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成立“梅庵学院”,首任院长莫砺锋寄语新生:要有抗拒随波逐流的力量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宋浩
9月23日,南京大学文学院2020级本科生开学典礼举行。典礼上,文学院院长徐兴无宣布成立“梅庵书院”,并聘请南京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莫砺锋为首任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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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砺锋教授 资料图
梅庵是南京大学前身两江师范学堂首任校长李瑞清(1867-1920)的号,他是清末翰林,后张大千拜他为师。今南京大学鼓楼校区石碑“两江师范学堂”,六个魏碑体字,已历风雨105年,即李瑞清在任上所写。莫砺锋教授称他清操自守,他的人格操守值得今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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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庵书院以“励志立品,敬业乐群”为院训,南大文学院公众号称:书院“旨在进一步完善补充现代大学人文学科人才培养体系,吸收中外优秀教育理念,发扬中国传统书院教育中的师生交往、问答讲辨等融学习和生活为一体的优秀传统。这种书院制培养体系也是南京大学文学院本科人才培养改革的再出发。”
以下为莫砺锋在梅庵书院成立仪式上的讲话。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
关于梅庵书院的意义,在院里起草的章程上面都已经有了,刚才徐兴无老师也做了很好的阐发。我下面就讲几点我个人的感想。
我的第一点感想是:三天以前,兴无院长告诉我,要聘我当梅庵书院的院长。我当时就想,我马上都要退休了,院里怎么还派我当个官啊!后来觉得可能院里是这样考虑的,是因为我年龄较长。我现在是全院在职教师中年龄最长的,我比其他老师都要长几岁,还不仅仅是一个算术级数的差距,而是几何级数的差距。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是民国生人,在职教师中唯一的民国生人。遥想1949年4月,我在无锡呱呱坠地,吃了一点旧社会的苦,很快解放军就打过长江,把我给解放了。但是不管怎样说,我是生在旧社会的人,而其他老师都是生在红旗下,我们属于两代人。我为什么会考虑到这一点呢?我觉得我们现在成立梅庵书院,实际上怀有一种向传统致敬,也就是向中央大学、两江师范学堂的办学精神回归的意味在里面。
我个人觉得,中国的高等教育在现代走过一些弯路。最大的弯路,可能是五十年代初期,我们由于一边倒地学习苏联,对原有的大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院系调整。那次院系调整对原有的大学,特别是像中央大学、清华大学这样的学校,是伤筋动骨的。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苏联的高等教育走的是专科路线。同学们去看苏联的高等教育史,它甚至有这样的大学,就叫做某某某拖拉机学院,就是专门培养有关拖拉机的人才的。这样一搞,就把很多大学专科化了。我们中央大学的很多学院都分出去了,我们的工学院变成了东南大学,当时叫南京工学院;我们的农学院变成了现在的南京农业大学;我们的林学系变成了南京林业大学,等等。
这样一分开以后,一方面是伤筋动骨,另一方面,由于偏重培养专科的科技人才,可能就忽视了对于学生的人文精神的熏陶。特别是在教学生怎样做人,怎样继承传统文化中的人文精神,是有所削弱的。所以我想,我们现在既然要成立梅庵书院,而梅庵书院的宗旨,有一点主要的精神,就是教同学们更好地做人。我想由我这个民国生人来出任第一任院长,是有一点象征意义的,象征着继承我校从创办以来一脉相承的大学传统。这是我的第一点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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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徐兴无为莫砺锋教授颁发梅庵书院院长聘书
第二点感想是:刚才兴无院长已经很好地解释了我们为什么要为这个书院取名为“梅庵书院”,就是纪念李瑞清先生。今年正好是李瑞清先生逝世一百周年,他是1920年去世的。清道人这位先生,跟北京大学的前校长蔡元培先生,有一些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前清进士,考上进士后都曾任翰林院庶吉士。
