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陵市长回应经济数据“挤水分”:不想让后任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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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铜陵市长胡启生在市政府第五次全体(扩大)会议上作报告。(铜陵市政府新闻办供图/图)
2020年4月起,安徽铜陵开展了一项“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活动,全市多个市直单位“一把手”在《铜陵日报》发表文章,分析当前铜陵经济发展面临的问题。(详见2020年6月18日《南方周末》刊发的报道《古铜都自找“毛病”》)
活动的背景是,铜陵正面临较大的经济下行压力。2019年,铜陵的GDP总量在安徽省16个地市中排名第14,GDP增速全省倒数。
对于铜陵经济的现状,铜陵市长胡启生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专访,他首度回应了铜陵核减经济指标(俗称“挤水分”)等问题。
铜陵位于安徽省中南部。曾经的铜陵地处长江以南,铜矿资源丰富,地小人少,其人均GDP曾长期排在安徽省第一。
2016年1月,原属安庆市的枞阳县划归铜陵管辖,合并枞阳后,铜陵的人口和面积扩大了一倍多,铜陵的人均经济指标在省内不再靠前。
与此同时,伴随着资源枯竭,铜陵产业转型的压力逐年递增。经过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铜陵的多项经济指标被核减。该市2018、2019两年经济增速下滑。
胡启生2017年12月出任铜陵市市长,任职的两年半时间里,他的压力不小。
1971年生于安徽桐城的胡启生,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获得法学博士学位。胡启生从北大毕业后回到安徽,被安排到省委办公厅综合调研室工作。之后辗转滁州、合肥任职。
2015年6月,时任合肥市包河区委书记的胡启生,是中组部表彰的102名“全国优秀县委书记”之一。从北京参加完表彰会回到合肥刚两天,胡启生便调任县级巢湖市委书记,成为102人中第一个被调整职务的,两个月之后,他升任合肥市委常委,继续兼任巢湖市委书记,直至2017年履新铜陵。
在地级市市长中,胡启生算“年轻人”,但已满头白发。他的办公室里挂了5幅地图,从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安徽地图到铜陵地图和铜陵市规划图。在巢湖做市委书记时,胡启生自称“巢湖战士”,升任铜陵市长后,他又把自己叫做“铜都施工队队长”。
南方周末记者在铜陵采访期间,多位处级干部都对铜陵经济发展现状表示担忧。但胡启生却很自信,尤其是谈起他在铜陵布局的半导体、5G、大数据、氢能等产业时,滔滔不绝,“我一个文科生,研究这些产业费了多少个晚上。”
胡启生很健谈。说到招商引资工作时,他说“既要让人很高兴地和你谈恋爱,又要能很高兴地跟你过日子”。
“不能怪前任们”
南方周末:铜陵2019年的经济成绩不是很好,你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要正确看待国家统计执法检查结果,不纠结于部分经济指标增速一时快慢,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人没有正确看待吗?
胡启生:实际上我们是主动核减的。我是2017年底换届的时候来的铜陵,2019年开展的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检查的是2018年的数字,2018年的数字被核减了很多,实际上是前面多年惯性延续的结果。
这种延续我们不能怪前任们。首先,铜陵作为老工业城市,受制约的要素比较多。老工业城市积累的一些经济结构性矛盾建立起来后,去不掉的一些数字基数是客观存在的,比如有的矿山资源枯竭了,但是矿山主体还在,它的基数在那,不能说它不存在了。
另外,枞阳县划到铜陵以后带来了一些高基数。所以在2019年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的时候,一分析就看得很清楚,而且早年老工业城市积累的有些滞胀指标对城市来说实际上是一个镣铐,戴着镣铐想跳舞跳不好。
南方周末:当时有想到会降这么多吗?
胡启生:政府是带着主观能动性在干这事情,后来的结果是地区生产总值下降了1.7%。
这个工作是存量和增量的一个斗争、老的结构和新的结构的斗争,总要有人去做。我不想这个城市因为这些负担,让后任的同志很为难,正好借着国家统计执法检查的机会,就去做了。这个阶段要有耐受力,要能挺得过去,心理承受能力要过得了关。
南方周末:铜陵经济发展的问题出在哪里,你有没有做过分析?
胡启生:我当然做过分析。铜陵经济问题总体上是结构性问题,主要存在两类结构性矛盾。
第一个是产业,铜陵对传统产业依赖太强,过去也做转型产业,但是一直没有真正地做起来,铜工业占的比重太大,到目前占比还在50%上下。
第二个矛盾是江南和江北的结构性矛盾。过去铜陵是个江南城市,江北的问题是区划调整以后出现的。枞阳跨江融合过来以后,江南江北在文化、观念上存在一定差异。
枞阳过去是以农业为代表的一个人口大县,而之前的铜陵是一个高度工业化的城市,城镇化率已经70%。不承认这个矛盾是不对的。所以我在铜陵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解决好这个问题,实现跨江的融合。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毕竟有长江这样一个自然的鸿沟在。
此外,传统的经济结构导致过去产业平台的发展不是太好,县区和园区不强,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制约铜陵发展的一个原因。这和体制机制有关,一些县区非常依赖市本级,缺少自主自为。干部们别说与江浙沪和广东比,就算是和合肥比,精气神都差不少。
“不敢讲自己很有思想”
南方周末:最近铜陵开展的“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建言献策活动中,有局长在分析问题的时候就提到,因为县区财政吃紧,才导致自主性不强。
胡启生:我曾长期在县区工作。中国当下的宏观政策环境下,地方财政紧张是比较常见的。
现在我们更多地强调流动性,流动性解决得好,那就是发展比较好的城市。
南方周末:这一次“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建言献策活动给铜陵带来了什么变化?
