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证监会谴责瑞幸财务造假，投资者要求追责中介机构
文 |《财经》记者 郭楠 马霖 杨秀红
编辑 | 陆玲 余乐
中国证监会4月3日发布公告称，高度关注瑞幸咖啡(Luckin Coffee Inc.)财务造假事件，对该公司财务造假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这是中国证券监管部门对海外上市中概股公司罕见的监管表态，引起资本市场人士高度关注：中美会否在瑞幸咖啡问题上进行监管协同？
中国证监会相关负责人表示，不管在何地上市，上市公司都应当严格遵守相关市场的法律和规则，真实准确完整地履行信息披露义务。中国证监会将按照国际证券监管合作的有关安排，依法对相关情况进行核查，坚决打击证券欺诈行为，切实保护投资者权益。
“瑞幸咖啡烧的不是钱，是中国人在世界上的商业信用；割的不是美国资本‘韭菜’，而是未来其他中国企业的融资出海之路。”一位接近监管机构的人士表示。
北京时间4月2日晚（美国东部时间4月2日上午），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瑞幸咖啡发布公告称：发现公司内部存在虚构成交数据等问题，虚构金额达22亿元。消息发布后，瑞幸咖啡在美股盘前询价即狂跌84%，开盘后股价六次熔断，最终收于6.4美元，较前一日跌去75.57%，引发部分中概股投资者恐慌和资本市场压倒性谴责，有关集体诉讼和索赔问题亦迅速在部分投资者及律师事务所之间进行信息流转。
受瑞幸股价暴跌影响，与其相关的神州租车（0699.HK）4月3日港股开盘后一度跌超70%，后宣布停牌，停牌前跌54.4%，神州租车和瑞幸咖啡两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均是陆振耀。
从4月2日晚到4月3日，瑞幸咖啡公司一直未对财务造假做正面回应。北京时间4月3日下午，《财经》记者再次就投资者和消费者的担忧询问瑞幸公司，对方仍未有答复。当天，瑞幸咖啡公关部负责人在接受央视财经采访时称，目前由于监管要求，瑞幸方面不做任何答复。
4月3日下午，继前日下跌75%之后，瑞幸咖啡美股盘前再度下跌21%，报价逼近5美元。
瑞幸店面单量暴增，董事长称“元气满满”
瑞幸咖啡爆出公司财务造假问题后，4月3日当天，中国境内瑞幸各个门店的顾客和订单量却普遍增长。
《财经》记者4月3日中午尝试在其APP线上下单购买瑞幸咖啡，小程序反应速度比往常慢了许多，需要多次刷新。往常20分钟以内送达的单，这次用了1小时20分钟。期间工作人员还联系记者，称由于订单爆增，一种樱花味的糖不够，需要消费者更换别的口味。
在北京朝阳区的一家瑞幸咖啡门店，《财经》记者看到有多名顾客正在取单，店员也表示今天特别忙。“可能大家都觉得自己存着的券要用不了了。”这位店员说。
对于瑞幸咖啡的经营状况，这位店员并未表示担忧。“瑞幸只是公关出了问题，这反而只会让订单暴涨，让我们更忙。”她说。
4月3日，深圳一家公司的员工用剩余的瑞幸咖啡优惠券“抢购”来的战利品。来源/读者供图
至截稿时为止，瑞幸咖啡没有对《财经》给出任何正式回复，但瑞幸咖啡董事长陆正耀在朋友圈的表态却被流传出来：“今天更要元气满满！小伙伴加油！”
瑞幸首席营销官（CMO）杨飞也在其微信朋友圈中表示：“资本的事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想问大家也别问我。我就知道经历这么多看到这么多，做人呢，两件事最重要： 必须实事求是，永远元气满满！#谢谢关心，我们反思。”
中国证监会发声谴责瑞幸造假
无论瑞幸公司负责人和员工们如何淡定，中国证监会4月3日的公开表态已经表明，瑞幸接下来将难以避免一系列监管机构的追查和投资者的问责。
在追查上市公司财务造假方面，中国证监会与美国证监会（SEC）曾有过合作。早在2012年4月，据中国证监会披露，通过国际证监机构的协作机制，在美国SEC协助下，查清了宏盛科技利用虚假提单骗取信用证承兑额4.85亿美元，折合人民币30.6亿元，由此虚增2005、2006年主营业务收入。
2017年，登云股份IPO造假一案中，涉及其美国子公司提前确认收入，导致合并报表利润增加，同样涉及中国证监会与美国SEC的协作。
一位接近监管层的专业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在美国，赔偿是第一要务，瑞幸很可能会和保荐人、律所等中介机构一起赔钱了事。由于瑞幸咖啡注册地在开曼群岛，上市地点在纳斯达克，如果需要，中国证监将协助美国SEC查资料，如果涉及投资者损害赔偿，证监会将会介入。”
深砥资本董事长刘铁铮对《财经》记者表示，虽然瑞幸咖啡和公司的董事及高管，可能即将面临着巨额的索赔和罚款，但是考虑到美国的司法体制的特点和繁杂的合规体系，大多数美股上市公司都会购买董事及高管责任险，也有一部分公司也会同时购买招股说明书保险，用于转嫁上市公司民事经济赔偿责任和诉讼律师费用。
