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19年10月31日
每一次VAR判定说不清道不明的越位，其引发的失望之情都是一样的。模糊不清的定格画面，并不精确的定位线，还有一名我们都知道处于平线位置但不知怎的就被判越位的进攻队员。对阵铁锤帮时的斯特林，对阵蓝狐时的孙兴慜，还有对阵切尔西时的普罗梅斯。
现在类似的情形差不多每周都会发生，你甚至可以说，VAR已经破坏了越位规则，相关规则需要重写，以便保护不知所措的进攻球员。现在这种略显混乱的越位判定并不利于进攻的流畅度，足坛近几年来在观赏性方面的成果都受到了这项新技术的威胁。是时候向VAR发起反击了。
直觉上是不是认为VAR介入后越位变多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比赛的越位数已经是历史最低值，而且还在持续走低。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VAR判定越位时，球迷会这么失望，因为我们已不再习惯边裁举旗的场面了。现在看来，似乎有了VAR后对于越位的判罚反而比过去依靠边裁显得更加独断专行。
有数据为证。根据OPTA统计，97-98赛季，平均每场英超联赛的越位次数为7.8次。到了05-06赛季，降为6.3次，13-14赛季为4.2次。上赛季，评论每场英超出现越位3.8次。而本赛季，如果你认为有了VAR会使越位数上升，那你就想错了。事实是本赛季英超平均每场比赛的越位数是3.65次。
不止是英超，英格兰下面的职业联赛也有同样的问题。英冠在13-14赛季平均每场越位数为4.7次，上赛季是3.1次；英甲13-14赛季平均每场越位4.6次，上赛季是3.5次；英乙两项数据分别为4.7次和3.6次。
这也同样不止是英格兰独有的趋势。1986年世界杯，平均每场比赛出现7.6次越位，1990年是8.5次，而去年的俄罗斯世界杯，也是世界杯首次启用VAR，这一数据已经跌至2.7次。如果给所有球员就单届世界杯的越位数排序，那么本世纪的球员中仅有2人能在榜单前列，分别是迪乌夫02年的18次，以及亨利06年的19次，其余所有人，都是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前辈。
那些年堪称是越位的“黄金岁月”，尽管那个时代没有任何人会这么说。现在有关越位的规则已经有过修改，而足球比赛也随之改变。现在的进攻方会更强调组织性，更强调技术，而那些赌边裁不会举旗的冒险变少了。对新一代的球迷而言，“越位”已经不再是可用于评估球队的一项数据，反倒是个bug。
要想越位，你就得奔着对方的身后空当去。是的，有些进攻队员越位是因为懒，回撤不够及时，但通常情况下，越位只属于那些愿意冒险的球员。
每个人在自己脑海中都会有一幅最经典的越位场景的画面：前锋启动太早，防守人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当传球奔着前锋而去时，边裁也随即举旗示意越位。这算是足球比赛中大家最为熟悉的场面之一，至少从20世纪开始看球的这些球迷都能明白。但是现代足球已经不是这样的了。那种充满期待、带着赌一把的心态、挑战边裁眼力、希望能极限过关取得进球的跑动，正逐渐淡出足球比赛。
只要问问靠这个本事吃饭的球员就知道了。
达伦-本特就是横跨两个世纪的球员之一。他成长于21世纪之初，曾经为伊普斯维奇效力，在球队的4-4-2阵型中，他与舍夫基-库奇组成了经典的锋线“一高一快”。转投查尔顿短暂效力两个赛季后，达伦-本特最终转型为单前锋，先后辗转热刺、桑德兰和维拉。他就是利用上述跑动直杀对方身后空当，等候队友直塞球的大师。本特指出，现在足坛有个令人悲伤的现象，很多前锋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跑动了。
“大家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地冲击防线身后了。”本特对The Athletic说道，“就知道不停地传脚下，现在我能想到还会这么踢而且精于此道的也就是瓦尔迪了。这也正是他能打进这么多球的原因，因为防守人并不适应，瓦尔迪这种前锋已经快要绝种了。越位比起原来少了很多，因为现在球员们已经不会这样踢了。为进球冒越位的风险反而成了反潮流的事，但其实这样事非常高效的踢法，因为防守人真的不好预判。”