胡启生:这一次市委确定的主题叫“我在中心干什么?我为中心做什么?”。我觉得主要还是思维方式的调整,实际上是进一步统一思想,有利于大家进一步思考。
在发展上,最核心的是要把干部配好。这样的活动,如果说效果的话,要用时间去考量,一两年一定会有效果。
我会把“施工队队长”当好,以支撑起这一次“统一思想”活动,当好市委书记的助手。
我对这种自我剖析和讨论是全力支持的。但我是个书生出身的干部,始终保持学术的严肃性,“思想解放”是一个伟大的命题,只有在关键的历史阶段才会有真正的思想解放。
从地市的角度来讲,更多的是工作方法论的调整,也就是思维方法的调整。一般来说每个城市到一定阶段会有一些调整,这可能和主政者的思维方式有关系。铜陵历史上有过多次思想解放大讨论。
我还有一个观点,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说是有思想的。像我就不敢讲自己很有思想,只能说有些问题我有点见解。
“还不能喜形于色”
南方周末:下一步打算怎么解决铜陵存在的结构性问题?
胡启生:必须分三段来做,我提出过“三道”的说法,分别是修好“干道”、跑好“弯道”、换好“赛道”。
市长要稍微累一点。因为有些话讲直白了、有些事下手干了容易得罪人,所以要注意一点艺术性。
修好“干道”实际上是维护发展好铜陵过去占比较大的产业,这是一种路径依赖。比如要抓好以铜基材料为代表的先进结构材料产业集群,要把铜陵有色集团这样的千亿级企业服务好,因为它是我们的一个龙头。另外激发县区抓好县域经济和区域经济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所以我这两年始终在抓园区特别是国家级经开区的发展,丁纯书记(铜陵市委书记)来了后这方面的力度更大了。
跑好“弯道”,就是要为城市插上科技和金融的翅膀,这是我多年来无论到哪里工作始终要提的,任何城市要走向现代化,都要靠科技和金融,这是现代经济体系的核心。
但搞科技和金融呢,要“板凳甘坐十年冷”,如果要真正地用科技和金融改变一个城市,没有五到十年是不行的。做这些事情,有句话叫“功成不必在我,建功必定有我”,一定要有正确的政绩观。
第三是换好“赛道”,中国的产业迭代日新月异,换赛道一定要结合实际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新兴产业是需要策划和培育的。政府的同志们结合铜陵实际主要找了五大方向,分别是半导体、5G、大数据、氢能、医药和电子级化学品。
发展这五大产业要形成共识,是需要很多人去共同努力研究、实践的,我正带着队伍一个个在推进,现在已经有点成效了。
南方周末:在铜陵这样的老工业城市发展这些新兴产业,会有阻力吗?
胡启生:很多人讲,现在看不到经济效益的就不干,但是我认为,等你看到别人有经济效益的时候,你已经来不及了。就像早年发展线上经济一样,我找一些干部问过一个问题,这个城市过去为什么不搞电商这样的线上经济,他们说那时候都没这意识。10年前我们已经错过了电商时代,10年以后不能再错过工业互联网和大数据时代,不然我们这个城市就没得机会了。这是我的一个观点。
这些新的产业风口,作为市长我算是有些基本功的,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推进这些,也像一个“布道者”一样,经常和干部们讲城市的未来在哪里,这需要共识。在我当市长期间,我把架构设计好,基础打好,多少年以后,一定会有好的回报。我们可以验证一下。
这是城市的产业布局。城市布局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需要一班人把入口打开,这需要勇气,也需要力量。我努力当好“爆破手”。
南方周末:铜陵2020年前几个月的经济数据怎么样?还会继续下跌吗?
胡启生:铜陵一季度的GDP总量增速在安徽省排第十一,脱离了底部区域。
5月份有几个数字增长挺好的,比如说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了12.7%,因为我们工业占比高,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上来以后,其他数据指标都要上来。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幅4月份我们就排全省第三,5月份是第一。
现在只有固定资产投资这个指标略微还差一点,到三季度能赶上,其他的一些指标我们今年肯定能上去。特别是经历了一轮统计执法检查以后,这个数字含金量就比较高。我们力争增幅处在全省第一方阵。
从铜陵4月、5月的工业指标来看,我觉得全市经济总体发展已经到向上的拐点了,但我们不能喜形于色,对外还是要讲压力,无论是修“干道”、跑“弯道”还是换“赛道”,都还存在着巨大的压力。
南方周末记者 张笛扬 南方周末实习生 郑伊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