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时50分，高山上缭绕的云雾逐渐散去，海拔超过1400米的云南省昭通市大关县寿山镇麻柳湾社区逐渐苏醒过来，社区中的颐寿园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也热闹了起来。安置点居民、建档立卡贫困户杨光琴在家里吃过早饭，和母亲一起走出家门，来到小区的负一层，眼前看到的是人来人往的生产车间。这里是她们每天的上班地点，也是中山市参与的大关县东西部协作扶贫项目——颐寿园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立时电子扶贫车间的所在地。半个月前，杨光琴和母亲进入车间工作，从上午8时起，她们每天在这个家门口的工厂车间工作10个小时。车间里，还有70多名来自安置点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和周边居民，正慢慢适应着这种新的生活和工作模式。
颐寿园居民们的这种生活和工作模式之变正在乌蒙山区中发生着。自2016年与昭通市结对开展东西部扶贫协作以来，中山市通过引进就业岗位资源和转移劳动力外出就业等方式，帮助建档立卡贫困户和当地群众家门口就业、点对点异地就业，人们的就业选择变得多样化，求职就业之路也正悄然发生变化。
●采写：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雷海泉 摄影：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叶志文
家门口就业
大山深处，山民们扶老携幼，背包挎囊，向破旧的木石结构老屋和险峻的大山告别。眼神里虽然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这样的情景曾在昭通多地出现。自2017年起，昭通市启动号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人口大迁徙”，全市易地扶贫搬迁对象超过36万人，约占全市贫困人口1/3。在这场大迁徙中，山民们毅然搬离深山，拥抱新生活，进入集中安置区生活。昭通市共有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373个，其中万人以上规模的有9个。搬得出，还要稳得住、能致富，稳定就业成为数量庞大的山民融入新生活的关键。
颐寿园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是昭通市大关县寿山镇中坪、益珠、甘海、小河村89户366名贫困群众的新家。“有的群众以前就住在深山中，下山一次可能需要4-5个小时，赶一次集市，往往要‘两头黑’：早上天没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回到家。”大关县扶贫干部吴君杰曾在寿山镇工作多年。他表示，大关县辖区90%以上是山地，寿山镇距离大关县城直线距离不足20公里，但由于地处高山，驾车从县城到镇上，往往需要用时40分钟以上。居民分散居住在高山各处，下山到镇上赶一趟集市往往需要耗费大半天。安置区的建设让深山中贫困户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变好了，但人们仍需逐渐调整和适应。
对于老弱病残群体来说，调整和适应的过程有些波折，就业更是不易。为让贫困户拥有更多的“家门口”就业机会，中山市为颐寿园安置点牵线引进立时电子扶贫车间，车间由安置点地下停车场改建而成，主要生产数据线等电子产品，产品订单来自一家东莞市电子产品企业。扶贫车间自2019年10月启动运作，目前共有80名员工，其中30名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为让员工更快适应生产节奏，车间运作前还先后派遣了员工外出参加生产技能培训。
今年57岁的丁富英是颐寿园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扶贫车间的一名员工。丁富英是寿山镇小河村村民，搬到安置区前，他们一家住的是木石结构的土房，除了种植玉米，家里基本没有收入。让家庭负担更重的是，她丈夫股骨头坏死导致残疾，且患有精神疾病，长期瘫痪在家。搬到安置区后，丁富英住上了多居室的小区住宅房，丈夫被送至医疗机构接受治疗，经中山市扶贫工作组协调，她的儿子还到中山的职业技术学校接受教育，其负担一下子轻了许多。“剩下就是自己的问题了，虽然环境好了，但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去年，听闻小区中开设了扶贫车间，她就尝试报名参加，但考虑到她年龄稍大，工厂最初并未立即聘用她。今年4月，扶贫车间复工后放宽年龄限制，她才如愿成为一名车间工人。
