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超市老板娘:居民敲窗求开门,每天送货1万多单

4月4日那天,武汉的防空警报响了三分钟。那三分钟里,戴玲停了下来,低头默哀的同时,她许了一个心愿:请让这一切都快点过去吧。她想离开武汉,想回黄冈老家看孩子,想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回想起在武汉经历的这两个多月,戴玲像是做了一场梦——好在这个梦就快醒了。以下,是戴玲在武汉80天经历的故事。

戴玲和丈夫邹财中

摄影/三秒 撰文/谢怡宝 编辑/夏天 匡匡

出品/腾讯新闻

没有米了

我叫戴玲,湖北黄冈人。在武汉金色城市小区开小超市7年了。

其实我也没指望靠这个店赚大钱,我来武汉,是因为我的小孩在这里念书。开个店,照顾小孩同时,给自己找点事做,补贴家用。

年底,孩子们先回老家了。我和丈夫也打算过了年三十就休息,一起回去。我们这一行,春节前是旺季,经常忙得吃了上顿顾不了下顿。但不管多忙,一家人总要在一起吃顿团年饭的。

结果武汉封城,回不去了。

直到大年初二,我们夫妻都没有开门营业。那时疫情最严重,流言也多,我们也怕死,感觉一开门,病毒就会钻进来。

但我们在家待得也不安心,每天都有人来敲门、在窗外喊我——刚开始封城时,物资紧缺,尤其是吃的,我们超市周围住了3000多户人,大家都心慌了。

他们说,“戴玲,你帮忙想想办法吧”。都是些熟人,平时也照顾我生意,现在大家有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拗不过,就把店打开了。

开门那天,店里的东西差点被抢光。还有很多人给我打电话,要我送货,或者让我拍视频发过去,店里有什么就买什么。那几天,我只开半天门,还有半天去送货。

几天下来,我的店都卖空了。只剩下一些过年礼盒,今年没人走亲访友,所以没卖出去,堆在家里。

东西卖光了,还不断有人在问,但我真没办法了。因为我开的是连锁超市,平日货是公司配送的。过年公司放假了,没人送货了。

于是我想办法自己找货,到处打听。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店子基本都没开,周边的市场也关了门。

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那时候,我还是挺绝望的。

那段时间,我们夫妻白天特别忙,没时间做饭吃,肚子饿了,就吃点泡面什么的应付一下。

有一天,我老公突然说他好累,好想吃点米饭。我拿着电饭煲去舀米,才发现我们家一点米都没有了。

店里卖的是散装米,买多少舀多少,我们都搞忘了要给自己留一点。

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情很沮丧。我们好几天没吃饭了,就想吃一口米饭,平时多简单的事,那时却那么难。

明天该怎么办

后来,我们在其他开超市的亲戚那里借了一袋米,吃了顿米饭。

我们是吃上饭了,但好多老顾客还找不到买吃的地方呢。

疫情之前,我自己建了微信群,每天把兴盛优选小程序发群里,顾客在上面下单,公司把货送到店里,顾客到店里自取。因为过年,这个渠道原本暂停了,但很多居民找我,让我一定要重新开通。

好在公司申请了通行证,从湖南赶往武汉,成立了专线小组。2月9号晚上12点开通,2月10 号开始预售。

戴玲在微信上建立多个业主群,处理在线订单,当起了客服。

2月10号那天晚上,我终身难忘。

专线开通后,一天时间我建了6、7个微信群,建一个满一个。我把小程序发到群里让大家下单。单子打印出来,就像一本厚厚的书,一共18900多单。

面对这么多单子,我当天晚上就失眠了。我担心公司筹不到货,担心特殊时期顾客不能出来领……干脆起来,准备第二天要用的笔、纸、打包袋、剪刀等工具,做点事总比胡思乱想好。

第二天早上8点,来了三辆大货车,我们用了一个半小时卸货,蔬菜、水果、肉、蛋、奶、米面粮油铺满了整个小区广场。

有一个顾客下了5袋米,每袋30斤。卖得最好的还有鸡蛋,一件360枚,大家也是整箱整箱下单。

戴玲从配送的小卡车中搬物品。

我特别怕电话响,但它就是响个不停——顾客不停地打电话催,每个人都希望尽快拿到自己的货。很多人说,“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怎么办”,“我不能下楼,孩子还小”,“我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他们不会搞怎么办。”

