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过，用这样的方式记住你们。”4月1日晚，央视新闻以此为标题，公布了西昌森林火灾18名扑火队员照片。“请记住他们的样子，致敬英雄！”
3月30日，四川西昌发生森林大火，造成19人牺牲，其中18人为宁南县森林草原专业扑火队队员，1人为当地向导。
4月1日11时，西昌市殡仪馆灵堂已搭建完成。不断有市民手拿白色或黄色菊花自发到此悼念，希望能送救火英雄们最后一程。
黑白照片里的他们被唤作英雄，但他们又不过是儿子，是男友，是丈夫，是父亲，是“和我们大部分人一样，都为生活努力”的人。一位采访对象对南都记者说，“他们成了英雄，但永远回不来了，我真的很难过。”
央视新闻发布18名扑火队员照片（截图系部分）
相同的选择
从3年前认识黄元林开始，宁南县人张风（化名）就知道他是民兵，如果当地发生山火，需要去扑火。
去年年底，宁南县林草局要组建专业扑火队，有扑火经验的黄元林就报了名。
张风向南都记者透露，黄元林以前开过拖拉机，报名扑火队时，他在县城开了家羊肉米线店，后来还和妻子经营一个农家乐。“他爸是养蜂的，经济条件一般般。”张风表示，黄元林今年34岁，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六岁，小的1岁左右。
加入扑火队后，黄元林喜欢在朋友圈分享一些与扑火队有关的内容。近期，黄元林在扑火队集中驻训，3月16日，他发了两张自己穿消防服的照片，配文“出发”；3月24日，他又发了一则穿着迷彩服的队友在宿舍将被子叠成“豆腐块”的视频，他说，“被子都盖了几十年了，我们要学一下”。
对于退伍军人黄元林来说，叠出一床漂亮的被子不是难事。随后他又发了第二段视频，自信地晒出自己叠被子的“成品”。
黄元林
41岁的何贵银也是退伍军人，曾在武警新疆森林部队服过役。2017年退伍转业后，他到宁南县民族中学担任教保员。两年后，2019年12月，何贵银又调到当地林草局，参与筹备组建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火专业扑火队，并担任队长。
他的战友邹伟（化名）告诉南都记者，“我曾经劝他留在中学，生活更加稳定。但我也明白，我们军人嘛，总想到最被需要的地方去。”
何贵银。
钟生文自愿加入扑火队时，也没人感到意外。他是宁南县宁远镇披砂村人，在此前十余年里，宁南县突发山火时，他也会上山扑火。钟生文在当地经营一家豆制品店，17岁的大女儿在县里的中学上高二，小女儿还在上小学，目前都还没开学。
钟生文的大女儿向南都记者回忆，对于加入扑火队一事，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辛苦，而是感到很自豪。几天前，父亲从扑火队的集中驻训处请假回家处理事情。谈起集中驻训的生活，42岁的父亲和她说，任务量不是很重，“还好，安排得当。”
与钟生文同在扑火队集中驻训的，还有一对堂兄弟，刘兵和刘军，他们都是宁南县宁远镇天鹤村人。
同村的符雪（化名）说不清刘兵为什么加入打火队。她只知道，自去年县里组建专业扑火队起，刘兵就报名参加，之后还时常在朋友圈中晒出他与战友的动态。她理解他的选择，“刘兵就是一个很开朗和善良的人。”
刘兵（红圈者）与同事合影
符雪是宁南县一所幼儿园园长，刘兵的两个孩子都曾在该幼儿园就读，“以前刘兵常常来接孩子放学，是个慈父。两个孩子都很有礼貌，很乖巧。”
符雪向南都记者介绍，目前，刘兵的大女儿已上中学，小儿子则还在读小学。刘兵和妻子还在宁南县第一高级中学食堂当厨师，“他们家不算太穷也不算富裕，和我们大部分人一样，都为生活努力。”
为什么要当扑火队员？
重庆女孩小末（化名）曾问过男友刘勇。他也来自天鹤村，还不到25岁，是家中独子。“他只是简单说因为喜欢，想为国家做点事情，我不曾阻止过他，因为我知道这是他想去做的事情，他想做，我就支持。”小末对南都记者说。
38岁的曾顺富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是宁远镇黑泥沟村人，今年1月，他不顾70岁母亲的反对，报名加入了扑火队。别人问起原因，他只说了句，“想锻炼一下自己”。
危险的前行
3月30日15时许，四川凉山州西昌市经久乡马鞍村突发森林火灾。在猛烈的风势下，仅一个小时，火势就迅速向沪山蔓延。
当晚，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灭火专业扑火队接到宁南县林草局前往西昌市支援命令。20时20分，扑火队正在值守备勤的一班、五班共计21人从宁南县出发驰援西昌泸山火场。
