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张国荣36岁,巩俐喝了酒,黄磊演流氓,闫妮镜头被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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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很怀念1992年拍《霸王别姬》的那些日子。那是28年前,很多人不知道,在电影背后,张国荣的妆被弄花,巩俐喝二锅头壮胆跳楼,年仅21岁的黄磊扮演流氓,还在上学的闫妮,在剧中的镜头被删……那一年,张国荣36岁,巩俐27岁,一切都很美好,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又很快成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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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年,陈凯歌拍了17部电影。
他称自己是个低产之人,动作十分笨拙。
他曾被人送上神坛,也在众人中横眉冷对。热忱地谆谆教诲,清醒地冷眼旁观,都是导演陈凯歌的本色。
1991年,陈凯歌在创作《霸王别姬》剧本时,他把原著结尾改成程蝶衣在舞台上自刎。而不是像小说中那样,程蝶衣与段小楼多年后在澡堂重逢。
这成为最妙的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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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电影截图
作者李碧华赞同这样的再创作,索性在她再版作品时直接改用了电影结局。
21年后,导演陈凯歌却没有再让道士何安下杀身成仁,而是口中默念:
不离不弃,不嗔不恨。
陈凯歌当下的心态是否是这样,我们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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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67岁的陈凯歌出现在《演员请就位》的录制现场,他往监视器前一坐,通过对讲机,给年轻演员讲起戏来。
在片场,陈凯歌是冷峻的决策者。在这里,他是看似苛刻、实则和蔼的导师。
他的语气并不像说书人那般抑扬顿挫,但中气十足,声音像是从更远的地方飘过来,在房间里产生轻微回音,平和却不容置疑。
在这个舞台上,陈凯歌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收获了一大批年轻粉丝。
他身上有一种气势,难以用具体的词汇形容。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漫不经心,但都自成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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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陈凯歌在《演员请就位》上关于表演的点评,几乎都是一针见血。
他不喜欢掉书袋,没有太多专业术语,每次都是从一个细节入手,去探讨细节背后的情感与逻辑。
在综艺节目上,他更喜欢直接跟演员一起站在台上,为他们解疑答惑。
一位年轻演员在台下接受采访时,提到陈凯歌对于自己的指导时,泪水夺眶而出: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好的导演不光可以导演好一部震撼人心的电影,还会做我们心灵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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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参加综艺《演员请就位》
2019年十月份开始,陈凯歌频上热搜。
除了这档综艺,还有一部叫做《我和我的祖国》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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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我和我的祖国》宣传海报
这部电影有七个故事。
相比于其他六个故事,陈凯歌的“白昼流星”确实显得有些不同,它回避了戏剧性,反而有一种大爱深藏其中。
“白昼流星”是七个片段里最短的一个,却藏着陈凯歌最重的心结。
艺术家都是敏感的,敏感必定脆弱,而脆弱往往源于伤害。
渐渐地,我们发现很多创作者反复表现的,就是他成长经历中的伤痛。
陈凯歌作为50年代走来的人,经历了诸多历史变革,两千万知识青年下乡,有些人最终回归城市,有些人化为田野中的泥土……
这些经历到了陈凯歌这里,就变成了艺术作品。
你几乎可以在他的每部作品里,都能看到一些藏在他心底的沉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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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两种情况都在陈凯歌身上发生了。
十三岁之前的陈凯歌,是幸运的。
父母都是文艺界学者,家学深厚。他从小熟读中国古典文学,住在北京四合院。
五十年代的北京,仿佛护城河里故宫角楼的倒影。它的古松和早梅,庭院和街道,都显出古老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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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四合院
北京四合院的雨夜,雨点和瓦在房脊上热烈地欢叙,之后又静下来。冬天的夜里,也能听见卖馄饨的吆喝声。
孩童时期的陈凯歌每每这时醒来,就能看见值夜阿姨瘦小的背影,彼时的他总会在灯光底下读几页书。
1965年,陈凯歌十三岁了。他开始在人前饶舌,又在饶舌者面前假装沉默。
人到十三岁,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已相当重要,而这个世界才刚刚准备原谅你的幼稚。
60年代时髦的标志是拥有一辆上海生产的“永久一13型”自行车;使男孩子更加醉心的是一双同样由上海生产的“回力牌”白色球鞋,索价十元。
陈凯歌是在十三岁的夏天才得到这样一双球鞋,是母亲祝贺他考上北京四中的礼物。
那一年的夏天,天气反常,忽而阳光灿烂,忽而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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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陈凯歌
陈凯歌考上了北京四中,本来是一次人生高处的跨越,却因为一场文革浩劫戛然而止。
同班同学变成了红卫兵,一把火将陈凯歌家里的书全给烧了。
32年后,陈凯歌在自传《少年凯歌》中写道:这一烧,自己心里的扭曲就很难抹掉了。