大家都在找我帮忙,我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超市老板,变成了焦点人物。

居民在外围排队等待取货。

公司的人、社区志愿者都来帮忙,我们在微信群里叫号,每个居民根据自己的提货号,到对应位置取货,就像跟平时拿快递一样,不同的是大家都随身带着消毒喷雾。

有时我们会帮他们送,东西太多的,就用拖车帮他们送到电梯口。

虽然是特殊时期,但武汉人素质还是挺好的,偶尔多发给顾客的货,他们都会退给我。熟练之后,差错越来越少了,来的货和发出去的货基本吻合,我就感觉这一天很完美。

每家每户相应的物品放在篮子进行编号,再打电话通知对方取货物。

我觉得这份工作干着有劲,有价值,我在为武汉帮忙,缓解大家心中的焦虑。

人的潜力远超过自己的想象,面对这么庞大的人群,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第一天晚上十点,我完成全部配送。一看后台的数据,又是1万多单,明天该怎么办,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这样?我也开始焦虑了。

戴玲接到的一天的订单量。

让一切都能重启

自从开通配送通道以来,每天货一来,我就停不下来,白天从没吃过饭,拿矿泉水、面包、八宝粥垫下肚子又接着干活。

我的口袋里一直装着纸和笔,顾客随时会打电话要一些东西,我就都记下来,一趟一趟跑。有时候顾客给我微信转账时多转几块,我说不用,“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会去满足你们”。

戴玲和爱人推着拖车到小区内送货。

最初,我想得很单纯,必须要有人出来帮大家解决困难,不然局面只会更加糟糕。再后来,顾客对我的信任、依赖,让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干的事,是我的责任。

我很想停下来,我也很累很想休息,但我发现我根本停不下来。

戴玲给志愿者喷洒消毒水。

这几天,小区六个片区分开采购,四五个志愿者轮流帮忙。我们大家都憋着一口气,不能中途掉链子。

特别让我感动的是,不光我一个人在出力,社区、物业的人也一起在做这个事情,能把这事做好,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疫情发生后,戴玲夫妻俩就没有再回出租屋,她说小区都封锁了,回去就出不来了。

最近,我终于好好吃了一顿饭,那是志愿者给我带来的饺子,我没留意是什么馅的,只觉得好好吃。

之前还有一位顾客见我没有吃饭,主动把家里煲的汤送我,还问我有没有多余的口罩,要把家里的口罩送给我。

有一次送货,我连续打了几十个电话,不停地说话,喉咙很干,忍不住咳嗽了一两声。有人看到了,叫我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倒下。

戴玲帮助一位年纪稍大的居民将货物放入购物车上。

这些日子,我见过很多人。我只看到过他们的眼睛,口罩一戴,都不知道长什么样。但我和他们的关系,从来像现在这么紧密过。

武汉疫情好转,戴玲的小店作为前批保障物资供应店提前开张了,进店的顾客需要测量体温。

这几天街上人和车都多起来了,店铺开了,小区里的人也渐渐出来,我的超市里每天大概有四五十个人来。有时候大家也不是来买东西,只是来看一看,逛一逛,问一问,和我聊聊天。

他们也问我,东西会不会涨价?我说不涨,不发国难财。

戴玲和送货司机在做最后的确认。

最近附近几个菜市场开了,大商场也开了,离汉通道已经打开,武汉复活了,重生了,大家的心情都在变好。

戴玲夫妻俩和家人视频报平安。

孩子最近在网上上课,爷爷奶奶带他们,我不放心。有时候老师会跟我们反馈他们的学习情况,希望家长多督促孩子,不要把功课耽误了。

我承认,这一点我真的没有做好,没有尽到一个做家长的责任。我每次打电话回去,孩子都睡了,而我们还没吃饭。

4月4日,武汉的防空警报响了三分钟。那天,我低头默哀的同时,许了一个心愿:请让这一切都快点过去吧。等不忙了,我要回去看看小孩,看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