中国平安4月3日对外回应称，关于瑞幸投保董责险事宜：已收到理赔申请，正在进一步处理中。
此外，涉及瑞幸咖啡上市的中介机构名单耀眼，包括保荐人摩根士丹利、瑞士信贷、中金公司、海通国际，律所金杜、竞天公诚，审计机构安永华明会计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在瑞幸咖啡财务造假一事披露后，部分投资者已经开始追问：这些中介机构应如何担责？
北京锦略律师事务所主任余卫平对《财经》记者表示，如果是上市以后发生的财务造假行为，和保荐人就没有关系，但是如果这些数据经过审计，那么会计师事务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投资者可以把会计师作为共同被告。
对于投资者如何索赔，余卫平表示：“投资人可以委托美国的律师提出民事赔偿，美国这方面很发达，新《证券法》后我国开始实行的代表人诉讼制度，美国早就有了，投资者报名参加就可以。”
根据中国最新实施的《证券法》要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外的证券发行和交易活动，扰乱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市场秩序，损害境内投资者合法权益的，依照本法有关规定处理并追究法律责任。”
刘铁铮称，瑞幸公司是一个在美国发行存托凭证的开曼公司，但是其主要运营实体和主要业务都在中国境内，合格的投资者可以通过向监管机构举报其在境内主要运营实体的违法行为，从而获得权益的保障。
“新《证券法》实施后，瑞幸咖啡不排除可能成为监管机构对境外上市公司和为上市公司提供服务的中介机构进行追责的第一案”。刘铁铮告诉《财经》记者。
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表示，如果瑞幸咖啡存在业绩造假的行为，瑞幸咖啡的相关负责人，不仅仅是目前抛出来的几个，都将面临被刑事调查，甚至起诉判刑的可能。“第三，瑞幸咖啡或将被强制退市，就像之前的安然一样”。
瑞幸公司此前在内部信中表示，公司COO刘剑及其下属等4位管理人员涉嫌财务数据造假正在接受内部调查。“公司对此次事件的发生非常震惊，董事会在获悉情况的第一时间成立特别委员会开展独立、全面调查，目前相关当事人已经被停职，公司保留进一步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投资者后续如何追偿 ？
瑞幸股价暴跌之后，已有不少购买了瑞幸股票的投资人组织起来，商讨维权事宜。
“财务造假是绝杀，让人失去信任。”来自上海、从事金融行业的瑞幸投资者祝强（化名）说。他告诉《财经》记者，自己买了10万美元的瑞幸股票，已经亏损70%以上，目前是“维权无门的状态”。
“当时买瑞幸股票，肯定是长期看好瑞幸，的确也是越做越好了。”他表示，“现在一是担心股权投资的损失如何挽回，二是担心瑞幸的经营是否存在问题。”
这位投资者从事金融行业，对于此次投资瑞幸失利的情况，他形容自己“自以为是，其实资本市场水太深了。”他下一步准备找律师，走法律程序，但也做好了投资的金额找不回的准备，“地主家还有余粮。”他表示，“以我的经验，基本就打水漂了，所以劝大家心态好一点。”
对于证监会出文表示将联手SEC为投资者讨回公道，他表示自己实际上不太乐观。他认为，A股还有那么多投资者的问题要解决，他认为证监会不大可能先解决美股投资者的利益问题。
此前浑水做空瑞幸，但这位投资者并未卖掉瑞幸的股票，原因是后来瑞幸澄清了情况，他相信了瑞幸澄清的内容，另外股价也重新上去了，所以他就没有多想。
“瑞幸的（商业）模式真的也是跌跌撞撞的，一开始市场也不认可，其实他的财报现在还是很难看，但是投资者认为前景比较好。”他说。
前国金证券传媒与互联网行业分析师裴培称，自己是一名重度咖啡爱好者，通过切身体验和观察，认为瑞幸咖啡经营模式存在问题。首先，瑞幸自称的商业模式并不成立。它自称是“低价”“性价比很高”的咖啡。然而，如果和同行业对比，瑞幸咖啡的价格并不便宜。其次，瑞幸咖啡的管理层一直在盗用、滥用很多“互联网思维”词汇。
例如，他们的首席市场官发明了一个“流量池”理论，意思是“用廉价咖啡去吸引流量，构筑瑞幸咖啡的流量池，然后把流量导出到其他有利可图的领域”。但这反而是一种强烈警报，让人觉得这家公司不靠谱。
裴培还称：“从常识看，瑞幸咖啡肯定不是当前资本市场上互联网与新消费行业唯一的灾难。还有好几个灾难正在酝酿，甚至到了爆发边缘。但是，我无法确认，只能在心中怀疑；没有证据毕竟不能乱说话。无论如何，常识是不会骗人的，常识最好用；我们都应该时时刻刻牢记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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