今年51岁的苏学英是丁富英的同村老乡，如今也是扶贫车间里的一名工人。对于苏学英来说，这份工作的分量更为重。苏学英幼时患耳疾，因未及时治疗，导致左耳失聪。6年前，她的丈夫在贵州打工时不慎摔伤，半身残疾，失去劳动能力，治疗费用花了30多万元。其时，家中3个孩子仍在上学，为了让孩子完成学业，她先后向亲朋借款。“没有法子了，自己干不了什么，只能帮村民干点农活。”她说，通过在家务工，挣取收入，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年。
搬进安置区后，原来的收入渠道消失了，由于需要照顾丈夫，苏学英只能在社区周边务工，家门口扶贫车间的工作岗位成了她的就业首选。自去年扶贫车间开设后，她先后三次向车间提出应聘申请，但同样因年龄原因被婉拒，到今年4月才如愿。“一个月2000多元，收入还可以，有了工作心里就踏实了。”
除了为安置区引进扶贫车间，中山还积极为贫困村引入产业项目，创造更多就业岗位，惠及各年龄人群。离颐寿园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往北70公里的盐津县中和镇山村艾田村，由中山市对口帮扶引进的石坝子三角梅基地正处花期，紫红色的花海成为山间美景。“要像照顾大姑娘一样照顾着它们。”今年54岁的当地村民郑付寿是基地的技术管理人员，家就住在花海边上，每天出门即上班，在基地工作3年，他对三角梅的种植和管护技术早已熟练。如今，家中两个儿子一个在盐津、一个在浙江打工，赋闲在家的两老如今都在基地上工作，两人每人2000元一个月让他感到满足。
艾田村党总支书记宋学云表示，石坝子三角梅基地核心种植面积超过600亩，年销售额约2000万元，带动周边超过150人就近就业，其中多为40岁至50岁的当地村民，为参与土地流转、土地入股和参与种植的农户户均创收3000元。接下来，基地还将结合花海资源，建设观景栈道，发展乡村生态旅游，带动更多村民增收致富。
随着种植管护经验丰富和基地产品销路打开，在基地务工的郑付寿正计划将自家的几亩玉米地改种三角梅，融入基地的发展计划。
青年求职抉择
焊接、压塑、测试、捆线……走进颐寿园安置点扶贫车间，车间里一派忙碌景象，工人们正在生产线上各司其职，赶制产品。车间里，有不少年轻稚嫩的脸孔。
“工作比较简单，一天可以做上千条。”杨光琴是产品测试工人，在数据线接头压塑前进行性能监测，淘汰次品坏品。只见她坐在监测设备前，手中握住几条数据线半成品，快速地将数据线的接头插入监测设备，设备上的显示屏随即显示各种监测数据。观看1-2秒后，她快速地将通过监测的产品放到收集箱中，同事不时到她的岗位前，将产品送至下一环节进行处理。
如果没有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杨光琴也许已到江苏省打工。去年，在朋友的介绍下，她到江苏务工，相比如今的工作岗位，她在江苏时的工作时间更长，工作强度也更大，工资也更多一些。
受疫情影响，杨光琴自今年春节回家后就一直留在家中，今年，杨光琴母亲因病接受了手术治疗，这让她决定暂时留下来一年。就在杨光琴在家待业期间，扶贫车间在今年4月复工，此时，母亲的病情也逐渐好转，于是两人就报名，经过面试进入车间工作。
相比杨光琴，胡万杰有着更加丰富的外出务工经历，此前他曾在浙江工作3年，疫情和孩子出生成为他今年进入扶贫车间的原因。“一个月能挣2000—3000元，在家门口花费不多，还算不错。”虽然如今的工资不如此前在外地打工，但他仍对如今的工作感到满意。
离胡万杰的工位不远处，陈远航正操作着压塑机，身穿黑色T恤、牛仔裤，上衣T恤胸前领口用绳线镂空，胸口中的文身隐约可见。他是车间今年新招进的一名新员工，家住寿山县铁线溪村，每天走路10多分钟就可以来到车间。陈远航今年17岁，一年前，中专毕业后他曾到云南省昆明市打工，在一家酒楼当服务员。“以前一个月可以拿到3000元左右，现在在家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家近，方便照顾父母。”说起此前的工作，陈远航仍心存向往。他坦言，如果有机会，他依然会选择外出务工。