“瓦尔迪的中场队友，比如麦迪逊和蒂莱曼斯，他们其实都不用怎么看球，队友们总会把球交给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直接把球往前送，由于瓦尔迪已经清楚传球会过来，所以想盯防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瓦尔迪的速度这么快，防守人追不上的。我曾经有幸在查尔顿和丹尼-墨菲合作过，他送直塞球的能力真是难以置信。当时的后卫们都知道他要传球，他们赛前会研究录像，‘我知道他要冲我们的身后来了。’但是只要传球方式和时机正确，想防住前插的前锋就是不可能的。”
如果以越位数为所有英超球员排序，本特会名列前茅。从最早有明确数据统计的06-07赛季算起，本特的越位次数高居第三，总计有276次，仅次于迪福（314次）和阿德巴约（328次）。如果看单赛季数据，本特06-07赛季在查尔顿越位53次，09-10赛季在热刺越位58次，10-11赛季在桑德兰越位67次。（只有马龙-金08-09赛季在赫尔城和米堡越位68次更多）
和本特谈起这个话题，可以了解到越位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失败”，只是进攻队员赌博时没有中注的部分付出的代价而已。“假如有球员跟我似的频繁冲向防线身后，一定会经常被判越位。因为你总是要冒险，你总是踩在越位线上。但是机会不断累积，一场比赛中有一次或两次前插的时机对了，你就可以打进很多球。”他说。
本特解释了“活在越位线上”的关键，除了算准跑动时机，还要屏蔽外界对你的批评，也不要自我怀疑。哪怕队友希望你缓一闸，你也要保持自己在锋线上的威胁。
“我知道队友有时会不爽，球迷也感到失望，我自己也清楚，‘你知道吗，我了解他们对我的越位有些失望，我给对方送了定位球。’不过我总是会对自己说：我明白，在某个关键的时刻，我会抓住正确的启动时机，把球送进对方球门。”他解释道。
只要是看过现代足球的球迷，没有人会说现在的足球已经不需要速度了。球员们比前辈们更快，身体素质更好。但是现在的足球比赛，要求多个位置都有不错的推进速度。各自球队不再是简单粗暴地高球冲吊，让前锋跟对方后卫比短跑，而是更倾向于踢4-3-3阵型或4-2-3-1阵型，队中的9号位是一名并不高的球员，他更愿意脚下拿球。这种战术安排与英格兰足坛传统的4-4-2截然不同。
“很显然，现在这些新来的教练已经引领了战术潮流，公平地说，他们的做法非常有效，效果很棒。”本特说，“很多新式教练更希望9号位球员参与到进攻组织中。看看菲尔米诺，基本是脚下作业，他有赏心悦目的触球，虽然是背对对方球门，但踢得非常棒。阿圭罗通常也会背身拿球。还有奥巴梅扬，他的速度世界闻名，也能利用速度冲击对方的身后，但他也更愿意脚下拿球。”
所以，现代足球中速度的意义已经不是前锋赌不会越位直接杀向中卫的背后。“大部分时候这就是进攻的关键。”一名英超主帅说，“9号位的球员可能个头矮一些，而打对方身后的场面会发生在前卫线附近。”
斯特林、孙兴慜、丹尼尔-詹姆斯、马内和萨拉赫都是绝佳的例子，现在大多数的英超球队都配备有在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用速度冲击对手的攻击性中场。而承包越位的球员，尽管频次完全不能同10年前的前辈相比，还是中锋，哪怕是哪些速度不快的中锋。上赛季越位次数最多的几名球员分别是克里斯-伍德、格伦-穆雷、瓦尔迪、德乌洛费乌、米特罗维奇和希门尼斯。
现代足球正在逐渐把越位抛在身后，最好的示例当属伯恩利。肖恩-戴奇的球队相当复古，能看到很多他自己那个时代的印记：强调身体对抗，打法直接，4-4-2阵型。足球的进化正越来越迅猛，但伯恩利似乎还是坚定的传统主义者。你可以说这种风格已经过时了，也可以说是反叛。“他们会尝试跨越式进攻。”马特-厄普森表示，“伯恩利会在中场争下球权，然后直接长传找两个边路，让突击手玩命抢。”
