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黑天鹅 我们更需要韧性

“我们无法预测未来的几十年，但从极端经济体中寻找我们可能在等待的线索是很有启发性的。”——2013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希勒

作者：吴晨

编辑：王茜

来源：法财在线（Id：faren_facaizaixian）

在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冲击之后，世人对黑天鹅有了全新的认知。它的可怕，恰恰在于其带来巨大灾害的不确定性。但是，普通人往往根本无法预见潜在的严重性。在全球多地进入战时状态、经济被按下“暂停键”的那段时间，人们感受到了此前从未遭遇过的极端情境。我们正在经历一个VUCA（易变性、不确定性、复杂性、模糊性）的世界。这可能是2020年，甚至到2030年，我们都不得不接受的现实。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经历灾难后，经济应该以什么方式重启？政府该采用什么样的政策组合？市场又会涌现出什么新物种？什么样的经济体才具有坚强的韧性……这些问题，都是后疫情时代经济研究最核心的问题。

01 危机中认识韧性

英国央行著名经济学家理查德·戴维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回答了这些问题。正如经济学家、央视财经评论员马光远所言：“在极端情况下生存，这是人类经济史的常态故事而不是突发事件。特别是在当下，这样的探讨更具现实意义。”

著名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有一句名言：未来已经到来，只是分布不平均而已。理查德·戴维斯也像一名优秀的科幻作家那样，转换时空，深入不为人知的场景和角落，为当下所面临的经济问题找寻答案。 自然界给经济带来的巨大冲击，莫过于地震和海啸。2011年，日本以东的太平洋海底发生地震，其引发的海啸至今令人记忆犹新。海啸带来的后果，除了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之外，更严峻的其实是对全球供应链的冲击。 丰田是“零库存”生产方式的鼻祖。海啸过后，其在东南亚特别是泰国的汽车厂一度停产，就是因为供应链上游关键零部件厂在海啸中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为了使供应链尽快恢复运转，丰田向主要供应商发出邀约，希望它们能尽快调整生产线，赶制出短缺的零部件。 经历冲击之后，丰田对自己发明的“零库存”管理做出重大调整，建立了强调在运营过程中增加“战略冗余”的RESCUE（救援）体系。这种快速反应体系，不再是一味地追求效率，而是更强调平衡和应对多变复杂环境的能力，其结果显现就是韧性。什么是经济的韧性？韧性就是抗打击能力，是能够从外部冲击中迅速恢复的能力，也是经济中主要组成部分——企业和劳动者，都需要具备能够迅速重新组织、恢复生产和生活的能力。理查德•戴维斯在他的新作《极端经济：韧性、复苏与未来》中，用了许多篇幅去描述这种韧性。比如，他走访了处于三种极端情况的九个地方：前往遭受过海啸侵袭的印度尼西亚亚齐、因叙利亚内战而流离失所的约旦难民营，以及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绰号为“安哥拉”的监狱，去寻找那些存在于社区和人性中的韧性。同时，他思考应该怎样充分利用这种韧性，从而让经济能够更加充满活力且茁壮地重启。代表生存韧性的：海啸发生地亚齐；难民营扎塔里；美国最大的监狱路易斯安那，对这些人来说，自然灾害、战争和监禁抹去了以前的一切。但人们生存下来，以物易物，以贸易为生，渐渐兴旺起来，这就是一种经济韧性。代表失去潜力的：偷渡、走私、抢劫兴盛的无人区达里恩，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财富令人羡慕，自16世纪以来一直是企业家的目标。但如今这里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无人区，被称为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并出现了毁灭性的环境退化；刚果民主共和国首都金沙萨，本应该是非洲最好的特大城市，但由于极度腐败导致拥有1000万人口的金沙萨，成为地球上最贫穷的主要城市之一；工业革命起源之地格拉斯哥，曾与伦敦争夺“英国领先城市”称号，但如今一败涂地，成为英国最麻烦的城市。在这些地方，无论是自然的、人类的，还是工业的巨大潜力，都被浪费了。代表未来趋势的：日本北部秋田是老龄化的前沿；爱沙尼亚首都塔林是科技的前沿；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是不平等的前沿。这些“先头部队”的生活是一扇我们了解自己未来的窗口。到2030年，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这四个国家的情况将与今天的秋田类似，年龄在50岁以上的人口将多于50岁以下的人口。机器人和自动化软件等技术将影响更多的工作场所，当各国政府效仿塔林所采取的措施以节省开支时，数字化将扩展至整个国家部门。圣地亚哥式的经济不平等将变得更加普遍，在世界最大的新兴经济体中，前 10%人口收入占比将攀升至50%。对于大多数人来说，2030年将是这三类城市的混合体：一个老龄化、先进技术和经济不平等共存的城市社会。 理查德•戴维斯指出，金融资本和实物资本很重要，但极端经济体增加了另外一个视角：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和非正式经济。它们不仅有助于经济扩张，也是防止经济灾难性衰退的重要因素。

02 韧性源于压力激发

对于为何专注研究极端经济，理查德•戴维斯认为，他的最终动机来自经济学家凯恩斯在1928年提出的一个观点：“如果我们知道看向哪里，我们今天就能瞥见未来。其诀窍是找出一种持续的趋势，以及大多数人都在遵循的道路，并观察那些经历过这种极端趋势的人的生活。”

