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小龙虾第一村”

刚刚入夜,王垸村一户村民就捞起来不少小龙虾,晚饭后出来聊天的村民迅速聚到一起来看虾的质量,讨论行情。受疫情影响,往年这个时候几乎只剩老人和孩子的村庄,现在年轻人却大多留守家中

每年2月底至3月初,本是王垸村稻虾混养的小龙虾虾苗出售的黄金时间,今年由于疫情影响,交通全面封闭,导致虾苗无法出售,出现了大面积滞销。农村的道路解封后,下游养殖户担心成品虾收益不保,不愿再收购虾苗,导致虾苗价格暴跌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图 | 陈卓 文 | 王丹妮

编辑 | 方迎忠 郑洁

全文约2688字,细读约需6分钟

5月的夜晚在蛙鸣的伴奏中姗姗来迟。晚餐之后,湖北省监利县王垸村的长堤上,昏黄的路灯笼罩着一群年轻的身影,二三十岁的男青年们蹲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年轻的女人则带着孩子们在旁边玩耍。

往年,这样的场景可谓罕见。每年春节一过,村里的年轻人就收拾行李匆匆启程,只留下老人孩子守在家里。他们会选择去往省城武汉、外省的工地、沿海的市场和工厂……总之,不会留在老家,哪怕养虾一年能赚上六七万元,仍会被村里的老人视作“没出息”。

但今年这个漫长的“春节假期”结束的时候,他们却没有了选择。封闭两个多月后,王垸村和其他村镇以及省内外的交通道路逐步取消管制,村民的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可疫情的“余震”仍在,村里约六成的年轻人都收到了“委婉”的辞退消息,邻近村子里的朋友也是如此。

留在老家养虾也不是个好主意。王垸村地处湖北省监利县东侧,毗邻洪湖,家家户户养殖小龙虾。农业农村部渔业渔政管理局和全国水产技术推广总站、中国水产学会联合发布的《中国小龙虾产业发展报告(2019)》显示,监利县2018年养殖产量达到13.06万吨,县域产量名列全国第一。

每年2月底至3月初,本是王垸村稻虾混养的小龙虾虾苗出售的黄金时间,今年由于疫情影响,交通全面封闭,导致虾苗无法出售,出现了大面积滞销。农村的道路解封后,下游养殖户担心成品虾收益不保,不愿再收购虾苗,导致虾苗价格暴跌,王垸村盛产的虾苗从去年的一斤35元左右跌到今年的一斤4元,最低的几天只能卖到两元,甚至还没人愿意收购;中等规格的成虾价格也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眼看着水田即将插秧育苗,捕虾期接近尾声,龙虾价格却始终沉在谷底。

监利县汴河镇王垸村紧邻洪湖,富饶的水资源为水产养殖提供了条件,村民大多以稻虾混养、培育虾苗为主要收入来源

村里的年轻劳力晚饭后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变身“超级奶爸”

王垸村一户做招工中介的村民贴出了最新的招工信息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湖北从国外引进小龙虾进行养殖,小龙虾开始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湖泊水塘。第一次看到时,村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有人传言它是日军投下的生化武器;有人迷信地称之为神仙,朝着它作揖下跪;还有人认为它是毁坏秧苗的害虫,朝水田里喷洒农药。

复员返乡的抗美援朝老兵李文兵不怕这个怪东西。他抓回几只小龙虾试养,后来又试着吃它,“脑袋壳子一掰,用水煮熟,拌上西红柿炒,好吃。”刚开始,没有鱼贩愿意收购小龙虾,后来能卖个3毛钱一斤,到2000年后,收虾的人多起来,虾价也逐渐上涨。村民见它能赚钱,也跟着试养,五六年后,几乎家家户户的鱼塘里都有了小龙虾。虾价逐年攀升,小龙虾养殖成了王垸村的支柱产业,“村里的新房子起了,柏油路也修了”。今年已 90 岁高龄的李文兵被贴上村里“第一个吃龙虾的人”的标签,写进王垸村的民间记忆里。

