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新冠、嗅觉味觉丢失、失业摆摊，中年男子街头举牌求拥抱
△病愈后的蔡益，出门依旧戴着口罩，很少去人多的地方。
4月6日，蔡益在长沙街头举起一块牌子，上面贴着自己的出院诊断和核酸检测结果，还有几个字，“请给我一个拥抱”。
有人迅速远离，有人驻足围观，也有人上前拥抱了他。一位来自湖北的大姐，抱了蔡益足有一分钟，临走时对他说，“别难过，好好活着”……
《中国人的一天》近期推出《治愈归来》系列，聚焦新冠肺炎患者康复后的生活，今天是第三期，湖南人蔡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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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蔡益心上的那只靴子，终于还是落下了。
今年1月19日，蔡益曾在武汉短暂停留。回到长沙后，随着新冠病毒的传言越传越多，他的惶恐也与日俱增——直到2月1日，他被确诊为新冠肺炎，住进了医院。
所幸，蔡益只是轻症，和他同去武汉的朋友，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一起入院后，朋友上了呼吸机，一度和蔡益失去了联系。
经历了惶恐和焦虑后的蔡益。
住院期间，蔡益每天都在关注死亡病例通报，“我怕里面出现朋友的名字，更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重症病例”。
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后，蔡益痊愈出院。他以为，这一段人生波折就此结束，而实际上，它才刚刚开始。
住院时蔡益发现，“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
他一开始以为，味觉的丢失只是心理作用，或是医院伙食太过清淡。
但他很快发现，他是真的尝不出咸淡了。他悲观地联想到，这可能是症状加重的征兆。
朋友上呼吸机后，蔡益更加忧虑，开始整夜失眠。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医护的精心照料下，蔡益病情很快好转，2月13日，核酸检测第一次出现阴性。2月28日，经历5次核酸检测全阴后，蔡益被专家组核准出院。
他感觉当天的午饭，辣椒特别辣。
出院后，蔡益非常关注身体的变化，每次洗澡，都会细微地观察自己。
失去的味觉回来了，但被改变的日子，似乎再难复原。
出院，在酒店定点隔离14天后，蔡益还需居家隔离14天。何处是“家”？这让他有点为难：酒店拒绝了他自费续住的请求，出租房的房东也明确表示，不欢迎他回去。
无奈之下，蔡益回到了湖南省益阳市的农村老家。
蔡益的农村老家，曾经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老家的房子，位于村子最中心，平时也是乡邻们的聚集地，喝茶聊天、打麻将，一整天都很热闹。这种热闹，终结于蔡益回家那天。
村里消息传得快，大家都知道了蔡益患过新冠肺炎的事。他的家像被罩上了一个神秘的气场，乡邻路过时，都会绕开走。
蔡益站在老家房子门口。
“得了病，就不要回来了嘛，不怕把大家连累了？”常有人在背后议论蔡益。
“我有出院证明，还有新近的核酸检测结果”，蔡益想拿出来给大家看，给大家解释，但没人愿意听。
蔡益关上了家里的大门，把自己关在屋里，把流言蜚语关在门外。
即使是出院半年多后，邻里乡亲依然和蔡益保持微妙的距离。
蔡益在菜地摘菜，自从他生病后，身后的邻居就再没去过他家。
居家隔离，对蔡益不是难事，他难以接受的，是被原本熟悉的关系网“隔离”。
归于平静的心情，再次被搅动，“大家议论得多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会不会即使治愈了，也可能会传染人？”
每次在网上看到治愈者“复阳”的新闻，都会让蔡益心脏乱跳，惊慌失措。他担心自己，也担心别人对他的看法。
蔡益和父亲在一起。
蔡益的老同学杨威，因患病行动不便，每次蔡益回家，都会去陪陪他。杨威是少有的，不在乎蔡益曾患新冠肺炎的人。
结束14天隔离后，蔡益离开了老家。4月5号，他回到公司上班。
相比在村里，蔡益新冠康复患者的身份，似乎并没有让同事们产生明显的抗拒。但他也能感受到，礼貌之下，自己其实并不受欢迎的事实。对向而行的同事，远远地提前绕路；电梯明明很空，后来者却对他说，“你先，我等下一趟”……连领导也建议蔡益继续休假，理由是“疫情期间生意太差”。