1969年夏天,不满17岁的陈凯歌到云南西双版纳插队下乡。他用扁担挑的两只纸箱子,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全是书。
那是很绝望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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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每天的工作就是用镰刀割竹子,下雨时就等待天晴。干完活休息时,他摊开被磨得鲜血淋漓的双手,看树看云,觉得生活无望。
夜里躺在黑暗中,陈凯歌看得见屋顶茅草缝隙中的星星,听着远处竹林里风吹过的声音,他感觉那是有某种生命在安慰他,不禁泪流满面。
梦中全是故人旧事,想想天还要亮,心就发慌。
陈凯歌在云南的大山呆了整整七年。
很多人会从陈凯歌的身上读到浪漫和诗意,那些天真可能就源于伤感的过往,这也间接造就了他日后的那部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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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路上有太多的苦难,有些人会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败,有些人选择把当时破碎的梦重新拾起,成为内心一份旁人难以触碰的记忆。
陈凯歌,属于后者。
他让曾经不幸的经历在内心生根发芽,并用电影作为记录,表达着自己。
1978年,文革的阴影逐渐褪去,国家恢复了高考。这一年,26岁的陈凯歌被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录取。
电影镜头成为了他表达内心的方式。
年轻时的陈凯歌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要当个体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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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1993年3月,肖全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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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陈凯歌认识了张艺谋。
两个心怀艺术理想的人相遇,往往会促成经典的出现。
1984年,陈凯歌导演生涯的处女作诞生了,它的名字有着浓厚的时代气息——《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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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由陈凯歌导演,张艺谋摄影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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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黄土地》拍摄期间,陈凯歌与张艺谋
讲述的是八路军战士顾青,费尽千辛万苦也没能救出渴望自由的农村姑娘翠巧的故事。
只有陈凯歌自己知道影片中满目疮痍的景象,都源于那段不堪回首的荒诞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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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电影截图
这是个悲剧,但人们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后来陈凯歌在《我如何拍摄黄土地》一文中写道:
“这里的土地就像是历史本身,它是荒凉的,又充满着希望。”
这部电影掀起了一阵波澜,第五代导演由此片崛起,这让陈凯歌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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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电影截图
1986年秋天,为了寻找电影《孩子王》的外景,陈凯歌又回到了云南西双版纳。
沿途已不再是旧日风光,公路两旁的山坡上长满了橡胶树。年老的树身上,挂着整齐的刀痕,陈凯歌不知道哪棵树是当年自己触碰过的。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
《孩子王》这部电影里,同样有他童年的影子。陈凯歌说这是一部用简单技巧和手法拍摄的影片,他希望它是“诚实的”。
此后,陈凯歌慢慢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讲述着更为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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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王》电影截图
1991年,陈凯歌找来编剧芦苇,商量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他想要翻拍成电影。
芦苇从工厂辞职回家后,父亲养了他足足四年。四年里,他一直躲在家里读书,读契诃夫,也读罗素、维特根斯坦。
在芦苇看来,正是这段“解决自己价值观问题”的日子,才让他后来写出那些好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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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导演陈凯歌与编剧芦苇
剧本初稿尚未完成时,陈凯歌约张国荣在香港文华酒店咖啡厅见面,想让他扮演程蝶衣。
陈凯歌动情地向张国荣讲述这个故事,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这两个半钟头,他观察到张国荣不断地抽着烟,且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剧本讲完后,张国荣淡淡一笑,站起来说:
“导演,我就是程蝶衣。”
陈凯歌回忆说:“这是一个令人汗毛直立的瞬间。这样的经历只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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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与张国荣
正是这一次在香港的相见,成就了后来中国影坛的一部巅峰之作。
此后,无论是尊龙或是其他人想要试角“程蝶衣”,陈凯歌始终力挺张国荣。
剧本全部完成后,陈凯歌发给自己的父亲陈怀皑,把老爷子看哭了。
他激动地抱住芦苇,说太精彩了。