村委会的网格员李建飞是 2016 年回到村里养殖小龙虾的。前几年父亲不幸因病去世后,他十分担心母亲一个人会感到孤单,便放弃在广西的水果批发生意,回家养虾,顺带和母亲一起照顾自己和弟弟的三个孩子。

当时,小龙虾已经是夜宵市场上的网红食物,成品虾和虾苗的价格攀升至30元一斤。李建飞正好赶上这波行情,将自家的七亩户口田用于稻虾混养,一季下来,光龙虾养殖就能赚到五六万元。接下来三年,龙虾价格节节攀升,最好的时候接近 每斤40元。

90岁的退伍老兵李文兵(左)和70岁的老支书李功彬在一起聊天。李文兵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负伤退伍后回到老家务农,直到去年都还在下田干活。在村中,村民公认李文兵就是“回”字形田和稻虾混养模式的发明人,那是他在2000年代初期摸索出来的

凌晨,李功彬(右)和儿子一起到水田里捞虾。李功彬是王垸村的老支书。2007年他和村里的130位老人一起,在三农问题专家李昌平的指导下成立老年互助基金,为村里老人的闲置资金找出口谋福利

村委会的网格员李建飞和母亲在家照顾自己和弟弟的三个孩子。弟弟在四川邛崃开包子铺,没法照顾小孩,就将儿子送回老家让母亲和哥哥照顾。5月13日一早,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李建飞让老婆去了海南,投奔亲戚谋一份收入

今年,中等规格的小龙虾勉强能卖到7元。3月底解封后,收购龙虾的商贩开始工作,李建飞赶紧到下湖捞虾,忙活了近两个月,却只卖了不到两万元,险些连成本都保不住。

类似的情况几乎出现在王垸村的每家每户。3底以来,村民们为了能卖出高一点的价格,纷纷赶在午夜之后便下湖捞虾,撑船、拉壕子(用于捕捞鱼虾的网眼状圆柱形笼子)、收虾、分拣、再开电动三轮车送到虾贩手里……几个小时忙活下来,大多数村民都只能捕捞百余斤,卖出几百块钱。

老养殖户李良松是少数还能保证一点利润的养殖户。他在紧邻村子的洪湖里承包了几十亩的虾塘,六艘捕虾船上岸后,虾贩开着箱型货车赶到李良松家,这是养殖大户才有的特殊待遇。十几筐龙虾,差不多都是中上等规格,5月中旬的价格每斤能卖到 14 元,行情虽远不比往年,但至少还能有一些收益,比村子里养虾苗的虾农要好。

“今年也是最后一年在洪湖里养虾了,国家的退垸还湖政策我们得执行。”李良松望着湖面说道,“都老了,该休息了!”

68岁的徐师傅是养殖户雇用的水产工人,凌晨3时就要起床工作

水产工人将捕捞的小龙虾清运上岸,承包户李良松(右二)正在查看当日虾的质量。因为国家对洪湖湿地实行退垸还湖的环保政策,明年何去何从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也许不干了,都老了,该休息了。”

凌晨3时,贺龙大桥下,村民向收购商出售小龙虾

凌晨4时,一位村民将155斤刚刚捕捞的小龙虾送到李启飞的收购点,当天价格算是近来不错的,李启飞开出了每斤7元的收购价,捞虾的村民也表示认可。“自己捞的虾能卖多少钱,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乡里乡亲天天见面的,你不用在价格上玩巧。”

为了帮助大部分村民渡过难关,曾在王垸村当过书记、现在中国乡建院做院长的李昌平决定在网络上求助,试图“搭上互联网快车”。经过村里村外、线上线下的多次沟通后,有商家来到王垸村向村民收购龙虾,还邀请主播薇娅直播卖虾。村民也期待着,在电商平台的推动下,能给村里带来一些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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