千里求职路
走出大山，一些人走得更远。
来自昭通市绥江县的建档立卡贫困户龙泉伟，是今年节后第一批到中山的昭通务工者。今年2月中旬，经历近28个小时、1400多公里的路途，他乘坐中山昭通两地的免费接送专车，和100多名老乡抵达中山市南头镇，进入广东奥马冰箱有限公司（下称“奥马冰箱”）生产一线工作。
这是他第二次到中山务工。2018年时，他就曾到奥马冰箱工作。“刚进来一个月工资3000多元，到我离开的时候工作差不多有5000元了。”2018年，龙泉伟刚满18岁，在中山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以及中山市志合人力资源有限公司等机构的牵线下，他第一次走出家门，远赴千里之外的中山务工。2019年，他离开奥马冰箱，回家休整一段时间后，转而到浙江打工。受疫情影响，今年节后他滞留在家，当中山市派出专车接送昭通务工者返岗时，他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选择回到中山。当来自中山的劳务机构到村里做宣讲时，他更是现身说法，向村民们推荐中山。这次和他同行到中山的老乡中，就有4名是经他推荐。
昭通是云南劳务输出大市，2019年全市305万农村劳动力中，外出务工人员有224万人，其中省外务工的有104万人。结合东西部扶贫协作工作，中山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与昭通市人社部门签订了对口帮扶劳务输出和劳动力转移就业协作协议，通过建立劳务输出和劳动力转移帮扶机制，让对口帮扶的大关县、盐津县、永善县、绥江县的贫困户和当地务工者走出大山，到中山务工。截至目前，中山已转移近5000人次贫困劳动力到中山就业。
在昭通当地，中山市人社局设立了6个驻外劳务工作站，对接企业和服务当地求职者。唐明是昭通市盐津县劳务服务站工作人员，除了驻站接受企业、务工人员的咨询，他们还不时将老乡带到中山，送到厂里去，做好新入职工人的稳岗工作。每次接老乡到中山，他都要在厂里住上一个星期，关注老乡们的动态，跟进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让他们慢慢适应新岗位新生活。“刚到厂区上班的老乡是最不稳定的，吃得不习惯、不适应厂里的规章制度，和同事沟通也有障碍。”唐明表示，个别生活细节都可能成为老乡们放弃的“导火索”，但对于大多数老乡来说，工作岗位来之不易，他们都在努力适应和争取做得更好，当中不乏在短时间内从基本操作工升任生产线技术人员的案例。
“当地群众外出工作的意愿都比较强烈。”中山市志合人力资源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绿娥从2017年起就通过中山驻外劳务工作站，参与中山昭通两地的劳务协作工作，在昭通走村入户，开展招聘会和就业政策宣讲活动，将一批批务工者送进中山企业工作。
在与企业对接过程中，李绿娥发现企业出于社保购买条件等考虑，普遍将招聘年龄设定在48岁以下，这就将大批有外出务工意愿的老乡排除在外，然而，在实际下乡招聘过程中，“超龄”务工者的求职意愿更为强烈。经过沟通，中山企业对昭通老乡们的入职条件也放宽了一些。如今，50岁以上的人员也可在中山企业找到适合的岗位。
今年56岁的盐津普洱镇椅子村村民陈群霖已在奥马冰箱工作2年多。2018年8月，他和妻子杨植一起入职。2018年，当中山扶贫工作人员给他介绍工作时，一辈子务农的陈群霖还担心自己年纪过大，没有工作经验而被拒绝，未想到最终成功被录用。随后，两口子把家里养的猪和种的庄稼在两天内以低价卖掉，安置好家里的事情就奔赴中山。
进入奥马冰箱后，陈群霖和杨植分别在空调压缩机生产线和冰箱生产线工作，两人的工作台挨得很近，不足十米，公司还给他们两口子安排了夫妻房，吃住免费。
由于年龄原因，妻子杨植去年退休，但经过中山劳务服务机构的对接，在中山市南头镇找到了新工作，陈群霖则仍在奥马冰箱工作。“只要自己身体条件允许，企业接受的，我会在中山干下去。”他对目前的工作和生活感到满意，夫妇二人每月工资合计8000元。此前为了供女儿上大学，他们一家贷了款，每年需要还贷近7000元，以往靠务农挣取收入，十分吃力，到中山工作后，一下子就解决了女儿在山西读大学的费用问题。说起未来，陈群霖说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女儿学业有成，二是希望退休后回到老家，开一家自己的酿酒小作坊。
■素描