但是后来两个人的人生道路不太一样。蔡元培因为是反清的革命党,所以他进入民国以后,一直在做官,在1916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而清道人是我们两江师范学堂的第一任校长,他1906年就出任了。当然刚才兴无院长已经说清楚了,进入民国以后,他为了保持他个人的气节,不能做民国的官,所以就坚决拒绝再出任校长。
这样一位先生,我觉得他有操守,有人格的高度。清道人喜欢梅花,他身后南大建了梅庵来纪念他。梅花有一种不惧严寒笑傲霜雪的精神,也就是清道人的人格精神。龚自珍有两句有名的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他写这两句诗的时候,还不是教师。但是他离开了北京,到了我们江苏,出任丹阳云阳书院的山长,两年以后死在任上。他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一名教师了。这两句诗经常被我们引用来形容一名教师的奉献精神。我一直觉得,什么花才能化作春泥来护花呢?多半是梅花。因为它独占先机,它在寒冬腊月时开放,到了春暖的时候,它就飘落下来了。我想清道人的精神也是这样的。
这位先生是非常了不起的,他一生清操自守,晚年旅居上海,生活非常贫困,完全靠卖字卖画来维持生计,也不肯委曲求全。就像文天祥诗中所说,“清操厉冰雪”。这样的人格操守,是我们今天所需要继承的精神遗产。所以我认为,我们为书院取名为“梅庵书院”,是非常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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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庵书院章程及《读书日程录》等
第三点感想是:书院是我们中国源远流长的一种高等教育形式。在座的徐雁平教授对书院文化做过专门研究。
我本人没有研究,但是我崇敬的一些宋代的文化人物,比如说朱熹等人,他们的一生都和书院有非常紧密的联系,所以我曾经关注过。古代的书院,特别是宋代的书院,它们在制度上是属于国家的公立学校呢,还是私立学校?这个界限相当模糊。有一些可能是官办,但是它们的办学方针和理念,却又是私立的。它和国子监这样真正的国家公立学校是有区别的。
朱熹本人一辈子重视教育,他曾经在白鹿洞书院和岳麓书院这两个地方主政。他晚年回到武夷山,在武夷精舍授徒讲学,那完全是一个私立的书院,他一生献身于教育。我们来看看朱熹的书院教育事业。
他在白鹿洞书院做山长,亲自起草了一个白鹿洞书院的学规。里面说得非常清楚,这个学校最主要的任务不是培养学生应科举,就是说不是教它的学生如何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而是教他们做人。所以他说“以人伦为大本”,人伦方面的教育是这个学校最主要的内容。所以朱熹在白鹿洞书院做山长的时候,他专门聘请在学术思想上跟他相对立的陆九渊前来讲学。
陆九渊来了以后,讲的内容就是《论语》中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据记载,那次讲得非常成功,朱熹也跟其他学子一起坐在下面听。陆九渊讲得非常动人,有的同学听了泪流满面,很受感动。事后,朱熹请陆九渊把讲稿给他,刻成石碑,放在白鹿洞书院里,跟他亲自起草的学规,都成为白鹿洞书院最重要的教育文献。
我觉得这就说明,古代的书院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其实西方人所认可的好大学,也是这样的。当然,关于西方最早的大学,有人说可能是古希腊的雅典学院。这也许有一点虚构,有后代追溯的成份在里面。但是西方后来的很多大学,也是走的同样的路线,把育人、培育人的品格,看作是最重要的目标。
我们的梅庵书院,本身应该是一个虚体,它和我们文学院,是一个实体两个名称。我想它以后的教学活动,梅庵书院的各位老师,跟同学们会有比较密切的师生关系。这个过程中当然会教给大家学问,教大家治学的方法,包括知识在内,但是更大的意义可能是人格的培养。所以我非常希望从我们南大文学院走出去的学生,从梅庵书院走出去的学生,至少在人格方面,要有我们南大的特色。
我们在人格方面要有一种坚持,要有一种操守,要做到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将来大家到了社会上,也许有各种力量把你们拉向随波逐流的泥潭,但是我们要有抗拒的力量。假如若干年以后,甚至几十年以后,当同学们像我这样垂垂老矣,甚至走到生命终点的时候,大家觉得自己还是有操守、有坚持,还是跟庸俗的社会风习有所距离的,或者说我们的言行还是像苏东坡所说的那样,有“一肚皮不合时宜”之处,那么,你就没到南大文学院白来一趟,也没到梅庵书院白来一趟。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谢谢大家!
(内容来自南京大学文学院微信NJU文院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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