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三毛|《三毛传:你松开手,我便落入茫茫宇宙》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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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碧
出版:北方文艺出版社
时间静止的1979年
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漂到老死。——荷西
大概是在1978年,荷西结束了尼日利亚那份没有保障的工作回到西班牙,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一份薪水还不错的潜水工作,新工作的地点在加纳利群岛。荷西回到了大加纳利岛与三毛团聚。但不久之后,荷西便接到公司派遣他去邻岛特内里费岛工作的通知。三毛也收拾了简单的日常用品,锁上大加纳利岛的家门,在特内里费岛海边租了一处公寓,搬了过去。
那时的特内里费岛尚未被开发,荷西的工作是把撒哈拉的沙子运到特内里费岛,在海边打造一片人工沙滩。这份工作很浪漫,也是荷西第一次做“海边景观工程”,心情非常愉快。一年的工作结束之后,特内里费岛的海边便有了一片迷人、细腻的海滩。
那年的除夕夜,他们在特内里费岛度过。因为终于结束了在尼日利亚的愁苦生活,前面几年动荡、入不敷出的境况有所缓解,生活渐渐不那么窘迫了。荷西又完成了这么一项巨大工程,内心非常有成就感。那晚,荷西拥着三毛,站在海边的大堤上,一边从高处欣赏他的杰作,一边等待凌晨的烟火。
零点时分,烟火升空的时候,荷西提醒三毛:“三毛,快许个新年愿望。”三毛一时不知道许什么愿,匆忙在心里说了十二遍“但愿人长久”。
看完烟火后,他们便回到公寓收拾行李,准备第二日搭船回大加纳利岛过新年假期。
三毛却心事重重的,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心底默念的“但愿人长久”的下一句是“千里共婵娟”,连在一起寓意并不吉利。虽然它的意思是:只愿互相思念的人能够天长地久,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共享这美丽的月光。这意境看上去很美,但对于恋人来说,“相隔千里”并不是一件美事。
1979年新年的第一天,他们回到大加纳利岛的家,空了一年的院子里疯长了齐膝的野草。两个人看到这幅景象,心疼不已。过去那几年,两个人兜兜转转,从阿雍到尼日利亚再到特内里费岛,生活充满了动荡,大加纳利岛上的这所房子是他们第一个稳定的住所,他们对它充满了感情,于是也顾不上旅途劳顿便动手打扫起来。不过,在他们刚刚住了两个月后,荷西便接到了公司派他去拉芭玛岛工作的电报。
之前,荷西外出去工作的时候,三毛都是独自生活的。过去的那两年,两个人因为荷西的工作地点而聚少离多。几年前,他们因战乱撤离撒哈拉,荷西将三毛安顿在大加纳利岛上后,又回阿雍的磷矿公司工作了几个月。磷矿公司关闭后,他又去了尼日利亚工作了一年多。到了1978年,他回到大加纳利岛,在离家不远的特内里费岛工作。这期间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三毛都是独自一人住在大加纳利岛的。
这一次,荷西去拉芭玛岛工作,刚去了一个星期,还未租到合适的房子,就发电报给三毛让她收拾行李跟过去。拉芭玛岛距离大加纳利岛不是很远,朋友们建议他们像以前那样,让荷西住公司提供的宿舍,周末再回大加纳利岛与三毛相聚,这样在经济上不浪费。不过,这次两个人却一定要住到一起,即便这样一来每个月的薪水所剩无几。
荷西到达拉芭玛岛一周以后,三毛便带了简单的行李搬了过去。拉芭玛岛在那时也是尚未开发的美丽小岛,居民温和淳朴,他们很快就有了一大帮朋友。岛上好玩的地方也多,爬山、下海、去农田里帮忙、林中采野果,或者找个废弃的老学校,深夜在睡袋里半缩着讲岛上的巫术和鬼故事。在拉芭玛岛居住的最初日子,就这样和朋友们热热闹闹地度过了。
只是,三毛常常会想到那个除夕夜的新年愿望。这一年,因为那个新年愿望,以及一些无法解释的不祥预感,三毛常常被一种不安的情绪占据着,她变得异常敏感,常常处于疑虑、恍惚的状态,并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
在接到通知荷西去拉芭玛岛工作电报的那个早晨,她在院子里浇花,送电报的人告诉她有电报时,她还以为是远在台北的家人出了什么事情,慌乱地扔下水管去签收,然后又慌乱地去撕。送电报的人提醒她小心一点,不要撕坏了,她才回过神。
当她从大加纳利岛搭小飞机降落到拉芭玛岛时,一走出机场,心里就被一阵巨大的不安和压抑笼罩着。这已是她第二次到拉芭玛岛了,在荷西没有来工作之前,他们曾经来这个岛上游玩过,并且过得很愉快。但这次,她觉得:“这个岛不对劲!看见它,一阵哭似的感觉!”
