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江城：一个边境县的“人蝗大战”
体长普遍不足4厘米，身体主要为绿色，额顶突出如三角，并有一道显著黄色纵纹从额顶贯至前胸背板中央……就是这样一种虫子，正袭扰着云南的一座边境县：江城。
▲7月16日，云南江城，被高效低毒农药杀灭的黄脊竹蝗
这种虫子，学名黄脊竹蝗，主要由境外迁入。据农业农村部消息，6月底以来，黄脊竹蝗大量持续从老挝丰沙里省迁移至我国云南江城、勐腊等边境地区，造成灾情。
江城是此次蝗灾的主要受灾地。当地百姓告诉红星新闻，此前黄脊竹蝗只是零星发现，但并未形成灾情，而这次，“刚灭掉一群，另飞来一群”。当地正上演一场人蝗大战，目前蝗灾处于可防可控状态。
黄脊竹蝗来了
密密麻麻“像下雨一样”
高显全的老家在滇东北，因当地土地贫瘠人口众多，几年之前，他和妻子来到滇西南的江城县勐烈镇桥头村瓦洛小组铁厂箐，承包了一些地用来耕种。
在这片承包而来的土地上，高显全用其中的6亩种植甜竹60棵。往年，这些甜竹每年能给他带来上万元的收入。但今年，这笔收入要打折扣了，“刚卖了一个月就不让卖了，竹林里打了农药。”
这些农药，是当地政府部门组织第三方机构，利用无人机从高空喷洒的，其目的，是杀死那些主要由境外入侵的不速之客：黄脊竹蝗。
▲资料图：黄脊竹蝗形态特写
黄脊竹蝗体长普遍不足4厘米，身体主要为绿色，额顶突出如三角，并有一道显著黄色纵纹从额顶贯至前胸背板中央，甜竹是它们最喜爱的食物。
高显全和妻子从没见过色彩如此鲜艳的竹蝗。7月14日上午，高显全注意到，竹林里偶有几只他叫不出名字的蝗虫侵入，到了当天下午5点左右，“一下子全部来了”。
“走在竹林里，看蝗虫密密麻麻的，”高显全的妻子向红星新闻描述，“那声音像下雨一样。”她分不清这是黄脊竹蝗跳跃的声音，还是它们啃食竹叶的声音，“总之给人一种肉麻的感受。”
高显然立刻抓起电话，告诉当地护林员“蝗虫来了”。7月16日上午，一支无人机灭蝗工作组抵达瓦洛小组铁厂箐。这次灭蝗工作前后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期间，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党组书记、局长任治忠抵达现场视察。
▲7月16日上午，一支无人机灭蝗工作组抵达瓦洛小组铁厂箐
无人机操控工作人员介绍，一桶药可以喷洒3-4分钟，“以前对松树林灭虫害，一桶药可覆盖面积20亩，但这次我们只追着竹林打。”红星新闻记者在现场注意到，被啃食过的竹叶残缺不全，被药物击中的黄脊竹蝗洒满田间地头，部分黄脊竹蝗一时间僵而不死。
“这个群体基本上灭完了。”这天上午，云南省林业和草原科学院森林保护研究所副所长陈鹏也抵达了铁厂箐，这是他7月份第二次奔赴江城，为当地蝗灾防治提供技术指导。
陈鹏介绍，我国对蝗灾危害认定的等级分轻、中、重三种，以食源（竹子）被害率推断，被害率在1/3以下为轻度，1/3至1/2为中度，2/3以上为重度。
高显全的这片竹林尚留绿色，因防治及时，只能算轻度危害。陈鹏说，中度危害，竹叶会发黄，“若重度危害，竹林会像火烧过一样”。
前年曾偶现踪迹
今年“一批接着一批入境”
江城位于云南南部，是普洱市下辖的一个县，与老挝、越南两国接壤，边境线长达183公里。
此次江城的蝗灾是从6月底开始暴发的。据农业农村部消息，6月底以来，黄脊竹蝗大量持续从老挝丰沙里省迁移至我国云南江城、勐腊等边境地区，造成灾情。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通报，江城县首次发现黄脊竹蝗迁飞入境的时间为6月28日。
