信里上报给驻点医生。

基层工作人员工作十分辛苦,整个隔离点几十号人,他们都要一一照顾,要发放一日三餐,还要定期消毒,家里送来的东西也要他们消毒后发放。

爸妈给我拿了换洗的衣物、生活用品以及一些零食后,我就告诉他们,别送东西来了,给工作人员们减少一点负担。

我这个隔离点有电梯,男友的隔离点没有电梯,工作人员每天拿着一袋又一袋的物资上楼下楼,累得够呛。他们很多人,跟我们年纪都差不多。

体温测试正常。

对我来说,隔离的生活也不轻松,每天要上网课,因为时差,上课时间变成了下午4点到晚上8点,而我墨西哥的同学们就比较惨,需要每天凌晨起来上课。

阿周在上网课。

最近,学校院长在网上开了一场中国问答专场,专门了解中国留学生的情况,协助我们解决毕业、考试等问题。男友也在继续复习,准备考试,但至于什么时候开学,什么时候考试,我们都不知道。

最后,我还想说几句话

这段时间,欧洲疫情更加严重。西班牙、德国都开始集中暴发,我很庆幸当时下决心回国。

最近,网上出现一些海外回国人员不配合隔离、谎报境外旅居史,导致其他人感染的新闻。我们也遭到质疑,被指责和漫骂。

我们也开始茫然,“我到底该不该回来?我做错了什么?我还能不能回去?”

对此我想说,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在我认识的海外回国同学中,我们都是非常配合地做了申报和隔离,一路上也注重自我保护。我们谁都不希望生病,更不希望将病毒带回给自己的家人和同胞。

国内疫情严重时,所有留学生都在国外拼命买口罩往国内寄,然而现在又质疑我们不爱国,这真的会让很多人心寒。幸好大部分人还是理性和善良的,这一路上有太多人给予我们温暖和帮助,在此我想和所有一路上遇见的辛苦付出的人们,说一声谢谢。

如果一切顺利,我将会在30号解除隔离后回家。

我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完成我的学业。我看见中国援助意大利医疗队,已经带着物资去了米兰,我相信,所有人都能好起来。

中国医疗队抵达意大利后,一个意大利社区门口贴出居民签名的感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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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有选择,武汉并不愿当一座英雄城市,也不需要掌声和鼓励。那个熟悉的武汉,是江边拂面的春风,是武大飘落的樱花,是黄鹤楼上的日出和日落,是江汉路的喧嚣,和户部巷的人间烟火……

重启后的武汉,我们一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