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理人的去与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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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下的喜林苑宁静、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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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欧和橙子享受着大理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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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登:我是喜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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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英杰:挺住,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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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大家在大理抱团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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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欧:不能演出的日子可以多创作。
□ 统筹 邓建华 本报记者 张京徽 摄影报道
2020年,喜洲洋“村长”、美国人林登的“喜林苑”开业12年来第一次迎来了从容的大修,他还写了一本300页的自传。
来自河北承德的范英杰,坐在自己的“禾前”客栈院子里默默地看着苍山。2020年,他没有出国参加山地车比赛,而往年,这是他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
“木田”客栈的北京人孙璐和老白,用多达30个合伙人的模式“抱团取暖”。
上述几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新大理人。他们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到代表“诗和远方”的大理定居,但在2020年,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世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2020年和其他年份一样,大理的时光似乎是静止的;2020年又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它存在许多变数,影响着大理人,包括数以十万计的新大理人。
诗意生活
林登2020年在大理度过,这对一个外国人来说几乎就是奇迹。
这位来自芝加哥的美国人,到过全球110个国家,直到2008年,喜洲成为他最终的落脚点。每年,林登会往来于中美之间,在喜洲长大的两个儿子也会定期从美国回来探亲。“喜洲是他们的家,我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回到中国,回到大理来发展。”林登站在“喜林苑”的老院子里,抚摸着他亲手上过漆的柱子说。
喜洲镇位于大理北边,是电影《五朵金花》的故乡,更拥有多处具有白族建筑特色的古院落,“喜林苑”便是其中之一。“喜林苑”前身为著名商人杨品相先生的私宅,始建于1947年,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8年,林登将其修旧如旧,建为“喜林苑”客栈。从此,来喜洲的客人可以生活在白族的老宅之中。
在经营了12年之后,2020年“喜林苑”迎来了彻底的大修。
“我花了3个月的时间,对喜林苑进行了大修。带着工人和服务员,自己动手换掉朽木,刷漆。”林登一边说,一边朝四周的房子比划着。“我还趁着难得的空闲,写了一本书,大概过年后就能在国内出版了。”林登一边操着流利的中文介绍,一边和来往的客人、朋友打着招呼。
2010年,同样“北漂”的橙子和小欧在北京相识并组建了家庭。小欧当时和其他几个成员在北京有个乐队——“山人乐队”,这个著名乐队大多数成员是云南人。2016年,橙子和小欧去大理旅游时,深深地被吸引了。站在人民路上,他们看不到北京CBD的摩天大厦,眼前只有低矮的白族民居和云雾缭绕的苍山。那一刻,橙子决定结束北漂生活,来到代表着“诗和远方”的大理,重启人生。
