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得几清明

天是太空与您相伴的【第711

梨花 · 人生能得几清明

今日清明,谨以此文献给在疫情中逝去的那些生命。

若说桃花媚,杏花娇,那么梨花,最当得起的是个“白”字。

梨花白到什么程度呢?白到在文人中已成了一种标杆,一种共识,百花之中,无出其右者。明清时人们也叫它“玉雨花”,说它洁白如玉,而杨基则在《北山梨花》中直接抛出:“不愁占断天下白,正恐压尽人间花”的结论,多么大的口气,天下的白色都被它占了!而这还不算过分,《红楼梦》中林黛玉写《咏白海棠》,这“碾冰为骨”的白海棠也不过是“偷得梨蕊三分白”,可见梨花的白,真的是“压尽人间花”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和梨花比白,那也只有雪了,因此白雪和梨花也常常被诗人拿来“相提并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写的不是梨花,而“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这写的也不是雪,着实有趣得很。而南北朝时范云的《别诗》则直接写“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更是干脆囫囵一体了。但梨花比雪,还是多一种好处的,就是若有若无的清香。李白写“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丘为写“冷艳金歇雪,余香乍入衣”,元好问写“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清冷的幽香仿佛飘出纸笺,读来仿佛唇齿生香。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 雪为天上之雪,此是人间之雪;雪之所少者香,此能兼擅其美。” 深以为然。

正是因为这份无暇的白,梨花总被和月色安排在一起,而这与同样常被诗人写到的梅花月色,又是截然不同的。梅花硬朗疏阔,清冷月色中,先闻其幽香,再见其虬枝,花朵纵是盛放亦不争不抢,错落有致地点缀枝头,观之如仙风道骨的林中高士。而梨花可就热闹多了,不着脂粉的素白花朵层层叠叠,温润如玉的花瓣泛着皎洁的月光,恍惚间竟似满树清辉,如绰约多姿的姑射仙子。晏殊诗虽大都不甚高明,但只一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便足以成就诗名。这“溶溶”二字,可以说是形神兼备,梨花月色的这般好处,都被这两字道尽了。而这溶溶月夜,也是许多诗人眼中春日最值得回味的景色。万俟咏有“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史达祖有“澹月梨花,借梦来、花边廊庑”,唐寅有“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只要有梨花和月亮入诗,便顿觉温婉纤丽。

而这般美好的梨花,一经风雨,飘零满地,更是让人平添几分忧愁。于是,无论是深闺仕女,还是骚客迁人,都难免生出一番感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是宫人的春怨;“雨打梨花深闭门”,这是思妇的哀愁;“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这是游子的落寞;“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文人的感叹。而最哀伤的,莫过于白居易的《江岸梨花》:

梨花有思缘和叶,

一树江头恼杀君。

最似孀闺少年妇,

白妆素袖碧纱裙。

是啊,在相思难耐的人看来,这素面朝天的梨花分明就是寡居闺中的少妇,如何能不令人忧伤?除了这一首,还有首《寒食野望吟》,更是悲悲切切,读之泪下:

棠梨花映白杨树,

尽是死生离别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

萧萧暮雨人归去。

让人哀伤的花不止梨花,但真正被写到死生大事上的花,还真的不多见,乐天此句直把梨花作灵堂。总觉得白居易自从以“梨花一枝春带雨”写过杨玉环,他眼中的梨花悲多于乐,大概也是因为《长恨歌》中凄美的故事让他从此对梨花也有了心结吧。

其实,无论乐也好,哀也罢,终究还是因为那份纯净无暇的美。极盛之时越美,飘零之日也便越让人哀愁,人生之事,大抵如此。然而,如果反过来想,悲伤之甚,无非是因为它曾经那样美好,是因为它曾给我们留下过“梨花院落溶溶夜”的珍贵记忆,陪我们经历过“柳絮风轻,梨花雨细”的一个个春天,是不是也能让这份伤逝之情略有些安慰呢?梨花选择在清明前后盛开,想来也正有此意吧:逝去的值得怀念却无需沉沦,曾经绽放过的那些生命,也会化为生者心中的一朵梨花白,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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