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宁南县18名扑火队员“最后的出征”
“西昌不怕，我们来啦！”夜幕笼罩下的宁南县城，行人稀少。20时55分，陈科金在抖音上发了一个小视频。视频中他先是对着镜头敬了个礼，又瞄向了大巴车上的同伴，一些队员还扭过头调皮地做了个“V”的手势，大家有说有笑。
陈科金是四川凉山州宁南县森林草原专业扑火队的队员，也是21名出征队员中年龄最小的。34岁的队员黄元林和他一样，也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段小视频，还配了一段文字：“代表宁南人民，我们出发咯！西昌、西昌！”
这一天是3月30日。当天上午，凉山州举行了“3·30”森林火灾扑救勇士牺牲一周年纪念：“唯有英雄，逆火而行，一路走好，希望悲剧不再重演。”
在“宁南发布”官方抖音号里，也同样“热血沸腾”：“逆行英雄，最美男儿。”出征的队友们微笑着向大家挥手告别，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的出征。
3月31日凌晨1时30分许，21名队员在一名当地向导带领下，赶往西昌泸山背侧火场路上，风向突变，造成19人遇难3人受伤，遇难者中包括领队何贵银在内的18名队员，年龄最小的是25岁的刘勇，最大的是47岁的周全生。
去年12月26日，宁南县对这支新组建的专业扑火队进行了授旗。
连日来，宁南县成千上万群众走出家门，折花扎花，迎接英雄魂归故里。
“西昌不怕，我们来啦”
3月30日，对凉州来说，是一个无比痛心的日子。去年3月30日，木里县境内发生森林大火，致31人遇难，其中包括27名消防员。当天上午，“凉山州举行了“3·30森林火灾扑救勇士牺牲一周年纪念”活动。
宁南县，距离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西昌120公里。这个东临金沙江与云南省巧家县隔江相望的小县城的城郊，有一处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火专业扑火队的营房，20名队员和领队何贵银一样在训练，“有半个月没回家了”。
当天下午3点多，位于西昌市西南方的泸山突发森林大火，因风势较大，泸山西侧山林火势蔓延迅速。一些居民说，火苗很高，漫天火光、滚滚浓烟，严重威胁到了包括一处石油液化气储配站、四所学校等建筑。
接到支援西昌的命令是在当天的19时30分，宁南县专业扑火队执勤一班、五班共21人很快集结到位。出城前，21名队员在县城标志性建筑——南丝路大厦前广场集合、合影，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一段至今仍可以看到的“宁南发布”官方抖音号，记录了他们出发前的火热场面：队员们紧急打包行李，穿上橘红色消防服，背上装着灭火机的背包，在广场上列队，钻进了大巴，题目是“21名逆行英雄，祝凯旋归来”。
这段视频的配乐激昂向上，画面的上方还配了一段文字：“整装待发，宁南21名专业扑火队员驰援西昌，逆行英雄，最美男儿！”至今，点赞量是7.9万。
坐在大巴上的黄元林，活泼开朗，他将手机对准自己，接着扫过同车的20名队友，然后重新回到他脸上，大家表情轻松……这条发在朋友圈的15秒视频，记录了他人生的最后光荣：“代表宁南人民，我们出发咯！西昌、西昌！”
3月30日夜晚8点和8点55分，在大巴上，24岁的陈科金分别发布了两个小视频，“西昌不怕，我们来啦！”陈科金还转发了“宁南发布”的21名专业扑火队员驰援西昌的视频，跟帖称，“看得热血沸腾，全军出击！”
视频里的他们，与大家挥手告别。
风向突变的夺命山火
两个多小时后，22时40分，21名扑火队员到达了火场所在地西昌市经久乡蔡家沟水库。大巴司机邱师傅回忆说，车停在距离火场几百米的地方，队员们下车后，在一个当地村民的带领下进入火场，走之前，领队何贵银叮嘱大家要注意安全，全体队员一起说了声“一定注意安全”。
3月30日23时59分，队员岳世明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段15秒的小视频。视频里，火光冲天，浓烟很大，凶猛的火势在风力作用下迅速蔓延，队员们在说话，也传出了金属的撞击声，声音很嘈杂，有一个手电筒在晃动。
岳世明微信的个性签名上显示“货三轮的干活”，还留有他的手机号码。他的一个初中同学说，他平时在县城跑些送货小生意，他和24岁的陈科金、27岁的陈友冲成为21名队员中仅有的3名幸存者，他的伤势相对最轻。
短短的20分钟后，大火突然向他们包围过来，安哈镇柳树桩成了19名勇士的遇难地。
3月31日1时30分，西昌接到火场人员报告，宁南县组织的专业扑火队21人在一名当地向导带领下，去往泸山背侧火场指定地点进行扑火作业途中失联。7时许，3名幸存的扑火队队员被送往医院救治，18名扑火队员和1名向导牺牲，他们的遗体当天14时30分全部护送至西昌市殡仪馆。
正在救治3位伤者的医院
4月2日上午，在柳树桩的山坡上，零星几棵松树挺立着，林下的荒草和灌木基本被焚毁，一片黑漆漆的。一名村民说，19名勇士的遗体是从泸山背侧（南面）靠近蔡家沟水库的山坡上一排斜坡树林中发现的。
村民脚下的土烧焦了，踏上去产生一阵灰尘。
成立三个月的扑火队
郑报全媒体记者从宁南县政府官网上了解到，2019年12月26日，在宁南县召开2020年森林草原防灭火工作会上，有关领导向新组建的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灭火专业扑火队进行了授旗，这也意味着这支队伍成立刚满3个月。
