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就整容呗。”
相信不少女性和我一样，从小到大不断遭受着外貌困扰。上中学时，班里男同学会把女生按照相貌排名，初出茅庐的女老师也爱挑最漂亮的女生回答问题，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外貌审视。每一次照镜子，那些以赞美为名义的“女汉子”、“有气质”的外界品评，都伴随着我。
这是我在商场快闪店铺拍的照片，店家还专门准备了皇冠。我前面的这个小女孩穿着白色公主裙，仿佛是为这个场景精心定制的。她按照大人的指示戴上皇冠、举着气球，站在对她来说过大的“王位”前，等着大人按下快门。我觉得，我和这个小女孩没什么差别，经常将自己的外表嵌套进社会、媒体设定的场景里，为自己无可奈何的格格不入而焦虑。
我决定拿着自己的肖像照去整形医院，想要看看和“美的标准”相差多远。
我去了十几家整形机构，主要在北京和天津，还有一家在韩国首尔（韩国整形机构一般都配有中文翻译，沟通毫无障碍）。通常，面诊时见到的是咨询师，像是介于医生和销售中间的角色。我借口要回家慢慢参考，请她们在我的肖像照上画下诊断和“治疗”方案。
有咨询师小心翼翼地给我描了双眼皮和下颌骨的弧度，用尺子比着鼻子画下一条参考线，说明“你的脸是歪的”。
有的用不容置疑的权威语气解释，一张好看的脸需要遵循“三庭五眼”的原则，“或者通俗一点就是黄金比例”。
也碰到了信奉神秘主义的，对我侃侃谈起面相学，比如太阳穴凹陷影响夫妻宫，不好找对象，所以需要做脂肪填充；比如人的面部纵向分上中下，每个部分掌管着一个年龄段的命理，我的下庭过短，晚年会不顺利，所以建议做个下巴填充。
信科学和信玄学的在我眼睛上达成了一致。她们一致认为，我眼睛的形状显得太凶，总之要做个眼综合，双眼皮是一定要的，最好再做个提眉，改善眼皮的肌无力，还可以做个眼睑下至，能让眼神显得纯真无辜。
还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一位咨询师告诉我，她在整形之后变得自信活泼，才遇到现在博士学历的老公，还热情地向我传授了很多人生哲学。我们聊得不亦乐乎、差点就要当场结拜时，她突然话锋一转，“所以改变要趁早，你今天就打个瘦脸针吧。”
除了指出我的种种“缺陷”，她们还会根据我的需求，提出不同解决方案。例如，好嫁风、网红脸、高级脸等，像在货架上挑选商品一样供我随意选择。
好嫁风——来自相面大师的“诊断”
整形诊断之“幼幼脸”
整形诊断之“御姐脸”
整形诊断之“高级脸”
当然，她们也会强调，无论选择哪种风格，都要基于本人原有的骨骼基础。而套在我身上，就比较适合自然风或高级脸。
不过，一家擅长网红风格的机构告诉我，如果一定想要整成网红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步骤要多些。
整形诊断之“网红脸”
不论给出哪种方案，咨询师都会通过精心设计的话术暗示我，一张全新的脸将会赋予我符合社会定义的理想人生。
整形诊断之“女团脸”
这种医疗和商业的暧昧共存，也体现在整形机构的室内景观上。
一方面，整形机构极力营造出一种卫生无毒的医院形象；另一方面，粉色系的墙面、洛可可风的室内装潢、很上镜的花草和小物件（一家整形机构甚至用霓虹灯布置了一个拍照区），这些传统意义上具有女性特质的元素，又无时无刻不在暗示你，这里和普通的医院不太一样。
具有梦幻色彩的环境中，总会出现一面镜子
这台机器可以用来检测皮肤状况，把脸架在机器上，闭上眼，几下闪光灯之后，你就能直观地看到脸上的色斑、毛孔甚至日光损伤。我的皮肤在机器的检视下惨不忍睹，几乎所有指标都在平均水平以下，有的甚至已经极其危重。总之，一个皮肤护理疗程刻不容缓。
在一家整形机构的面诊室，我抬头看见一个在粉色蕾丝帘子后暗中观察的摄像头
杭州一家整形机构里，放射科医生的制服
医生总会给你提出多种选择。拿下巴填充举例，我可以选择不同档次的假体，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先打一支玻尿酸。玻尿酸也有不同价位的产品，它们都有着女性化的、像是卫生巾品牌一样的好听名字。
一家整形机构里的楼梯，连接着一楼的面诊区和二楼的手术区。咨询师自豪地向我介绍，客户们都管它叫“时光隧道”，做完医美仿佛重获新生。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次咨询，我还是对产品知之甚少。咨询师往往不会仔细介绍，更别提可能会产生的副作用。
我遇到过一个整形失败维权的女孩，她做完颧骨颧弓下颌角手术后，每次张嘴咬合时自己都能听见咔咔的响声，从X光片上看，她的颧弓甚至是断裂的状态。医院的态度很强硬，同意修复但拒绝赔偿，而经历了一次手术失败，女孩也不敢再在那家医院修复，维权一直停滞不前。据她说，直到被推上手术台前，她才签手术同意书，当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仔细确认。
整形诊断中用于测量面部的工具
研究整形产业的过程中，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看推广医美的网站。很多整形机构在这类网站上有自己的主页，会上传一些案例（咨询过程中我得知，如果同意整形机构将自己作为案例公开，能够减免一定的手术费用）。这些案例会按照手术项目分类索引，点进案例就能看到满页before和after的肖像照。
杭州一家整形机构里，一位来做医美的女孩的私人物品
在以摄影为名的“寻医之路”上，我体会到了每一个整形者的心路历程。虽然对整形医美的选择不同，但我们遭遇到的外貌审视、内化的身体焦虑都是一样的。
我给自己也来了一张“整容”自拍像，我是不是也要向眼前这个“以貌取人”的环境妥协？
摄影并文｜卢禹凡 编辑｜逆光 迦沐梓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OFPiX
出品人｜杨瑞春 主编｜王波 责编｜程婕 运营｜赵一静 余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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