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就是我平凡生活的月亮

◎庄琼

坐标:福建泉州

家乡,它像是站在时光洪流的那一边,与我遥遥相望

当地球被无数网络密密地包裹着,天涯海角不过就是一个地名,家乡不过就是一个记忆。

这时,旁人问起“你的家乡是哪里”时,我记忆深处的家乡一下子又变得明晰、具体、生动起来。它传统、重男轻女、爱拼敢赢,精明能干;同样的,也支配我的语言、灵魂、习惯和味蕾。

家乡,于我而言,首先是它的地理命名——泉州,闽南语就是母语。20多年前,普通话远没有现在普及。我那时在外企上班,经常跟外省人打交道,可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夹杂着独特发音习惯的“闽普”式的普通话被他们听成了“是广东人”,常常是“四和十”“团和臀”分不清,说起来令人啼笑皆非。后来,郭冬临小品里的那个“大胡建”的梗被网友各种戏谑幽默的时候,自己不免心虚,悄悄修正发音,慢慢地,我的普通话也变得字正腔圆了,常常被评价“没有口音,听不出来是哪里人”——只不过这个评价在大部分仍然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这代人,实在是一句泛泛的客套话,没有任何意味。

许多到泉州旅游的外地朋友,对土生土长的“惠安女”印象非常深刻。

在闽南,“惠安女”有两层含义,一指惠安女温婉贤惠、勤劳善良;二指惠安女的那一身“经济衫,浪费裤”的服饰习惯。

这些年来,我回过家乡,在那座海水朝夕涨落的小城边上,我也和儿时的女伴有过温馨的夜晚。女伴会努力地、聒噪地跟我说她家房子的修缮、妯娌的争闹、孩子的成绩,她从日常的琐事讲到对生活的期待,最后落实到对命运的顺服,她每天忙碌很多事务,这些就是很多年以前,我母亲每天的生活内容。

想起了20多年前的一天,当我从母亲手上接过那张从家乡通往城市的车票时,它像是一把钥匙,从此帮我打开一段段行程的大门。让我拥有了一颗比九万五千公里还辽阔的心,可以出去看看世界的机会。城市让我怀揣美丽心事,城市里有我的“六便士”;而家乡,则给予了我身上原初的那些难能可贵的品质和灵魂,家乡就是我平凡生活中的“月亮”。

拿破仑曾经说过,哪怕蒙上他的眼睛,凭借嗅觉,他也可以回到他的故乡科西嘉岛。因为科西嘉岛上有一种植物,因为风里有这种植物的独特气味。

我想,我的鼻子也能穿越时光,被家乡那片美丽的盐田(建于清乾隆六十年间的山腰盐场,已有200多年的产盐历史)而唤醒。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嗅觉,不由自主地灵敏起来。

对一个在盐场边长大的人来说,盐,如同空气和水,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在物质匮乏,子女成群的年代,“家里最多最好的东西就只有盐”曾是我们全家人众口一词的传说。一辈子把青春年华都湮没在家乡那个小镇的父母亲,退休后跟着我来到城里生活。到了城里,母亲总是埋怨超市卖的盐太细,味道不好、营养稀少,盐一抹就化,看不到一粒盐花和盐的影子、盐的气象了。

到底是没扛过母亲煮菜得用粗盐的执念。后来,每次回家乡,一定得买一袋粗盐带回城里。回家买盐的日子,就像是母亲的假日,是一个一辈子负荷沉重的农家主妇最能重温在小镇的生活因海因盐而活色生香的片刻。

如今,家乡的这座城,也跟着时代奔跑起来。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好像一下子就可以辨认出自家的窗台。不过,偶尔,我也觉得自己像个落寞的骑士。家乡,它像是站在时光洪流的那一边,与我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