接到邹伟打来的关心电话时，何贵银正要带队出发。那通电话只持续1分钟48秒，何贵银告诉老战友，“一定会平安回来。”
出发前，钟生文发微信告诉大女儿，要从宁南县赶去西昌救火。大女儿提醒他，注意安全。
刘勇也给女友小末发了微信，说西昌出现火灾很严重，需要去支援，可能要去好几天。小末回忆，“他当时还说让我不要太想他。”
这场火灾，远比刘勇想象得严重，付出的时间也比他预估的“几天”更长。
“西昌不怕，我们来啦！”3月30日20时22分，坐上驰援西昌的大巴，24岁的扑火队员陈科金发了段短视频，穿着橙色消防服的他对着镜头敬了个礼。
3分钟后，同车的黄元林，也在朋友圈发了段小视频，“宁南森林草原专业扑火队代表宁南人民，我们出发咯！西昌，西昌，出发了！”视频里，队友们穿着统一的橙色消防服，有的队友用方言正在进行交谈，脸上挂着笑容。这是他最后一条朋友圈。
这支森林草原防灭火专业扑火队组建不久，去年12月26日获得宁南县林草局授旗。全队共81人，3月还在集中驻训，培训掌握各类扑灭火器械的使用方法和性能。
这次驰援西昌，是曾顺富第一次正式进入火场。他18岁的儿子还在读高三，出发前，他没来得及给儿子打个电话。
同在大巴上的樊桂伟39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是家中的经济支柱。
樊桂伟
抢险救灾对他来说并不陌生。3年前，宁南县人民政府官网曾发布《关于表扬2016年度武装工作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的通报》，作为（原）披砂镇民兵，樊桂伟是十名先进个人之一。通报称，这些先进单位和个人在加强民兵队伍建设、发展社会经济、开展精准扶贫、完成抢险救灾任务、维护社会稳定等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
3月30日22时40分许，21名扑火队员到达火场所在地西昌市经久乡蔡家沟水库。
居住在凉山大营农场柳树桩的冯才勇已在那里等着他们。42岁的他因常年上山采蘑菇熟悉山路，自愿担任当地向导。当天23时10分许，扑火队在冯才勇的带领下，从蔡家沟水库上山前往集结地进行扑火作业。
冯才勇是西昌山火中牺牲的当地向导。
3月30日23时许，山火正猛烈燃烧，火线延长。至31日零时，过火面积1000公顷左右，毁坏面积初步估算80公顷左右。
据西昌市人民政府新闻办通报，火灾发生后，西昌市成立前线指挥部，调集宁南、德昌等县专业打火队就近支援，组织各类救援力量2044人开展扑救。
3月31日凌晨1时30分，联合指挥部接到火场灭火人员报告，宁南县组织的专业打火队21人在一名当地向导带领下，去往泸山背侧火场指定地点集结途中失联，指挥部立即组织展开搜救。
4月1日7时许，搜寻到3名打火队队员，送往医院救治。搜救队伍随后陆续发现有19人不幸遇难，其中18名为打火队员，1名为当地向导。
不同的角色
陈科金被搜救人员发现时，烧伤严重。和他一同上山的18名队友，不幸遇难。他们在3月31日凌晨1时20分许突遇风向突变，被大火包围。
4月1日，感觉不对的邹伟给何贵银打了7通电话，都未能接通，直到他看到何贵银的名字出现在遇难者名单中。
据四川日报报道，宁南县林业和草原局副局长田龙斌说，不久前，扑火队刚添置了28万元的专业设备，包括水枪、机械化装备等，但山火无情。
4月1日晚，18名牺牲的宁南县森林草原专业扑火队员的照片被公布。在黑白照片里，他们作为英雄被世人悼念与致敬。“英雄”身份之外，他们也曾扮演着男友、父亲、丈夫、朋友等平凡角色。
在钟生文大女儿的心中，父亲不是一个严厉的人，父女俩关系很亲密。
刘勇的女友小末形容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曾经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在她回忆里，最后一次和刘勇见面是在1月初，当时她飞到西昌，刘勇拿着一束花在机场等她。而她原本打算4月再去西昌找刘勇。
在黄元林的朋友张风看来，黄元林性格开朗，样貌帅气，为人也很豪爽，朋友叫他帮忙做什么他很乐意积极，在当地人缘很好。
樊桂伟和妻子深厚的感情令朋友印象深刻。樊桂伟的朋友张强（化名）告诉南都记者，大家爱叫他的外号“小尾巴”，因为常看见他妻子骑着摩托车载着他出门。
“他很开朗、耿直、朴实。”熟悉樊桂伟的一位村民告诉南都记者，自己是宁南县龙灯秧歌协会的会员，时逢节日时，会走街串巷表演。去年9月，宁南县举办丰收节的时候，樊桂伟过来帮协会舞过龙灯。