那时候大家都穷,陈凯歌总请芦苇喝那种最便宜的豆汁儿。两人骑自行车到什刹海,对着湖面喝豆汁儿,聊剧本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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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与芦苇
那是一段纯粹的日子,他们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电影。
当张国荣、张丰毅、巩俐、葛优聚集在一起,一部巅峰之作就要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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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2月,正是《霸王别姬》拍摄期间。张国荣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表情很是震撼。他一直盯着镜子,似乎不相信那就是他自己。
直到身后的陈凯歌喊了他一声,张国荣才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那一年,张国荣3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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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拍摄现场,张国荣在化妆
巩俐扮演的角色菊仙,是一个妓女。
彼时27岁的巩俐还不是霸气侧漏的女皇。那一场摆脱流氓小混混跳楼的戏,其实是在陈凯歌的万分鼓励,外加一瓶二锅头的刺激下,巩俐才鼓起勇气一跃而下的。
影片中拿酒壶的小混混的扮演者,是当时21岁的黄磊。还在上学的闫妮在电影中也做过群众演员,只不过镜头后来被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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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电影截图,左一为黄磊
电影里有一句台词,不疯魔,不成活。
在导演《霸王别姬》时,陈凯歌一直处于疯魔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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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批斗的那场戏,陈凯歌看了回放,并不满意:“蝶衣的妆应该更凌乱一些,才有被蹂躏的效果。”
张国荣让助理亲他几口,助理怯懦不敢。陈凯歌直接冲过去,揽过张国荣就猛亲了几口,没一点儿犹豫,将他脸上胭脂口红弄得一片凌乱。
再一重拍,效果就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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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饰演程蝶衣
电影的结局悲戚沉重,所有人眉宇间都是现实的痛苦。
文革结束,程蝶衣与段小楼在分离了22年的舞台上,最后一次合演《霸王别姬》,虞姬唱罢最后一句,用他送给霸王的那把宝剑,决绝自刎。
这不是他的个人悲剧。
是世界太清醒,还是痴人太疯魔?
小人物的故事折射出一整个时代的悲剧。张国荣拍完这部戏,难以抽离,他觉得自己就是程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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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在《霸王别姬》拍摄现场
1993年,《霸王别姬》荣获戛纳国际电影节高奖项金棕榈奖。
陈凯歌携着几位主角亮相戛纳,可谓是人生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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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左到右:张国荣、巩俐、张丰毅、陈凯歌
回去后,陈凯歌与芦苇再次拥抱,两个人都哭了。
《霸王别姬》成为了陈凯歌的封神之作。
这年,他41岁,刚过不惑之年。
那时的陈凯歌不会预料到,自己的后半生始终无法与《霸王别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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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陈凯歌在戛纳电影节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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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某天夜里,陈凯歌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张国荣穿着戏袍向他走来,眼里含着泪跟他说:
“从此别过了。”
陈凯歌猛然惊醒,头发间都是汗水。
两年后的4月1日,张国荣自杀了。自杀的地点,正是当年两人讲戏的香港文华东方酒店。
陈凯歌愣住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张国荣的突然离世,让他怅然若失。这之后的陈凯歌,愈发的开始冷眼旁观外界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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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与陈凯歌
2005年,他拍摄了自己的首部奇幻影片《无极》。
这部电影在当时投资3亿,票房却只有1.75亿,曾经不可一世的导演陈凯歌,被集体群嘲“江郎才尽”,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陈凯歌站在舆论中心地带,一顶又一顶帽子往他头上扣,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少年时所经历的景象似乎重现,人群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他涌来,他只能接受。
这样的攻击,也的确打击到了陈凯歌。他扔下一句“十年之内,没有人看得懂《无极》”,便沉默数年。
电影中有一句台词:“真正的速度是看不到的,就像四季变换,就像日月升落。”
是啊,真正的速度是看不到的,也是不可逆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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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柏芝《无极》电影剧照
还好有人懂他 。
王朔曾经在一次访谈中提及,他看完《无极》后很感动,主持人追问:“这部引发巨大争议的电影,怎么会被您这样刻薄的批判家赏识呢?”
