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徐州会战失败后，蒋介石为了阻止日军南下，扒开了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泛区的百姓遭了大难。当年9月，彭雪枫带领300多人，从河南竹沟出发，东进陇海铁路以南、淮河以北的津浦铁路沿线，开辟豫皖苏抗日根据地。这一区域位于华中腹地，日军侵占了铁路沿线的各个要点，周边各县日、伪、顽、匪、会道门武装交相杂处，局面相当复杂，没有两下子，在当地根本立不住脚。
1938年的鬼子不好打，彭雪枫在东进途中，就和日军14师团的骑兵打了一场遭遇战。14师团即土肥原师团，兰封会战以一个师团的兵力，把俞济时、黄杰、桂永清、宋希濂、胡宗南等中央军嫡系师打得狼狈不堪，被蒋介石斥为“战史上的千古笑柄”。抗战初期的日军常设师团确实很强，这支百余人的骑兵搜索队，遇到游击支队打击后，全体下马迅速夺占村外小高地，架上重机枪就向新四军扫射。新四军遭到日军火力压制，不断出现伤亡。激战中，支队参谋长张震也腿部负伤，张震后任第三野战军参谋长。
吴守训
关键时刻，游击支队里一支步枪扭转了战局。七中队副队长吴守训，一枪打死了日军带队的林津少尉，紧接着一枪，打倒上来救护的日本兵，随后又打中鬼子的92重机枪射手。指挥官阵亡加之援军不至，日军无心恋战，驮上尸体和伤员骑马撤走了。按游击支队的战斗详报，全队总共打了4000多发子弹，鬼子伤亡十几人。
在当地民众的眼里，能打跑鬼子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新四军窦楼战斗的消息在当地很快传开了。半年后，独立营在杞县瓦岗遭遇日军的机械化联队，全营被打散，吴守训遭日军轻战车追射，双臂皆被机枪打断，身中七枪昏死过去，被百姓救下后送回家，家人又赶紧把他送进了商丘的教会医院。住院的一个伪军说：新四军有个神枪手，指哪打哪，日本人正到处抓他。吴守训问：你见过他？伪军开始吹牛：说岂止见过，我们是老朋友了。神枪手吴守训是经常上新四军4师《拂晓报》的传奇人物，解放后曾在三门峡市担任领导职务，上世纪80年代去世。
敌后抗战之艰难，没有什么能和开辟一块根据地相比。有了根据地，才谈得上坚持抗战，有了部队的壮大和稳固的根据地，才有解放战争时期的运动战、内线外线之分和大兵团作战。彭雪枫的军政能力得到交口赞誉，就在于能独当一面，短短一年，把部队发展到1万多人枪，在豫皖苏打开了局面。部队从新四军游击支队，发展为新四军第六支队、八路军第四纵队，直到整编为新四军4师。豫皖苏根据地初创之时，彭雪枫手里一个红军底子的团都没有。
1941年，彭雪枫对豫皖苏部队是这样总结的：
“因该部队是在游击战争中生长出来的，故对游击战术还有些经验，如夜袭、伏击、奔袭都能奏效……运动战也能打，如四一、六一板桥等的战斗，都是与日本打的较多的战斗,虽未获得大的胜利,但每次都给敌人以严重打击。这也是表现了我们在战术上的提高。不过这部队打硬仗还差，特别是与敌作白刃战更不行，主要是我们没有刺刀，同时也没有这种经验，这主要在战斗中来锻炼。”
创建根据地不仅要对付鬼子伪军的“扫荡”和“清乡”，还要面对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土匪、会道门等各类武装，不管用统战方式还是军事手段，这些人都不是易与之辈。最让彭雪枫头痛的是顽军，所谓顽军，专指国共合作后还顽固反共的国民党部队。最艰难的路东16个月，与日伪军和顽军频繁作战，彭雪枫所部“平均一天零8小时打一仗”。4师周围的顽军，有中央系的汤恩伯、李仙洲等部，有东北军系统的骑2军，还有青海马家军的骑8师。
关于青海马家军，现在有人说马继援参加过抗战，这是毫无根据的胡说。全面抗战爆发时马继援不过17岁，马步芳正在让这个独子挂着军职在省内上学，然后送进重庆的陆大特别班深造，根本不可能让毫无从军资历和经验的马继援去带兵。马继援出掌青马82军也是抗战中期以后的事，而骑8师的组成情况很清楚。