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支扑火队共有81人，队员80人，按照每10人一班，共分为8个班。“这支队伍平时注重训练和实战，算上新近的西昌大火任务，一共参与了4次扑火任务”。
由于当地气候干燥，冬春两季容易出现火情，因此，每年的1月1日至6月30日，全县境内所有森林草原区及野外可能引起火灾的区域都是禁火区域，他们需要轮流执勤，其余时间，则有6个月的“待命期”，可以做其他的事情。
宁南县林业和草原局副局长田龙斌说，这支专业队伍成立不久，但其前身是川西山区半专业的打火民兵队，身经百战，有扑火经验，经过集中训练。“成立专业扑火队，设备更齐全，管理更统一。每两个班为一组集训两周，实行准军事化管理。集训期间，队员们的吃住都在营部，负责山林火情的巡防和突发火情的营救。”
据了解，在防火期的6个月里，队员们每个月能领到1500元，半年总计9000元。而此前在打火民兵队，每人每年有1000元补助。
“当初女婿刘军报名参加扑火队时，我和女儿都是反对的，家里条件好了，又不缺这个钱，为啥要干那个。”4月2日，在宁南县宁远镇天鹤村，39岁牺牲勇士刘军的岳母悲痛不已，“刘军说，他想给10岁的儿子树一个榜样。”
1981年12月出生的刘军小名“黑田”，身世坎坷，母亲怀上刘军4个月时父亲去世了，不到一岁时母亲改嫁，留下他和爷奶相依为命。他初中毕业后就到建筑队干活，当泥瓦匠，“前几年盖了两层楼，把院子租出去了，条件好多了。”
他的妻子说：“出事那天晚上他在集训，出发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接住，后来再打电话就没人接，直到出了事。”
“半个月没见到儿子了”
18名牺牲勇士中，除了38岁的曾顺富是宁远镇黑泥沟村人外，其他的分属宁远镇披砂村和宁远镇天鹤村人，其中披砂村8个人，天鹤村9人。
“我哥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才42岁，一下子走了，家里天塌了！”4月3日下午，在宁南县宁远镇天鹤村一处普通民房里，39岁的刘玲说起哥哥刘兵泣不成声。父母只有他们一双儿女，自从嫁到云南后，她也很少再回娘家。
3月31日上午，刘玲看到老家有扑火队员牺牲的消息时，后背一阵发凉。“我听家里人说哥哥上战场了，但当时还没有公布名单，我还有一丝幻想，觉得我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刘玲立即打电话给她嫂子，始终无人接听，发微信也没人回，她隐约感到情况不好。
过了良久，嫂子在微信上回复她：你哥可能不在了！婆家人都在外做生意，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从昆明立即赶往娘家，见到父母的那一刻泪如泉涌。
刘兵年轻时读过技校，在成都工作了两年回到宁南，再也没出去过。“他学了电焊技术，平时做点小生意谋生。”据刘玲回忆，哥哥和嫂子是初中同学，还坐过同桌。
牺牲扑火队员刘兵的家
刘兵的女儿今年19岁，正在宁南县一中读高三，今年夏天即将第二次参加高考。“我的侄女也很好，听我哥说去年考的分离她想上的大学就差了几分，她不甘心，选择再读一年。”刘玲说，嫂子为了照顾女儿和补贴家庭，在女儿的学校餐厅找了份做早餐的工作。
刘兵的儿子14岁，在宁南二中读初一，平时由刘兵负责接送。
“他们扑火队每到一段时间就要封闭训练，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儿子了。”刘兵的父亲说，原本训练时间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刘兵那天跟他媳妇打了个电话，说有紧急任务，他怕自己的手机电量不够，让她给送个充电宝。”刘兵的母亲回忆说，到西昌后儿子还和儿媳妇打过一个电话，“我们到西昌了，开始上山了！”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牺牲扑火队员刘兵的家
“英雄不忘，也应反思”
从西昌到宁南需要两三多个小时车程，扑火队员那天走的就是这条路线。4月3日，当车辆驶入宁南县地界，道路一侧的单立柱上写着“沉痛哀悼西昌森林火灾牺牲的英雄们，一路走好”。
这几日的宁南县城比以前多了几分肃穆。“火海无情埋忠骨，人间铭记英烈恩”，大街上悼念英雄的黑白横幅宣示着这座小城的悲伤。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为迎接英魂归故里做着准备。从城区到烈士陵园的路上，沿途有很多市民在道路两旁扎白色纸花用这样的方式悼念牺牲的英雄。
据宁南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介绍，18位宁南县逆火勇士的英灵将在清明节、即4月4日当天魂归故里，县里将在宁南县烈士陵园举行骨灰安放仪式。
“我们村一下子牺牲了9个人，真的太心疼了，他们都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天鹤村一位村民说。
山川含泪，天地同悲。
请记住他们的名字：钟生文、黄元林、饶朝银、樊桂伟、郑宏、张树伟、胡明海、曾顺富、张明福、周全生、陈章华、刘兵、李天云、刘军、刘勇、李洪刚、陈文龙、何贵银……
郑报全媒体记者 石闯 翟宝宽 文/图 发自 四川凉山
编辑：李粮辰
统筹：刘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