这位村民说，协会几年前成立之初，樊桂伟就曾来指导过大家舞龙灯，虽然因为家里离县城有一定距离，所以没有正式加入协会，但他只要知道有活动需要人手时，就会主动过来帮忙，“他舞龙灯舞得好，对人也很热心的。”
“他的个子不高，胖胖的，做菜好吃，开朗爱说笑。”刘兵遇难后，符雪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了以前。
彼时，在当地政府组织的一场厨师培训班上，符雪与刘兵成了培训班上的同学。“有天培训班上厨师老师教大家使用各种调味料，刘兵开玩笑说，等你把我们教完了，我家里都是调味料了，惹得大家都笑”。符雪说对刘兵的幽默印象深刻，“他就是个开心果。”
回不来的英雄
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灭火专业扑火队派出的21名扑火队员中，仅有3名幸存者。
其中，陈科金全身烧伤面积50%，为特重度烧伤；陈友冲全身烧伤面积30%，为重度烧伤；岳仕明全身烧伤面积2%，为轻度烧伤。专家组正对他们进行全力救治。
而带队队长何贵银，以及队员钟生文、黄元林、饶朝银、樊桂伟、郑宏、张树伟、胡明海、曾顺富、张明福、周全生、陈章华、刘兵、李天云、刘军、刘勇、李洪刚、陈文龙，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片火海。当地向导冯才勇，也最终倒在了那座他曾踏足过无数遍的山。
3月31日晚，西昌市殡仪馆为火灾中的遇难者搭建起650平方米的悼念厅。
当晚，小末购买了4月1日上午从重庆飞往西昌的机票，她说，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见到刘勇最后一面。
“前段时间他还给我开玩笑说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会怎么办？我说，你不在了我依旧会好好生活，当时只是开玩笑，却从未想过会变成真的。”
对于未来的打算，她说，此刻只想去见刘勇最后一面，“送他回家。”
“他们原先一家四口多幸福呀。”符雪止不住对刘兵遇难感到的遗憾。在刘兵出事后，她还未能见上他的妻子，他们都由当地政府安排到西昌处理后事。
“他们成了英雄，但永远回不来了，我真的很难过。” 符雪说。
4月2日，四川西昌市经久乡森林火灾明火已扑灭。记者从四川省西昌市经久乡森林火灾联防指挥部获悉，经过3600余名扑火队员连续奋战，截至2日12时01分，西昌市经久乡森林火灾明火已扑灭，转入清烟点、守余火、严防死灰复燃阶段。新华社记者 王曦 摄
和樊桂伟相识的村民表示，得知宁南县多人牺牲后，村里人都很难过，自发进行悼念。她称，之后在宁南还会为牺牲者举办追悼会，她和其他村民目前正在折白色纸花准备花圈等祭奠物品。
4月1日11时，西昌市殡仪馆已搭建完成灵堂，进入遗体转运阶段。南都记者在西昌市殡仪馆外看到，不断有市民手拿白色或黄色菊花自发到此悼念西昌森林火灾牺牲者。
一位女士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殡仪馆，她哽咽着表示，“我是怀着非常沉痛的心情过来的，他们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他们是孩子的爸爸，父母的儿子，妻子的老公，现在为了保卫住西昌的泸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三位95后护士结伴来殡仪馆，她们居住在80公里之外的普格县，专程乘了两个小时的大巴来西昌悼念，打算献完花之后就返程回家。“我们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南都记者在殡仪馆停留的半个小时里，见到了三支花圈队伍一路从殡仪馆外的道路上走来，有人在带领队伍成员喊着，“英雄，一路走好。”
3月31日下午，西昌市召开森林火灾新闻发布会，相关部门负责人表示，已为牺牲的19名扑火英雄启动烈士申报程序，后续优抚政策正在制定中。
4月1日晚，宁南县委决定追授何贵银、钟生文、黄元林等三人“全县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很难过，用这样的方式记住你们。”4月1日晚，央视新闻公布了西昌森林火灾18名扑火队员照片，“请记住他们的样子，致敬英雄！”
主笔：南都记者 封聪颖
采写：南都记者 张雅婷 余毅菁 封聪颖 吴佳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