凯恩斯把那些生活在塑造经济趋势的极端情况中的人称为“我们的先头部队”。这是思考未来经济的有用方式，“因为他们正在为其余的人窥探应许之地，并在那里安营扎寨”。 因此，人们面临巨大外部困难时，也许恰恰是这些压力，激发了人们非凡的适应力与创新力。那么，这些非凡的能力都是如何产生的呢？第一，适应力与创新力源自社会本身的组织能力。社区有非正规的社交网络，甚至是非正规的财务网络，人与人之间多样化、多层次的社会网络是经济拥有韧性的基础。比如亚齐当地就有一种传统：黄金是当地人储值资产的主要方式。在丰收的年份，家里的主妇会把收成换成黄金；在歉收的年份，又可以卖出黄金来补贴家用。 由于黄金是全球定价，就排除了当地供求关系变动所导致的价格剧烈波动。2004年，海啸摧毁了亚齐当地的经济，也摧毁了正规的银行网络，但是每个家庭都能依靠当地非正规的黄金交易网络，快速地把自己的积蓄（黄金）换成用于灾后重建的资金，从而确保了社区后续发展的韧性。第二，知识和新思想比财富的积累更重要。在从工业经济时代向知识经济时代大转型的当下，知识和人才的积累奠定了创新韧性的基础。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面对一穷二白的摊子，却能在十几年内实现经济腾飞，除了美国援助之外，能够把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培养的人才派上用场，也是重要推手。灾难冲击所带来的另一个好处是，为新一代“后浪”扫除前人的束缚和负担，可以让他们更开放、更迅速地拥抱未来。这种拥抱新思想的开放，也是危机的“副产品”。第三，需要为自下而上涌现出来的创新，营造出宽松的环境。同时要牢记，很多自上而下的设计可能会与当地现实脱节。 约旦扎塔里难民营，就是一个很特别的案例。为了给难民提供生活救济，联合国难民署的设计不可谓不费心思，每个难民家庭都领有一张电子储值卡，卡里按照家里人数、每人每月发放20第纳尔，而且分成五个不同的种类，比如食物、衣物等，从而确保资金不会被滥用（比如用买食物的钱去买衣服），难民可以用电子储值卡从难民营里的官方超市购买商品。 但是，问题恰恰就出在官方超市和电子储值卡的变通缺乏方面。比如，官方超市提供的物资主要依赖联合国援助官员的计算，他们用自己的数据和设想来规划物资配给，电子货币的公平发放也确实能够保障难民的基本生活。然而，难民的需求远不止这些，严格计划的市场供应满足不了难民多样化的需求。结果是，催生了兴旺的“二轨市场”难民，会大量采购自己不需要但可以卖到难民营外换钱的商品，再用换来的钱在非正规市场上采购自己需要的东西。 难民营里“二轨市场”蓬勃发展的例子，可能是对市场作用的最佳诠释。只有一个有生机的市场才能真正推动供给和需求的平衡，满足人们不断提升的多样化需求。这种市场也是自发涌现出来的，绝不可能由谁来事先设计好，无论设计者初衷是多么着眼于公平和效率。第四，黑天鹅的冲击必然带来巨大转型，而转型需要额外呵护，转型期的表现决定了未来发展前景。一个刑满释放的罪犯能否适应监狱外全新的环境，就是最极端的适应社会转型实验。戴维斯所引述的研究发现，获释之后最初的72小时，对于一名前罪犯融入社会至关重要。罪犯服刑久了，适应快速变化的能力会逐渐退化（因为监狱里的大环境是几十年不变的）。尤其是当新科技和新模式在外部世界层出不穷的时候，如果前罪犯能在72小时内适应新环境，他的创造力（企业家精神）就可能更高。毕竟，要在监狱里好好的生活，也需要韧性、适应力和创造力。

03 转型期里的优胜劣汰 

目前，我们还处于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的时期，恰恰也是全球经济经历的一个大转型期。原先熟悉的世界发生了改变，原先稳定的增长环境也发生了巨变。在有效疫苗被研制出来之前，每个人和每家企业都需要适应与病毒共存的全新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各国应对政策着眼点，都放在了为小企业和个人纾困上。黑天鹅冲击并没有剥夺个人与企业的“动物精神”，相反，外部压力可能会激发出更多活力。关键在于，要让个人与企业能顺利度过转型期。

转型期提供了优胜劣汰的压力测试，为各种社会实验搭建了舞台，很多被增长掩盖的结构性问题加速暴露，曾经在大潮中“裸泳”的僵尸企业也被加速淘汰，大量新模式和新物种不断涌现出来。从这一视角去审视后危机时代经济的韧性，落脚点应该是管理变革的新陈代谢和大灾之后的复苏与增长。 我们看到，抗疫期间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会被推广；暴露出来的组织协作和治理领域问题会被反思；教训会被汲取；能够独当一面，有担当、负责任的领导人才会被破格提拔和任用。新陈代谢，是对现有管理模式的一次考核，淘汰不合格的管理者，也为新的管理者扫除障碍，让他们能更快有所建树。这才是危机之后，真正的否极泰来。 （作者系《经济学人•商论》执行总编辑，本文经授权选自新书《极端经济：韧性、复苏与未来》，内容有少量删节）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极端经济：韧性、复苏与未来》

作者：【英】理查德•戴维斯

中信出版社

2020年8月

本书荣获2019年英国《金融时报》和麦肯锡年度最佳商业书籍、2019年开明经济学人奖等奖项，目前中文版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上市。

主编|王茜| 版式|姚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