蔡益思前想后，选择了辞职。
蔡益在长沙的出租屋里，病愈之后，他已习惯深居简出，但仍被房东催着搬走。
其实在离职前，蔡益也想好了，自己在电器销售这行摸爬滚打十多年，凭履历和经验，换份工作并不算难事。
但投了20多份简历，大都没有回音。“有的公司明明急招人，我也符合条件，但问过去对方总是说，这个岗位不再需要人了”。
蔡益认为，这是因为他表明了自己新冠康复患者的身份。“但我不想隐瞒”，蔡益说，自己主动讲出来，总比被别人发现要好。
蔡益上身穿着正装，对着手机练习面试技巧。
比起找不到工作，“不被需要”的感觉，更让蔡益沮丧，这让他“很没有存在感”。
“我很想证明，我们并非不被需要的一群人”。
蔡益出院后，听说治愈患者的血液，可以救治危重症患者，他第一时间就去报了名。相关部门进行的康复相关的研究项目，能参加的，他都参加。
蔡益期待自己的参与，能加快药物的研发速度，“等新冠能被预防和治疗了，我们也算做了贡献，不再被另眼相待”。
蔡益刚参加完康复患者抽血项目。
蔡益说，相比病友群里的一些病友，他的状况不算最糟的：有的病友出院半年后还被家人拒之门外，有的仍在忍受失去嗅觉、肚胀、体能受限等后遗症的折磨。
“康复出院不难，难的是如何去面对康复后的生活”，蔡益说，作为疫情的受害者，你没法抹去“新冠治愈者”的标签，能做的，只有积极面对。
蔡益喜欢旅游和健身，出院后，他恢复了跑步的习惯。
蔡益也喜欢摄影和音乐，赋闲的日子，他重拾起弹吉他的爱好。
赋闲的日子，蔡益恢复了健身的习惯，摄影、弹吉他的爱好，也都重拾起来。
他还报了一个成人大学班，想趁这段时间提升自己。
他录制短视频，记录自己在医院的救治过程、感受、救治产生的费用，给网友做科普，甚至一度被平台推上热门。
蔡益出院后，有了脱发的症状。医生告诉他，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所致。
治愈已经超过半年，除了脱发，蔡益几乎没有感觉到病毒存在过的痕迹。但生活里。出门他依旧还是戴着口罩，很少去人多的商场。
“如果有人因为我被感染，身体出现了状况，我会内疚一辈子”。
“我理解一些人对新冠康复者的恐惧，但回避不能解决问题”，蔡益说，“我们想做些什么，来化解这种误解”。
4月6日，蔡益和几位病友，举着“求拥抱”的广告牌，出现在了长沙街头。
最开始的半小时，他吸引了很多围观者，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直到一位来自湖北的大姐打破了这个僵局，她给了蔡益一个足有一分钟的拥抱，她说，“别难过，好好活着”。
蔡益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在接下来两个小时里，他收获了50多个拥抱。
蔡益在街头“求拥抱”。（受访者供图）
有个小女孩递给蔡益一把糖，轻声的说，希望他的生活可以甜一点。
蔡益“求拥抱”的事，被人传到到网上。网上的评论，远没有现实中那么友好，这让他陷入更深的煎熬，
“有网友支持我们，但更多的是质疑的声音”。“有人说是炒作，有人说，‘你们还是老实呆着吧，万一还传染呢？’”
病友群里有人点赞，更多的是沉默。
风波还未平息，但生活仍要继续。
9月，因房东不愿意续约，蔡益搬到了新的住所。临走前，他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房东抱怨，说因为蔡益住在这里，让他损失了几万元。
蔡益说，他身体里的新冠病毒，已被清除，但它给他生活带来的后遗症，还需要时间去治愈。
他首先要解决的，是在找到新工作前，如何养活自己的问题。
搬进新住所后的蔡益，正在收拾屋子。
蔡益的父母曾在广东做过小吃生意，他觉得这是一条门路。
蔡益会做益阳特色小吃“擂茶”。回老家的日子，他向父母请教如何做生意。搞来做擂茶的工具和原料，做起了摆地摊的准备。
蔡益摆起了卖擂茶的摊子，他梦想着把这个传统饮品，做成知名的“中式奶茶”。
蔡益算了一下，卖擂茶一天也能收入一两百，虽然收入不比以前，但吃饭是没有问题的。
蔡益是一个特别怕麻烦别人的人，收摊前，他把散落地上的吸管清理干净。
“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蔡益说，疫情会过去，窘迫的生活会过去，低落的心情也会过去，“我们终会回到疫情前的生活，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在现实发生改变之前，我们需要先改变自己”。
第3829期
摄影&视频 | litewan
海报设计| 像素笔记
编辑 | 小为 匡匡
出品 | 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