常规来说，你可能会觉得最好的球队也是越位数最多的，因为最好的球队理所应当总在进攻，但上赛季英超越位次数最多的是伯恩利（106次）。17-18赛季，伯恩利的越位数并列排在英超第二，有整整100次。16-17赛季，伯恩利还是榜首，越位101次。在21世纪踢出20世纪的足球，就是这个结果。
所以，克里斯-伍德，这名来自新西兰的传统英式中锋，成为本赛季英超越位次数最多的球员也就不令人意外了。上赛季同样是伍德在越位榜上夺魁，53次的数据自成一档，远超第二名穆雷的38次。他总是会冲在最前方，奔跑在队友的冲吊线路上，而且他也确实擅长这一手。而菲尔米诺，就是另一种风格了。
随着各队进攻方式发生改变，各队的防守也有了变化。在越位最鼎盛的那段时间里，皮球经常会迅速从球场一端飞向另一端。当本方队友抢回球权时，防线上的4名球员会集体上提，以配合反击的队友。如果球权再次易主，他们会期盼对方的前锋还处在越位位置。
我们这些球迷都还有印象，越位陷阱是当时各队防止对手快速冲吊的必备手段。“我还记得90年代自己看球和踢比赛的经历。”厄普森说道，“很多时候你可能完成抢断后的第一脚传球就是大脚直接过顶。同队的前锋就会在前面候着，标准的一高一快互相配合。进攻发起通常都会更早完成。现在的球队不一样了，不会像我们那个年代一样选择这么多的长传。”
具备调头迅速冲击对手的能力，以及随时准备好被对手打回头反击，是当时比赛中最为重要的事。“我还记得当年在卢顿的青年队，教练们对此非常重视。”厄普森回忆道，“教练对于保持控球权并不是太在意，他们更愿意抢断对方的控球权，打对方的反击，在前场赢得一个位置不错的边线球。后卫们需要应对很多次的回追，大脚解围把球提上看台，然后重新布置防守阵型。”
“90年代时各支球队的防线都乐于上提，后卫们喜欢站位靠前一些，拼第一落点，在中线附近就完成防守工作，而不是回撤到禁区线附近把关。”
即便是当时最顶级的比赛，这套思路也是有效的。防线有高度的组织性，能整齐划一地及时上提就是最佳的防守策略。这个思路也适用于萨基执教的AC米兰，老式越位陷阱的代表球队。整支球队堪称精密的组织性，加上出色的球员个人能力，使得AC米兰将比赛级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比如1994年欧冠决赛中击败巴萨。
“另一支杰出代表队自然是阿森纳，他们当时被认为拥有地球上最井然有序也最密不透风的防线。”厄普森说道，“阿森纳和AC米兰的防守在那个时代都是鹤立鸡群的，他们对越位的利用堪称典范。”
然而同样的防守方式没法继续坚持了。2005年，越位规则有了变动，对越位位置“参与进攻”赋予了新的定义，即越位位置的球员必须触球或者有与后卫发生身体接触的潜在可能时，才算是越位。有了这样的改动，进攻球员在越位位置的活动有了更多的可行性。进攻球员可以自由闯入越位区域但不接球，等着不越位的队友拿球，然后当进攻推进到自己不越位了，再放心地投入进攻。突然之间，越位线对于后卫们而言不再是牢不可破的底线了，进攻方可以任意闯入且依然能够带来实质性伤害。
所以防守方的思路也改变了，既然防线身后的攻击手是巨大威胁，那就让他们重回自己身前的视野范围内就好了。达伦-本特依然记得自己面对过的最佳防线，本世纪10年代后期的那支曼联，他们会将防线后撤，让本特时刻在后卫们身前。这样就可以大幅压缩本特可以利用的身后空当。
“维迪奇和费迪南德，想偷跑到他们的身后实在太困难了。”本特回忆说，“他们非常清楚我的比赛特点。所以他们直接后撤防线，这也就是顶级后卫们聪明的地方，费迪南德给我空间让我随便接脚下球，因为他知道我在那个区域没法威胁到他们。我不是那种回撤接球，转身，连过两名中卫撕开防线然后得分的前锋。即使他们给我留足接球空间，甚至离着我有四五码远，我也只好回传或是分边，他们知道我这么踢没有威胁。”
防线的站位变得越来越灵活，必要时各支球队也愿意让防线大幅度回撤。“现在的英超战术含量高多了，球队在没有控球权时，都会选择设下两重防线。”一名英超助教表示，“我认为现在英超的国际化程度是历史最高的，球员和教练都是如此，他们会用不同的观点和视角来审视比赛。”
“现在各支球队不会再像90年代那样钟情越位陷阱了。”另一位英超教练说道，“越位陷阱这样的战术显得相当多余。比赛基本就是一支球队摆好架势进攻，另一支等着反击。”
