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苏州考古圈唯一女博士后:如果“考古女孩”中途放弃,请予以宽容

9月初,随着湖南耒阳“考古女孩”钟芳蓉正式踏入北大校门报到,因她掀起的舆论也逐渐降温。然而,对于这个刚刚跳出农门的18岁女孩来说,做出专业选择只是一个开始。学考古的人少,能走上考古工作岗位的女性更是凤毛麟角。刘芳芳则是圈子中罕有的女博士后。身为苏州市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她从事这一行已有16年,“不想蹭热度,仅仅是一名女性考古工作者的自白。”

△ 刘芳芳在办公室工作 高达 摄

无意间申报的“小墓”竟是隋炀帝墓葬

苏州市考古研究所位于始建于明代的省文物保护建筑文起堂内。9月初,在其中一间厢房里,现代快报记者见到了刘芳芳。刘芳芳头戴呢帽身着花裙,打扮入时,桌上除了专业书籍,还有不少党建和历史方面的读物,水果和饮料也摆放在桌上。此外,身后的柜门上贴着丈夫和女儿的相片。“难道现在年轻人的工位不都这样吗?”她说。

△ 苏州市考古研究所 高达 摄

刘芳芳出生于江苏盐城,是四兄妹中的幺妹。在中学时代,刘芳芳就展现出对历史人文的浓厚兴趣。尽管高考后她顺从父母的意愿选择了经济专业,但在本科毕业后,她毅然选择了考古这条路,并考上了南京大学研究生。此后,刘芳芳一路向前,硕士、博士、博士后,学业非但没有成为她的负担,反而让她更为痴迷醉心于考古。

△ 刘芳芳的优秀博士后荣誉证书

2012年,机缘巧合之下,刘芳芳调来苏州工作,她也因此成为了苏州考古圈内第一位女博士后,同时也是所内第二名女性工作人员。刘芳芳的研究课题大都是秦汉时期漆器,这也是她所喜爱的领域,此外她还担负着多项国家、省、市的研究课题。而在获得国家文物局考古项目领队资质后,她常常申请到一线发掘现场工作。“很大一部分时间我都是在户外的,穿着自然也不是这样的,有时环境恶劣,连劳保鞋的鞋底都会踩断。”

2016年,刘芳芳主持了陆慕南窑遗址的发掘,这是迄今为止苏州经科学考古发掘出来的最大一片宋代窑址,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刘芳芳为此花了半年多时间驻扎在此,此次发掘共发现文化遗迹66处,出土陶灯、陶盆上千件。这座始建于唐末五代,延续至明清的陶器作坊的发掘,成为了苏州烧窑考古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 刘芳芳(右一)和同事在田间合影

刘芳芳告诉现代快报记者,在职业生涯20多次大大小小的野外发掘中,最意外的,是无意间申报了隋炀帝杨广的墓葬。2013年,扬州考古研究所因没有发掘资源,经上级部门批准,借用苏州考古研究所平台,向国家申报发掘。这份申报由刘芳芳填写,她还清楚记得那时表格上的项目名填的是“隋唐小型砖室墓”。然而发掘工作开始后,该墓墓志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到这就是历史上争议颇多、赫赫有名的杨广之墓。

人生因为考古有了新感悟

“考古也就是一份普通工作,情怀是丰满的,工作环境和工资收入是骨感的,发论文、评职称、出专著,也是世俗的。”当记者问到其职业的特殊性时,刘芳芳如是说。她表示,其实,考古光靠田野发掘是很难出研究成果的,考古人其实是具有匠人精神的,他们也需要像其他行业一样,在书桌前坐定思考酝酿。

△ 刊登于《文物》杂志的刘芳芳发掘成果

“一篇好的考古研究论文,其实是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沉淀,只是最后一气呵成写出来而已。写完之后放在一边,过段时间再来看看,届时一定会有新的思考,然后再修改,这样反复多次才投出去。”刘芳芳近期在国家考古核心期刊《文物》上发表的一篇论文,反复修改酝酿三年方才见刊。而这份在刘芳芳口中甚为“普通”的工作,却也给她带来了新的人生感悟。

2019年春,刘芳芳带领团队发掘苏州同里方尖浇浆墓。“当时里面出现了许多人类骨骸,一人一棺,很多都是小孩,在江南地区很少见。”其中有一具名为“顾意芬”的骨骸引起了刘芳芳的注意,这是一具身长仅有六七十公分的骨骸,说明其去世时可能不足一岁。“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刘芳芳比划了一下。那一刻,也让身为人母的刘芳芳一度感慨万千。这些年来,大到帝王陵,小到无名墓,刘芳芳对于生死早有了自己的感悟。“人生就是一个过程,活在世上,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也要尽情享受生活。”

母女俩当了三期历史综艺节目擂主

在刘芳芳的朋友圈里,有精心烹制的晚餐,有家里的花草宠物,也有女儿的画作……她热爱一切生机勃勃的美好事物。在采访中,刘芳芳多次谈及丈夫和女儿,她视家人为她生活的动力。刘芳芳还特地带女儿报名参加了苏州广电《苏州史记》问答综艺活动,母女俩当了整整三期的擂主。“我不强求女儿今后会从事什么职业,只希望为她做好人生的第一个引导者。”

说起“后浪”钟芳蓉,刘芳芳坦言自己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发表太多意见,以免有蹭热度之嫌。但同为女性,作为前辈,她希望将来社会能予以钟芳蓉们更多包容。

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官网公开的在职人员资料,2017年,除管理机构办公室、人事处和老干部工作办公室外,全所142名职工中仅有30余名女性,而这其中分布于田野作业的,又仅有寥寥数人。

对此,刘芳芳表示,女性在从事户外考古工作时,不光在体力上较男性更为吃亏,在思维上也面临一些困难。“比如考古发掘前需要和地方政府、文物单位以及当地村民打交道,沟通起来男性会更占优势。而且这个行业所关注的重大学术课题,也多是男性注意视角下的问题,女性视角下的议题很少。”

“像樊锦诗先生这样的大家都直言自己曾经无数次想离开敦煌,更何况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呢?人生苦短,每个人都有权选择与再次选择。考古专业大三的田野实习就是道分水岭,小姑娘可能并没有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如果若干年后,钟芳蓉放弃了,我希望那时舆论能多些宽容理解,少些苛责嘲弄。” 刘芳芳认为,即便将来钟芳蓉没有从事考古,她也并不意外。“考古是一份阳光下的正当职业,只要她能呼吁身边的人,保护我国的文化遗产,我就很欣慰了。”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高达

(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为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