2017年,小欧和橙子定居大理,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客栈业。无论是对音乐人小欧,还是公关行业的橙子,客栈都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两人以全部的热情投入到了客栈的经营之中。卫生间、水电……一切都自己动手。平生第一次刷墙的小欧,差不多把三分之一桶的漆刷到了自己身上。初期打整客栈让小两口瘦了10斤,但他们非常享受创业和新生活。
大理带给他们的不仅是心态的改变,还有生活方式的改变。
橙子还记得,第一次在大理参加聚会时,她穿戴着香奈儿和爱马仕,结果发现大家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她,她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从那一天开始,橙子把所有的名牌和高跟鞋都放进箱底,开始过上了成天穿亚麻宽松长袍的日子。
“北漂时代结束了,大理的客栈让我重新找到了大家庭的感觉。”橙子动情地说。北京音乐圈的很多朋友来到了大理,橙子主理的客栈“生活有时”让朋友们在大理有了落脚的地方,小欧则成了全国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天台上打鼓的鼓手。那时候有人从人民路上段经过,偶尔能听见“生活有时”客栈天台上传来的密集鼓点声。
大理的人民路被称为“最后的理想国”“乌托邦”,这源于它早年随处可见的路边摊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浪艺人、手工匠人甚至是诗人。每到夜晚,人民路上到处是席地而坐的青年,或喝着酒或唱着歌。在人民路上开一家客栈,也成为不少年轻人的梦想。
“那时候做客栈,只要用心做,肯定能挣钱。”橙子把全部的热情和精力投入到了客栈上。所有的装修都是他们希望呈现的样子,橙子还给全部12间客房分别取了她最爱的小说的名字。“有一个房间打开窗就能看见三角梅,所以我给它起名叫《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客人很喜欢“生活有时”的这个调调,橙子也把每个客人当成朋友和家人来对待。
投入是有回报的。生意最好的时候,不仅所有客房全满,而且橙子和小欧还经常要半夜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让给没订上房间的客人。
历经考验
2020年有多半的光阴,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然而,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一定程度上也打乱了如常生活。
林登和两个儿子已经有3年没有相见了。大儿子所在的基金会从3月份开始就没上班了,小儿子的课程则只能由网课来完成。林登在中国,两个儿子在大洋彼岸。“2020年本应是儿子来大理‘探亲’的一年,但我见不到他们。”
林登并不认为自己被困在了大理。对他而言,“困”这个字并不贴切,因为会说白族话的林登不承认自己是美国人,坚定地把自己当作喜洲人。2020年他并没有“困”在喜洲,喜洲本就是他的家。
林登的儿子虽然不在身边,但“喜林苑”就像他的另一个儿子,在这个特殊的年份,他和“喜林苑”相依为命。
“房子年代久远了,毛病多,隔音也有问题,要花更多时间呵护它。来这里住的很多客人都是白族文化的爱好者,要对他们负责。”今年上半年,“喜林苑”刚结束为时3个月的大修,12月又花费近1个月时间继续修缮。
“喜林苑”这一年的生意比前一年差了许多。不过,让林登庆幸的是,圣诞节和接下来的元旦期间,客人非常多,让他看到了新年新气象。
2020年,“生活有时”客栈的情况更糟一些。
“客栈就是在旺季挣钱,而今年的旺季消失了。”橙子无奈地说,暑期档只有往年的一半入住率,国庆档也一般,而直到现在,前来预订过年客房的订单也寥寥无几。
“2020年的情况很差,已经影响到生活了。”橙子直言不讳。这个当年北漂时曾经3天只睡3小时的姑娘,再一次面临着生活的考验。
在大理古城,大多数的客栈,在2020年面临着和“生活有时”同样的困境。
离“生活有时”5公里远的“禾前”客栈,坐落在银桥镇离苍山最近的地方。老板范英杰有一年没出国了。作为山地车的狂热爱好者,范英杰之前出国参加了多项赛事。然而在2020年,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式。
相比客栈经营不好,范英杰更在乎的是失去了出国比赛的机会。为了继续这项运动,他在今年几乎骑遍了洱海周边的大小山头。范英杰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经营者,他最早的客栈开在洱海旁,名叫“海西西”,是典型的面朝大海的格局,那时候他喜欢划船和游泳。
“其实洱海边的客栈拆迁是好事,对环境肯定是有好处的。”范英杰坐在“禾前”院子的阳光里,边看着苍山边说。“我是搬到这里来之后才发现我更喜欢山,而且这里也更适合骑车,客栈的后面就是一条经典的骑行线路。”当年主动配合拆迁并挺过了一段艰难时期,范英杰又以他的乐观与豁达挺过了2020年。
抱团取暖
走出“喜林苑”,路的一边是坐满游客的咖啡馆,另一边是无尽的麦田,有数不清的情侣和游客在打卡拍照,岁月静好这个词,在喜洲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诠释。