昭通学子习粤菜
做云南“粤菜师傅”
把希望带回大山
端午假期，位于中山市东区海港城酒楼迎来客流高峰，晚饭时间，后厨里，各个菜式和点心制作间忙碌了起来。在粤菜出品间，只见炉灶涌起的火舌从铁锅锅底喷出游动，厨师用大铁勺翻炒着锅中的食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陆续上碟。这里也是昭通学子学习粤菜技艺的地方，此前，已有多批来自昭通市贫困县学子到此学艺，他们还有机会与麦广帆等粤菜师傅交流互动，接受大师的“手把手”教学。
来自昭通市盐津县的周永丹曾是海港城酒楼后厨中的一名学徒，2017年，通过中山市的帮扶，她从昭通来到中山市技师学院旅游服务系烹饪专业学习，成为首批进修学习粤菜烹饪技巧的昭通学子。
“来之前没有吃过正宗的粤菜，来了之后通过学习已经爱上了粤菜。”由于家庭原因，周永丹初中毕业后就不再升学。2017年，当中山市职业教育扶贫工作队伍来到盐津县招生时，求学心切的周永丹马上报了名。从理论学起，周永丹在中山市技师学院接受粤菜烹饪免费教育2年多，如今已取得了中式烹饪中级工的资格，近期正准备着高级工的考试和成人高考。
从2017年起，包括周永丹在内，中山市技师学院旅游服务系烹饪专业已招收了3批次超过30名昭通学子。这是中山市东西部教育扶贫协作的举措之一，针对昭通市每年有近4万名初中毕业生不能进入高一级学校就读的实际，中山9所公办职业学校从2017年起，每年招收昭通学生到中山免费就读职业学校。昭通学生可到中山职校就读三年，职校毕业后在当地推荐就业，也可在昭通学院就读3年后，第4学年到中山职业技术学院实习及做毕业论文1年，或在昭通学校读2.5年后，最后半年到中山实习。
截至2019年底，中山市9所公办职业学校共招收昭通籍学生近1900名，在中山市就读，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学生超过1400名，毕业后可在中山推荐就业。目前，中山各职校为昭通籍学生开设了粤菜厨艺、幼师、机电、会计、旅游、电子、加工制造、汽车维修等20多个专业。
“这群孩子学习很刻苦，因为他们心里面知道，这几年可能是改变他们人生和家庭命运的关键几年。”中山市技师学院旅游服务系主任蔡水养对这群昭通学子印象深刻，虽然他们相比广东以及其他地区学生的理论和动手能力稍显不足，但他们的求知欲和学习拼劲让人感动，下课后或者放假时主动留下来学习的情况十分常见，这也激起了同班同学和老师们的学习教学激情。
从大山来到城市，周永丹并未止步，未来她还希望回到大山。她计划先在中山餐饮行业中工作几年，积累经验，未来再回到云南老家，开一家粤菜餐馆，做云南的“粤菜师傅”。
■札记
扶贫大潮下的去与留
靖安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区位于昭通市中心城区昭阳区以北30公里靖安乡横江河滩平地上，占地面积2177亩，地处云南昭鲁坝子，是周边的连片平地之一，再往北，就是山地面积超过90%的大关县。自去年底建成，搬迁户陆续入住以来，这个拥有4万人、安置房149栋9256套的社区逐渐热闹了起来。社区中的主道路均是宽阔的双向四车道，住宅楼一楼的临街商铺开设了理发店、杂货铺、药店等店铺，社区中还有广场、集贸市场、社区医院等功能场所，俨然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县城。
告别深山故里，住进现代化的住宅社区，对于每一名搬迁户来说，用翻天覆地来形容生活的变化并不为过。在走访过程中，社区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迷路、不会使用电梯、生活过于休闲成为居民们反应最频繁的问题。虽然困惑众多，但居民对走出大山、搬进城的意愿却是趋同的。不少搬迁户此前住在高海拔深山，山路险阻，车辆无法通行，家中大小家具物件只能靠人背马驮，行走山路数小时才能搬至山下。安置房分房工作仅用5天便完成，一些接受分房的搬迁户自发创作歌曲和诗歌以表谢意，成一时佳话。
如果说走出大山搬进城市社区是昭通贫困群众的一次去与留的抉择，那么如何有效就业则是另一次抉择。与前者相比，后者的答案更多样化。扶贫车间进社区、产业基地进村落、千里之外“点对点”就业……在中山对口帮扶下，昭通的贫困群众的就业选择多样，无论是家门口就业，或是异地就业都呈现出新生活的生机，就业选择的背后，是人们对新生活方式的拥抱，也是对未来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