上文提到的现象，可以说是比赛中越位数逐年递减的最重要原因。在过去的20年间，甚至是近10年间，足球的变化速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曾经那种“B2B”，互相冲击对方身后空当，比谁对“越位”的理解更透彻的比赛方式已经在顶级联赛中消亡了。现在占据统治地位的两种比赛思路：控球和反击。
“现在的比赛变得更强调战术了。”那位英超教练说道，“比起过去的B2B式比赛，现在更常见的场面是一支球队占据控球权，另一支坚守阵地伺机反击。球权易手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了。”
直到本世纪10年代中期前，英超球队都没有试过单场比赛拿下七成的控球率。根据OPTA的统计，03-04赛季没有任何一场一方控球率至少在70%的比赛，此后三个赛季都不超过10场，07-08赛季有11场，之后 的两个赛季又回到了个位数。
然而凡事都逃不过垄断的趋势，控球权也不例外。从11-12赛季起，英超每个赛季出现一队控球率至少有70%的场次都上双了，11-12赛季是20场，14-15赛季是创下新高的24场。之后的赛季这一数据继续走高，16-17赛季有36场，17-18赛季有63场，上赛季则是67场，占到比赛总数380场的17%。英超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局面，一支球队会长时间在对方半场按着另一支球队反复摩擦。
这就从两端消解了越位。处于进攻的球队，在对方半场投入大量兵力，本来就没有多少空间留给他们去越位；处于防守的球队也会让防线回撤，压缩对手可利用的空间。进攻变成了一项考验耐心的复杂工程，球队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完成“解密”，不像过去那样，简单粗暴地大脚冲吊，然后期盼能有最好的结果。现在足坛最好的球队都有史无前例的高度组织性，个个都是进攻方案周详的杰出典范，能利用好球员间的配合和时机撕开重重防线，你没法再像以前一样仅靠让防线上提就解决问题。
反击的重要性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从后场深处发起反击的球队也逐渐对“越位”免疫了。众所周知，当接球人处于本方半场时，并无越位一说。所以发起反击的起点越是靠后，越不容易遭遇越位的问题。上赛季英超，越位数最少的三支球队分别是伯恩茅斯（57次）、纽卡（59次）和南安普顿（61次），这三支球队的控球率也都在最后7名的范围内。
接下来的问题是，英超中处于弱势地位的球队要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球队的防线比以往回撤得更深，是因为这是存活下去的唯一选择。现代足球弱肉强食的关键，毫无疑问英超比其他任何联赛都体现得更为明显，就是经济实力的阶级分化。17-18赛季，曼联收入高达5.9亿英镑，曼城也有5亿英镑，西布朗和哈镇各自收下1.25亿英镑。这些球队的“相互竞争”仅在字面上有意义，大家虽然同在一辆列车上，但有的球队只能买站票挤过道，有的球队却在软卧小包厢里享受旅行。
公平竞争的终结就意味着平等对抗的终结。试问，有谁能和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正面刚？对方一口气就把你吹跑了，你还怎么拉开架势打对攻？球队只能学得聪明些，换种思考方式应对比赛。当对面统治球权时，只能不时骚扰一下，等待可能出现的缝隙或是漏洞，看能不能利用好机会一击即中。对目前的“财务平等”，唯一的回应只能是摆大巴蹲反击，这就是足球界的不公平竞争。
越位规则永远都会是足球世界中的主要平衡力量之一。虽然越位判罚一直有混乱、意外和反复无常等标签，但终究，越位对所有球队还是公平的。不过随着足球中的阶级分化越来越严重，攻防过程越来越好预测，战术要求越来越精细，每支球队在比赛中的主要角色越来越清晰，赌博式的跑动以及举起的越位旗，将成为足球不可阻挡的进步过程中新增的两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