“改建这两个院子可花了大工夫了,当地人都特别不理解,觉得你推倒重建就行了嘛,这么改建投入太大,能盖好几个这样的院子了。”“木田时间野奢设计师酒店”工程总监孙璐一边在院子里转悠一边感慨。“木田”位于银桥镇一期的院落为白族传统民居式样,梁木虽已重新上漆,但依稀能看出时光的印记。一层就是一套客房,“奢”字体现在其毫不吝啬空间的大气上,在原有的白族传统审美上,加入了更加时尚和注重生活品质的新元素。
孙璐是北京人,两年前举家搬迁银桥镇。“我特别喜欢大理,然后把我媳妇也接了过来。她和我是小学同学,几十年了,我俩特别合拍,她对大理的感觉也和我一样。然后我们家老人和孩子也都过来了。”孙璐在谈到他说动全家人来大理这事,特别骄傲。
孙璐的儿子和范英杰的孩子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在大理,有些学校里的班级,新大理人占到了近一半。
“木田”的合伙人里,像孙璐这样来自北京的有很多。“木田”创始人老白同样来自北京,中央美院毕业的他是行内颇有名气的设计师。他一手设计了“木田”,翻修白族老院子的创意是他提出的,并得到合伙人的一致同意。从记录“木田”诞生的视频里,能看到破旧的老院子是如何用白族的传统工艺修复,得以重新焕发光彩的全过程。
“我们整个建筑都是严格按照白族传统技术修复的,没有用钉子,全用卯榫结构,最后的拼接要在一天内完成。”作为工程总监,孙璐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得。在参观“木田”的二期工地时,孙璐还特意介绍正在忙碌的白族木匠师傅:“白族的这些工艺和技术很有特点,我们非常尊重,希望这些手艺能一直传承下去。”
老白和孙璐,都是“木田”的合伙人。“木田”有30个合伙人,这种模式确保了其半隐居的经营特点和较高的抗风险能力。
在大理的客栈中,合伙人制越来越普遍,王金友的“理庭”客栈也采取了类似经营模式。大理理庭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王金友是西安人,2018年辞职后定居大理,把大理当作他的第二故乡。他和很多朋友一起经营“理庭”,这些朋友来自全国甚至全球不同地方。
用老白的话来说:“大家在大理这个地方抱团取暖。”
2020年,挑战与机遇并存,有客栈举步维艰,甚至是黯然离去,但也有经营者借机转型,开拓新的市场。
仰望星空
“宝贝儿,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星空,记住啦,那些一闪一闪的,就是星星。”大理给橙子留下了很多温暖的回忆,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是一位带着两岁孩子来住客栈的北京妈妈站在客栈的露台上,指着满天的星星对孩子说。
“在北京呆了很多年,但始终没有归宿感。”橙子对北京的感情很复杂,有得到也有失去,在北京失去的,在大理找到了。“大理,温暖,有人情味。”
虽然客栈的经营让小欧倍感压力,但他并不想离开大理。“大理有着全国最好的玩实验音乐的氛围。”小欧觉得,大理的生活,是他音乐灵感的源泉。“大家在大理,会无拘无束地聊音乐,开派对,非常自由。”和橙子把主要精力放在经营客栈上不同的是,小欧依然坚持对音乐的追求。既然演出机会减少了很多,乐队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创作上,就在下半年,“山人乐队”刚刚结束了丙中洛和怒江的采风,收获很大,录制完成的新专辑预计将在过年前上市。
对小欧和橙子以及更多的新大理人来说,来大理的理由有很多,它的气候,它的阳光,它的人们,它的星空。
在距离大理古城有两小时车程的沙溪古镇,由瑞士人牵头的团队花了好几年时间修复了古镇的大量建筑,其过程秉持了修旧如旧的理念,这种并非以新为美的理念最初并不为当地村民接受,但最终,村民们为古镇呈现出的面貌折服。
“他们修缮这个地方之前,它根本没这么美。”当地一位叫何玉清的60岁村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木田”所做的事情,和沙溪异曲同工。在大理,从沙溪到“木田”这样秉持修旧如旧的客栈和其他建筑,正变得越来越常见。
而在林登看来,环保理念更重要。客人找“喜林苑”客栈前台要纸杯接热水吃药,客栈的伙计则用微波炉加热了一整瓶矿泉水递给客人——因为涉及环保,林登不允许客栈里使用一次性纸杯。
新大理人最看重和最想保护的,恰恰是大理最传统的那一面。
过往皆为序章。2020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已经到来。橙子希望能坚持下去,至于理想,她表示想在未来开一间更大的客栈。“那样的人生,更有挑战性。”
范英杰则希望环湖生态廊道早日建好,那样他就可以带更多的客人上山了。似乎他开“禾前”的目的,只是壮大他山地骑行的队伍。
老白重感情,对于2021年,他希望大家能继续像一家人一样在大理生活下去,还特别叮嘱大家,对未来一定不要悲观。
林登位于石宝山的新客栈项目,从沙溪步行两小时可到,那是一处主打环保理念的客栈,主要用夯土建成,当地村民占两成的股份。目前已进入尾声,大概过年的时候就能开业了。新客栈坐落在湖边,和沙溪遥相呼应。“喜林苑”的大堂里滚动播放着新客栈的航拍视频,美轮美奂,住店的客人都会停步看上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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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春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