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影像|北漂逃到大理定居,见过的醉酒女孩和夫妻终都选择离去

有多少人交了好运气,就有多少人一败涂地。

我第一次见他们时,他们都无一例外喝醉了。在深夜的大理,男男女女,老老外外,要么正喝着啤酒,要么已经瘫倒在酒吧沙发,当然还有路边。

我一手拎着老挝啤酒,一手握着fuji傻瓜机,就这样混入人群。慢慢靠近,瞄准,在一阵迅猛的闪光后,那些醉醺醺的脸,快乐的脸,失意的脸,就留了下来。

从北京鼓楼迁徙到大理古城,已足足5年,古城的每一条街道都变得清晰,碰面能叫得上名字的朋友也在增多。5年间,身边的朋友来来去去,有人在大理找一个心灵庇护所,有人试图建个远离都市的安乐窝,有人无所事事消费好天气,也有人触发了新世界的入口。有多少人交了好运气,就有多少人一败涂地。好赖都无法阻挡一拨拨人一次次来到大理。这座古城供应着免费的阳光空气,它不断制造幻觉,永不疲倦。

初到大理,你总会产生幻觉

对我来说,搬到大理不是个复杂的决定。那是2015年夏天,来参加一个摄影节。那一年,我已经在北京待了11年,生活成了一种惯性。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有点想逃,不管去哪儿,遇到半生不熟的人你得打招呼,反而在陌生的环境里我会更自在。

那会儿也没确定要来大理定居,之后我又跑了国内国外好几个城市想再看看。正犹豫不决时,生活推了我一把。那年冬天,我在北京甘露园住了3年的房子突然从2900的房租涨到了3500。只带了我的猫铁柱,一些老物件还有书,没通知任何朋友,我就到了大理。

几乎每个初到大理的人都会经历一段放空的日子,觉得哪哪儿都是新鲜的。在古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小店和有趣的人。大理太容易让人中毒了,你在这里总会产生幻觉,至少得半年之后才觉得这里像个真实的地方。

等到我开始在古城两公里外的三文笔村改造自己的院子,才慢慢有了生活的感觉。我开始给碰到的人们拍照,有刚刚排练回来的白族阿姨,刚举办婚礼的村民,我们自己选出来的三文笔村村长,以一人之力装修了院子的瑜伽教练,还有设计制造了电动汽车的年轻人。我在豆瓣建了一个相册,名叫大理想国。那是2016年,我在大理的第一年。

在大理住了很久的人,却没有融入大理

大理到底是不是理想国?那时我并没有答案。

5年间,相册已经攒了五百多张照片,大概用掉了我一两百卷胶片。

好多故事都发生在人民路。人民路一到晚上11点后,就有各种人来摆摊,有人卖首饰、手工艺品,还有人在路边调鸡尾酒。半夜两三点时的人民路像音乐节散场之后,男男女女坐在地上,很多人喝醉。这个地方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但对一些人来说是放纵的地方。

人民路上有个九月酒吧,周云蓬、万晓利过来都会来演出。我记得那次是九月要搬离人民路,大理的一些乐队在那儿玩即兴,玩到半夜一两点钟,我认识的一个茶艺师朋友刚好在门口,她平时出来得不多,我就给她拍下了这张。

茶艺师阿蓝,拍摄于九月酒吧

还有人民路上这个孙悟空,我总觉得有股戾气。我亲眼见过他招呼人家合影,追着人家要钱,我觉得这是欺骗吧。我当时拍他的时候还跟我招手叫我去合影。

有一个香港人和一个韩国人,偶尔会在人民路一个酒吧门口卖艺,他们玩的是澳大利亚一种乐器迪吉里杜,吹出来声音很空灵。他俩就是世界各地旅游,每到一个城市,就待上一段时间。

人民路能容留很多奇葩的生活方式,有人卖诗,有人卖自己的故事,还有在路边打坐、穿得仙风道骨的,没一会儿拿着手机翻翻。很多人说自己在大理隐居,但我觉得只要你离不开手机,你就不叫隐居。

夜晚11点后摆摊的人

也有挺悲情的故事。有个流浪汉,牵着五六条狗,背一个很脏的包,行李上还有一个马鞍,有时候他就在人民路傻坐。我听说他原来在大理牵马带游客去茶马古道,后来马死了,他的精神也不正常了。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大理,我好像一直对脱轨的人感兴趣。

在大理这种四五线城市,有这么多元的文化,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这很有意思。比如有一些很嬉皮,有一些很城市,有一些像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有些人你打个照面,就知道他在大理待了很久。还有一些在大理待了很久的人,却没有融入大理。比如很多住在高端小区的人,会跟本地唯一发生的关系,就是去菜场买菜,然后就是买房子。大理房价在云南仅次于昆明,那些中年成功人士,他们有自己的圈子在玩儿。

来来往往,他们离开了

在大理最有意思的是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群,尽管他们来去流动频繁。如果有人很久没在酒吧碰面,那他可能就是离开大理了。我在酒吧拍过一个台湾大叔,据说以前是混竹联帮的,他在大理好几年,后来就再也没碰到了。