据江城县重大有害生物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印发的《江城县黄脊竹蝗识别与防治技术手册》，黄脊竹蝗是竹蝗属昆虫中分布最广、危害最为严重的林业害虫之一，广泛分布于我国南方各省，以江苏、浙江、湖南、安徽、广东、广西、重庆等省市危害最为严重。
▲资料图：正在啃食竹叶的黄脊竹蝗
7月中旬是普洱的雨季，陈鹏称，该气候一定程度上能限制黄脊竹蝗迁飞，连续暴雨会导致大量的黄脊竹蝗死亡。但7月15日-16日，江城天气放晴，成群结队的黄脊竹蝗又开始活动。住在江城县城区的一些居民称，晴天时，他们看到蝗虫队伍从城区上空飞过，偶尔还有个别蝗虫进入居民家里。
江城县植保植检站站长杨学礼介绍，植保植检站最早监测到黄脊竹蝗的踪迹可追溯到2018年，“在此之前，很少见到黄脊竹蝗”。杨学礼告诉红星新闻称，当地常见的蝗虫是“土蝗”，此类蝗虫可作为食物炸吃，且“对农作物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危害”。
2016年5月与2017年5月，杨学礼曾两次受老挝方面邀请，同云南省植保植检站的专家一起组成工作组，奔赴老挝的琅勃拉邦省和华潘省，指导当地防治黄脊竹蝗，“当时没料到它们会入境”。
江城县与老挝丰沙里省跃乌县接壤，2018年7月16日，黄脊竹蝗首次越境进入江城县曲水镇坝伞村，之后迁飞至国庆乡嘎勒村，三天后这批蝗虫出境。同年7月21日，黄脊竹蝗又从3号界碑入境，然后多次在3号界碑附近往返。
“9月中旬它们进入产卵期，第二年4月底进入跳蝻期，这都是最佳的防治期。”杨学礼说，2018年，江城县植保植检站监测到，这些黄脊竹蝗最终在嘉禾乡南旺村等4地产卵。2019年5月，植保植检站用高效氯氰菊酯等药剂，将其“一网打尽”。
▲高效低毒农药氯氰菊酯
去年7月，老挝黄脊竹蝗再次入境，江城县采取无人机喷药杀虫后，再未见黄脊竹蝗前来。“没想到，今年它们又来了，而且一批接着一批入境。”杨学礼说。
江城县黄脊竹蝗防控做工情况专报（第6期）记录，江城县国庆乡、嘉禾乡、勐烈镇、曲水镇数十个村寨出现了虫情。
地空结合防治
3.5万人次参与阻截
据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消息，7月14日16时-18时，又有新的黄脊竹蝗种群通过牛倮河自然保护区，从老挝迁飞降落至普洱市江城县、宁洱县区域。
7月14日晚，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调派4组无人机组连夜赶赴江城县，于15日8时10分到达指定地点开展灭蝗工作；7月15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工作组、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领导以及专家赶赴江城县，实地指导灭蝗工作；7月16日，农业农村部派出工作组赴云南，会同当地农业农村部门开展蝗情调查，严防虫情扩散蔓延。
普洱市黄脊竹蝗防控工作指挥部称，目前当地蝗灾处于可控范围，当地各级林草、农业部门，主要采取无人机防治与地面防治、化学防治与生物防治相结合的措施联合开展防控。
▲7月16日，江城县勐烈镇桥头村瓦洛小组铁厂箐，空中无人机灭蝗
7月16日是晴天，当天下午，一群黄脊竹蝗在江城县国庆乡么等村迷速小组出现。红星新闻在现场看到，对这批蝗虫的防治方式，正是无人机和地面防治相结合。
国庆乡副乡长张德飞指挥了此次灭蝗工作。村民在领到高效氯氰菊酯后，用喷雾器兑水，陆续进入竹林下及林地与玉米地交汇区域灭蝗，“我们要努力将蝗灾控制在本地。”