王朔干脆地回答:
“很多人都不好意思讲真善美,陈凯歌就好意思讲了。尽管站在中国的现实,很多人认为在今天讲真善美,有点虚伪,可我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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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1993年2月,肖全摄
直到十年后,陈凯歌才重新拿起另一部东方奇幻影片《道士下山》。
结果投资4亿,票房4亿。
陈凯歌的最大长处,就是他可以做到彻头彻尾的荒唐。
在《道士下山》中,王宝强饰演的何安下,身处风起云涌的尘世中,却只想捍卫常识,这何尝不是导演本人的内心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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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强《道士下山》电影剧照
这些年,陈凯歌拍的电影从来不缺关注,却多次引起巨大争议。
观众对待顶级选手总是苛刻的,且每次都会将那部神作《霸王别姬》拿出来,对比一番。
陈凯歌对此表示:
“人和时代,是鱼和水的关系。大潮一起,你才能有大鱼出现,风平浪静的时候没有,没有大鱼。”
他小时候读书时,看过一句话,至今仍十分赞同:你们把幸运的人看成了伟大的人。
陈凯歌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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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自己曾笑言,如今的年轻人即便去看《霸王别姬》,多半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张国荣。
对于熟悉他与第五代导演电影的人来说,陈凯歌或许还是那位文采斐然的导演。即便他后期的作品遭遇过口诛笔伐,但仍有不少知识分子认为他是中国电影界的最后风骨。
2017年《妖猫传》的上映,让人们开始对陈凯歌影片中所展现的思辨性,有了新的看法。
在电影中,所谓的生死同穴的爱情故事,怎么会只是自私的权力伎俩。
白居易的《长恨歌》写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一念成执一念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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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轩《妖猫传》电影剧照
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想起《霸王别姬》里那个为爱执拗的程蝶衣。
二十四年过去了,陈凯歌的电影里依旧离不开:痴情。
对于陈凯歌在电影上的努力,从没有人质疑。
北京电影学院78级同学十年后第一次聚会,大家相互开玩笑,彼此授予一些奖项,陈凯歌得到的是“最佳创伤奖”。
他解释说:“意思是说我年到四十,头发就差不多全白了,而我的家庭是没有白发史的,我的生命似乎全部消耗在电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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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很多老导演都痛苦于如今他们不得不面对一批20岁以下的低龄观影人群,这些年轻人习惯于网络化的娱乐方式。
从五六十年代走来的导演们困惑不已,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到底要让自己的电影表达什么?
对此,陈凯歌早已看透:
“我曾经在时代的教育下,感知了人性冷暖。做电影的人必须要有冷静的态度,这个时代的电影在不断地变化,我选择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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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过去后,《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说:
“我很幸运,跟陈凯歌合作的时候,正是他处于艺术上最纯洁的阶段,那时候我坠入幻境,觉得我们终于起步了。可我没想到,那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终点。”
1993年是一个遥远的年份,在这一年上映的《霸王别姬》如今在豆瓣电影上,有超过129万人给它打出了9.6的高分。在集合了国内外经典电影的TOP250榜单中,它位居第二,仅次于评分9.7的《肖申克的救赎》。
多年以后,有一位记者问这位蜚声中外的导演:你能不能再拍一个《霸王别姬》?
陈凯歌摇摇头说拍不了了,因为如今已经不再是那样的年代,没有人可以改变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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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由左到右:巩俐、张国荣、陈凯歌
彼时的陈凯歌坐在北京一家普通酒店的窗前,无奈地轻轻摇头。这天的北京,像极了他记忆中13岁那年的夏天,闷热却不明媚。
他的脸上没有阳光,屋里灰蒙蒙的。他现在很怀念九十年代拍《霸王别姬》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与芦苇整夜坐在一起讨论剧本。为了一个镜头争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是满足而快乐的。
可是,一切终究是回不去了。
有些人,也终究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