1936年10月，马步芳、马步青围攻红西路军时，二马共编有五个骑兵旅，如以旅长名字命名，马步芳有三个旅：100师直属骑兵旅为马朴旅，青海南部边区警备司令部骑兵第1旅为马彪旅，第2旅为马元海旅（当时是空架子）。马步青的骑5师有两个旅：骑兵第1旅为马禄旅，第2旅为韩起禄旅。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青海马家军奉令组织一个骑兵师东下抗日，番号为暂编骑兵第一师。师长是马步芳的堂叔马彪，下辖三个旅共8000人。第1旅即马彪旅，旅长为马元祥；第2旅即马禄旅，马禄仍任旅长；第3旅由大通、民源、互助县的民团编成，旅长为马秉忠。骑8师的参谋长和参谋处长都写有回忆，当时的暂骑1师装备很差，经过西安时，才补充了66挺苏式转盘机枪。记者采访马彪时，马彪称自己干了几十年骑兵，此次跟日本军作战，要面对飞机的轰炸，靠集群冲锋的老打法要有所改变，须注重行动隐蔽和侧翼攻击，要进行游击战。可见马家军并不是一味蛮冲乱打。
马彪
暂骑1师先进入了豫东黄泛区，守卫河防期间与日伪作战屡有斩获，两次淮阳战斗中，旅长马秉忠中弹阵亡，后来的阜阳保卫战，又有副师长卢广伟阵亡于日机轰炸。马家骑兵和日军骑兵初遇，乘马冲击时发现 “日军马高刀长，我军马矮刀短“，带队营长命士兵下马肉搏，一战击溃了日军，自身伤亡也很大。战后马部重新打制了3000把骑兵刀，加长了刀身。由于日军很少单独使用骑兵，经常以步坦炮航骑联合进攻，马家军缺乏火炮，除了小规模战斗，作战损失都要高于日军。抗战期间青海给骑8师补充过1500匹战马，大量的兵员补充主要来自中原各省。抗战结束时，回汉战士基本上各占一半。
1939年，马禄的第2旅调回陕西，马步青又调来两旅，编为暂骑2师驻防铜川，与陕甘宁边区相邻。1936年西路军刚过黄河时，马禄在一条山曾受过西路军的撤围之恩，他对红军战俘比马步芳部要好得多。1940年，马禄师奉命通过八路军防区北移绥德，实际是第八战区又想利用马家军搞摩擦，延安坚拒马彪进入，并派兵阻路。马禄回信说”河西往事已成过去，今愿团结抗日，接受贵军建议改道前往“，毛主席派人给马禄送“抗日英雄“锦旗就在这个时期，此后双方基本相安无事，还搞起了贸易，马禄被解除师长职务后在甘肃永登赋闲，1946年病故。
马家军骑8师历史老照片
在前线的暂骑1师，1940年番号改为骑8师。此时正值国民党频繁制造摩擦之际。军委对彭雪枫部曾有指示，对何柱国骑2军和马彪骑8师应搞好统战，而对从后方来犯的中央系顽军和扰乱边区的地主武装，则坚决给予打击。骑8师调入豫皖苏边区之初，彭雪枫给骑8师送去几十辆自行车，骑8师也回赠过一些枪支弹药。双方尚能友好相处，对日伪作战也有过局部配合。1941年的皖南事变是个转折点，蒋调集汤恩伯等部，以7倍的兵力，大举进攻津浦路西的新四军4师，骑8师被卷了进来。
双方怎么翻脸打起来的，这段历史在骑8师当事人的回忆中，大多都回避了，但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两军驻防一处，本来就难免发生误会，新四军扣过骑8师的人，都给放了回来，马彪觉得伤了脸面，也抓了新四军的人，经劝说也把人放了。但如果国民党上级故意给假情报，矛盾就要激化，战区命令骑8师攻击一部日伪军，结果一打是新四军，4师也无法再忍耐。正好在此时，中央系92军的一个团，在团长陈锐霆带领下投奔新四军（这次行动冒了极大的风险，该团起义后大部反水，陈锐霆身中两刺刀被副官救起，后任华野特纵司令员，55年少将），这个团配属了骑8师的一个连，连长金某不想再在骑8师里干，带着人跟过来了，马家军最怕别人拉走自己的队伍，骑8师立即充当了进攻新四军的先锋。
平原地区和骑兵交手非常被动，彭雪枫亲眼目睹了4师32团被骑8师骑兵砍杀的惨状，是警卫干部把他推上马，砍了他的乘马一刀背，才让彭雪枫驰离了战场。抗大四分校亦遭骑8师截击，教官和学员伤亡惨重。抗大的学员都是连排级干部和班长，是多年锻炼出来的部队骨干。骑8师的疯狂进攻，让4师大伤元气，连续的失利之后，全师撤到了津浦路以东，辛苦经营的路西根据地全部丧失。
这次失败让彭雪枫非常痛心，苦思破敌之法。
彭雪枫
彭雪枫是我军公认的军事家，在游击战方面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和理论总结，从他对改进装备付出的努力，就可看出他的独到眼光，土有土办法，只要实战中管用。