尽管如此，此次蝗灾仍需谨慎应对。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称，经云南省7月15日召开的省级会商会研判，虽然此次蝗灾处于可控范围，但7月-9月，边境一线黄脊竹蝗还将持续分批迁飞传入，防控形势严峻，蝗虫迁飞入境并扩散蔓延的压力仍然很大，要充分认识到防控工作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治蝗的关键，在治它的源头。据央视新闻报道，今年老挝丰沙里省黄脊竹蝗产卵面积、虫源基数、发生面积显著高于往年，属暴发危害年份，致使大量黄脊竹蝗跨越边境线进入我国。
▲一只落在作物上的黄脊竹蝗
为加强联防联控，摸清蝗群迁飞传入动态，云南省黄脊竹蝗防控工作指导组要求各级林草、农业部门积极与周边国家和地区沟通联系，从源头上减轻蝗虫迁飞扩散压力。
当地参与蝗灾防治的专家和负责人日前告诉红星新闻，此次江城蝗灾出现前，老挝丰沙里省就曾派人到江城县买农药，“但他们能力有限，无法从源头遏制住这次蝗灾，我们可能会再次派工作组过去。”
据公开数据，截至7月18日，云南省共计发生黄脊竹蝗13.5万亩，共出动3.5万人次、飞防作业2千余次参与灭蝗。
黄脊竹蝗另一面
不成灾时它是“杂草清道夫”
要想打败这些入侵的蝗虫，就要充分了解它们的习性。
“如果它跟我们争夺一些生存空间、争夺一些食物、破坏一些我们的景观，那它就是害虫。”云南省林业和草原科学院森林保护研究所副所长陈鹏介绍，不成灾的黄脊竹蝗是中性物种，它既是鸟类、青蛙等动物的食源，又是杂草的清道夫。在林业生态系统中，黄脊竹蝗起到了重要的调剂作用。
▲资料图：进食中的黄脊竹蝗
在群体性迁飞、取食、扩散路径的选择上，黄脊竹蝗有其“聪明”之处。陈鹏说，虽然它们的飞翔能力每次不足300米，但一旦借力气流和通道，其一生飞翔距离可达10公里。
黄脊竹蝗的主要食物是竹叶，一个地方的竹叶吃完了，就成群结队地飞到别的地方去。陈鹏称，蝗虫无国界，“境外那边的竹叶吃完后，它们就群体迁飞，越境来到江城来”。
陈鹏告诉红星新闻，在无竹叶可吃的情况下，黄脊竹蝗才会吃芭蕉叶和粽叶，最后才吃玉米叶。如吃其他食物，黄脊竹蝗的生理发育将受到影响，最大风险是导致卵不孵化，“如果它吃玉米叶，对它的发育不利，会影响其卵的孵化。”
黄脊竹蝗是否成灾，另一个评判标准是每平方米的蝗虫密度，同样分为轻、中、重三种等级，其中，轻度危害为每平方米的蝗虫数量为2-5只，对此情形，只需要采取预防性的防控措施即可，但当其密度到达每平方米2-5只以上，就构成中度灾害，需要进行干预。
▲7月16日，江城县勐烈镇桥头村瓦洛小组铁厂箐，一只被高效低毒农药杀灭的黄脊竹蝗
据《江城县黄脊竹蝗识别与防治技术手册》介绍，黄脊竹蝗分卵、若虫（跳蝻）、成虫三种形态特征，其中若虫分1-5种跳蝻，若其成灾，若虫形态是最好的防控阶段。雌性黄脊竹蝗一生可产卵囊1-10个，每个卵囊有卵10-30粒。
陈鹏说，卵有可能因为雨水冲刷、生病、极端天气或者被动物吃掉而停止发育，反之，“遇到干旱，其卵的孵化率会显著提升，如果食物链中它的天敌减少，其后代数量就会剧增”。
交尾后的雄性黄脊竹蝗迅速死去，而雌性黄脊竹蝗则在找到产卵地完成产卵后死去。陈鹏说，当前江城的黄脊竹蝗因处于产卵前期的迁飞状态，故食量巨大。
对云南此次蝗灾的防控，陈鹏持乐观态度。“不管它怎么飞，根本目的都是找到食物，完成发育、产卵、死亡。”他说，了解黄脊竹蝗这些特点，打败它们就是迟早的事。
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发自云南普洱江城
编辑 李彬彬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