我身边第一个离开的朋友是小欧。小欧2013年来大理,在这里断断续续生活了两三年,真正离开是在2018年。

左边拿着萝卜的是小欧

很多人以为自己来到大理就得到了自由,实际上也可能失去了自由,小欧觉得自己游离于这两者之间,过度的自由让人疲乏和悲观。离开大理,她打算换个地方去过有规律不过度自由的生活。小欧说,大理从一个地理名词变成一个时间名词,从一个纯粹的向往变成一个包含警惕的复杂体。能长期待在大理的人都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于是我就成了她口中的明白人。

大理像个庇护所,给人安全感,也给人冒险的勇气。我第一次见到绿子是在市集上一个共同朋友的摊位前。后来偶尔会在广武路的酒吧碰面喝酒聊天。绿子第一次来大理是在2014年,大一暑假那会儿去大理打工换宿待了一个月,结束之后独自背着包搭车去了丽江、香格里拉。后来一毕业她就来了大理生活。

如果你问她的冒险故事,她会告诉你,在大半夜的洱海边,无人的深山里裸奔过,听上去很疯狂,又理所当然。毕竟在大理,永远有比你更疯狂的人。对于很多人而言,在大理的生活像一场梦。在那些特别幸福的时刻,有人反而想要离开。如今离开大理的绿子回到杭州生活,开起了一家古着店。

也有人在大理找到了全新的生活。天津人壮壮原本做销售行业,那会儿他对咖啡的了解仅限于星巴克,但在大理生活五六年后,不仅在古城娶了本地媳妇儿,还跟着学起了咖啡手艺。2016年,壮壮有了第一个宝宝,同时也在古城开了自己第一家咖啡店。

然而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孩子要上学这些实际问题,他还是关掉了咖啡店,带着家人搬回了天津。壮壮说,自己骨子里有传统的一面,对大理本地的教育他也心存疑虑,也许在天津能让孩子接受更好的基础教育。他说想要在天津复刻一个大理社区,不用太精致,也别过分热情,保持交谈的可能,也能各自独立。

5年间见证了太多朋友离开大理,但我从来没主动参加过任何告别聚会。唯一一次是大表妹走的时候,我们一群朋友吃了个火锅,也没有很煽情。大表妹原本在大理开古着店,和壮壮在同一栋楼。2010年她去迪庆支教,中转时在大理停留了一阵就舍不得走了。后来断断续续在大理停留,直到2014年决定留下来。如今她已经搬到了成都,继续开起了古着店。对于那些离开了大理的朋友们,我总觉得只要友情在,不管走到哪儿,我们都会再碰面。

大理不必是理想国

这个夏天,我也离开大理俩月,去不同的城市拍摄,8月底回到我在三文笔村的院子,发现芭蕉树和爬山虎疯长漫过了墙头。一回来就被“村长“叫去他院子里烧烤,那天我最要好的朋友们都来了。大家都说大理藏龙卧虎,很多音乐人、艺术家都在这里定居,神人出没,仿佛有光。但更多在大理生活的其实是像我们这样不神的人,没有光的人。

对于那些一来大理就想要定居的人,我通常都是劝退的。不要把大理过度美化了。大理的包容其实有两面性,既是庇护所,也藏污纳垢。很多人来这儿,你不知道他的底细,前几天朋友圈里转发了一个骗钱的,这种人也就在大理能混下去。

再看看我们村,也挺让人失望的。2018年开始,村里疯狂建房。原本村口有一栋百年白族老房子,现在也被村民拆掉,改建新房。原本你的小院很舒服,三层楼一建起来,你的阳光被挡住了,隐私也全没有了。有朋友开车停在村里空地,如果不小心停在人家地盘,他也不会过来告诉你,直接就把车胎给扎了。我买过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也都被人一一偷走。后来有次抓到了偷车贼,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中学生,送到古城派出所后,孩子爸妈过来领人,一看就是刚从工地上农田里过来的,让人觉得很痛心。当然村里也有很打动我的人。我们村口卖稀豆粉的大娘就特别好,我去吃饭,她会跟旁人介绍说,我是咱们寨子里的,还关心我收入怎么样,说今年大家都不容易。

说归到底,大理仍旧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仅次于北京。在大理5年,没有变胖,也没有更瘦,看上去没有经过太多时间的摧残,已经足够让人感恩。同时我获得了两栋院子和相对稳定的生活。在北京的那种焦虑感现在很少有。如果说还有什么烦恼,那就是对这座古城的人和事有些太熟悉,让人有想逃走的冲动。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当初为此离开北京,我为什么要在大理开始同样的循环?或许我可以把大理作为根据地,每年花几个月时间去其他城市体验不同的生活。

现在每到晚上,我和朋友们会在大象咖啡馆的门口踢毽子。这是一个需要全身协调的运动,比在健身房撸铁有趣多了,要跟人互动,也要很多技巧,还得会聊天。你随时可以加入,也能随时选择退出。

摄影&口述|杨炸炸 撰文|真真 编辑|迦沐梓 周安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出品人|杨瑞春 主编|王波 责编|程婕 运营|赵一静 孔庆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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