游击支队刚进入豫皖苏的时候，供给部只有4块大洋，卫生部就部长一个医生，如此困难，彭雪枫就在筹办手榴弹厂。很快，兵工厂投产，手榴弹日产500枚，之后还能制造50掷弹筒，能保证全师每连1具，有的还下发到排。兵工厂还完成了迫击炮平射两用的技术改造，大量用于攻坚战斗。
4师兵工厂能自制刺刀，早期制造的扁形刺刀，一次白刃战下来就弯曲变形，后来使用钢轨作原料，在刀面上铣出半圆形血槽，用两个半圆卡板和螺丝固定在枪管上，这种土造三菱刺刀，比日军的30式刺刀长，各型号步枪通用，大受战士欢迎。
久经战阵的彭雪枫，认为骑8师“该部战斗力相当强，特别对射击教范和骑兵战斗都有相当研究，故此对这一部分战斗时，在战术上亦应多注意研究和讨论对策。”
再看当地形势，国民党军在这一地区部署了骑2军，还有一个骑8师，日军出动也是机械化和骑兵混编，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运动速度快。在淮北平原上，新四军在日伪据点和顽军防区的空隙间行动，没有一支机动性强的拳头部队，很难摆脱被动，4师必须建立一支骑兵。
为了筹建骑兵，彭雪枫一次就批了3万元淮北币，相当于全师大半年的菜金。他把从西路军归来的周纯麟调来当团长，开始买马打刀训练骑兵。周纯麟原是红四方面军30军著名的夜老虎团的营教导员，这个团也是西路军一直打到最后的主力，周纯麟随西路军左支队余部退进新疆后，在迪化新兵营时期，曾到喀什的骑兵48团任连长，同去的还有后来担任129师骑兵团团长的曾玉良。盛世才的骑兵团由绕道西伯利亚进入新疆的东北义勇军余部改编而成，骑射技术虽然比不上盛世才收编的白俄骑兵团，但队中有苏联红军的哥萨克教官，让周纯麟和曾玉良接受了高水平的骑兵训练。新四军4师骑兵团的细节，可以去看周纯麟的回忆录《金戈铁马》。
雪枫刀
彭雪枫对骑兵团倾注了极大的心血，赫赫有名“雪枫刀”就此诞生了。后来在旷野上一次冲锋中，手持“雪枫刀”的新四军4师骑兵团在9分钟之内就劈倒300多名日伪步兵一战就威震敌胆。诱敌远离村落再行攻击和追击，成为骑兵团的惯用打法。骑兵团训练出来后，与日伪匪顽的步兵对战连连得手，非常振奋士气。
1944年，阔别三载的新四军4师重返路西，一路奏捷，但在夏邑八里庄反顽战斗中，一代战将彭雪枫身中流弹不幸牺牲，全师大恸，军民同悲。
此后，新四军4师在保安山战役中，步骑结合大败马家军骑8师，彭雪枫留下的“要苦练乘马作战，要如猛虎扑羊一样冲击敌群”嘱托，终于得以实现。此时的骑兵团装备整齐，骑术精熟，接战时先在马上“扫机枪，打小炮”，打乱对方队形后，各队纵马疾驰挥刀冲锋，骑8师被打的退过了涡河。这场骑兵之间的战斗，骑8师参战的是哪个团，史料记载不详，但肯定被4师骑兵团咬住了一部分。抗战后期，骑8师师长换成了马步康。曾有马彪脱离青马系统另组骑兵军的传言，终至郁郁不得志，1948年亡故。
抗战胜利后，骑8师返回西北，大部分抗战时的官兵复员返乡，与原暂骑2师缩编为直属南京国防部的独立骑兵第5团。解放战争时期，这个独骑5团在陇东及西府作战中，和青马的骑8旅、青保1团等，同为马继援的骑兵主力，给西北野战军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随着战局的推进，又被编为青马骑8旅第25团。兰州战役中，该部布防在黄河北岸未参战。解放军破城后北岸青马余部溃散，骑8旅随所有成建制的青马残部一起，在青海向第一野战军1军投降。
抗战中新四军在华中的战略展开，彭雪枫功勋卓著。豫皖苏根据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经过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从豫皖苏边区走出了几支非常著名的部队，4师骑兵团在1952年改编为装甲团，后编入万岁军的坦克六师。三野21军存续了豫皖苏部队的血脉，建国后参加过抗美援朝和甘青南平叛。另有一支血脉，则延续在进军西藏功垂史册的18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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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