这一年的结婚纪念日,他们也是在拉芭玛岛上度过的。那天,荷西没有像往常一样按时回家,三毛一阵心慌,不安感涌上心头。她在家里等了一会儿,心慌难安,便奔下楼去借了邻居的自行车想要出去找人。不过,她刚出门荷西就回来了——原来他去买礼物了。为了给三毛一个惊喜,他每个月在水下多工作一些时间,偷偷攒了一笔钱,买了一只老式罗马手表作为他们结婚六周年的礼物。他打开红色的丝绒表盒,拿出手表戴到三毛手腕上,深情地对她说:“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数。”这原本是一句很深情的话,可是这情话在三毛听来却如同一个不祥的魔咒,将她的心再次揪起,原本见到荷西平安回来稍微放宽心的三毛此时又是一阵心慌。
这一年,两个人像是得了一种“黏人病”,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荷西在水下工作的时候,三毛就会带一袋樱桃,骑着邻居家的自行车去岸边找他。在他上岸休息的间隙,一起分食一袋樱桃。两个人,一个在水里,一个蹲在岸上,互相扔着樱桃核打闹。有时候,荷西仅仅是浮上水面跟三毛说句话,然后再沉入水下继续工作。看到他们这么黏,荷西在岸上的助手问三毛:
“你们结婚几年了?”
“再过一个月就六年了。”
“好得这个样子,谁看了你们也是不懂!”
她只是嘻嘻地笑笑。笑完,又会陷入那个不安里。
在拉芭玛岛居住的时期,他们之间爱的“黏度”到达顶峰值。那段时间,他们很少和朋友们外出疯玩,荷西每天下午四点就下班,下班后的所有时间都属于他们两个人。三毛会准备几碟小菜、一瓶红酒、一盘象棋,两个人坐在阳台上,对着窗外大海静静对弈,直到夜幕降临,天空挂满繁星。周末的时候,两个人开车去未开发的海边,白天捉鱼、捉虾、捉螃蟹,晚上在海边支上帐篷住一个夜晚。狂啸的海风、夜晚的星空都是他们的布景。
有时候,他们也会去岛上的老戏院看电影。那是岛上唯一的一家戏院,里面灯光昏暗,座椅都已老旧生锈,每次去,整个戏院也只有五六个人。有一个晚上,他们看的是一部恐怖片。深夜电影散场时,两个人步行回家,从戏院到家的路上要经过海边和一片树林。受老戏院里面萧条的气氛和电影的影响,他们走过浪花拍岸的大海和风声萧萧的树林时,觉得胆战心惊,背后发毛,以前看起来美丽、浪漫的海景现在突然变得鬼影憧憧。两个人便尖叫着往家的方向跑,一个人在前面跑,另一个在后面鬼也似的追。还没跑到家,三毛忽然觉得心口痛到不能动,她抱住一根电线杆停了下来。
这种令人窒息的疼痛与她之前的不安连接起来了,她觉得也许这是暗示她快要死掉了。因为那时候,除了心脏疼,她还一直受脊椎疼痛和妇科病的困扰。特别是她的妇科疾病,总是反反复复,突如其来。有一天晚上,她在睡梦中,下身不知不觉地流了很多血,等荷西发现的时候,身下的床单已经被大面积地染红。这些迹象以及她内心深处的不安感都让她觉得自己时日不多,她觉得这些都是上帝要收走她的前兆。在她心脏的疼痛又反复发作了几次之后,她去医院做了检查,虽然检查的结果是正常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会突然死去,于是瞒着荷西偷偷去公证处立了一份遗嘱。
她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张了。
有一次,午夜梦回,她忽然爬起来,摇醒睡着的荷西,对他说“我爱你”。很少说情话的三毛在黑暗的房间里对荷西认真地说:“我爱你。爱你胜于自己的生命,荷西。”惊得荷西睁大眼睛,说:“等你这句话等了那么多年,你终是说了!”
在此之前,她从未将这三个字说出口。但那晚,仿佛她不说出来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她担心上帝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把她收走。她等不到天亮,等不到他自然醒来。
一直以来,三毛对荷西的感情不是那种天雷地火的狂热,而是随着时间慢慢叠加的。他们的关系就像人类与一只受伤的小鹿,开始的时候,受伤的小鹿对人类是试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鹿相信了人类,并依赖于他,爱上他。三毛在给父母的家信中曾经说,他们俩的情感一直是荷西在努力增加,她在信中不止一次地夸赞荷西,说嫁给荷西今生无憾。但这些夸赞和爱意她都没有直接告诉过荷西,那个晚上,她突然想到这一点,所以她要让他知道,他给她的爱是有回应的,她不想留遗憾。
三毛的这种不时出现的不安也感染到了荷西。
有一次,荷西在工作的时候,岸上的机器零件坏了,需要修好才能继续工作,虽然只要修两个小时,荷西也不肯在那里等,他不嫌麻烦地脱掉潜水衣,回家找三毛。那天三毛恰好不在家,他便一家家店铺找过去,见到人就紧张地问:“看见Echo没有?看见Echo没有?”直到见到她才安心。
那时,三毛每天都去荷西工作的地方给他送自己做的点心。有一天,三毛的心脏疼痛又发作了,痛到不能动,也不能起身做点心,只能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疼痛慢慢消散。过了一会儿,三毛在昏昏沉沉中看到穿着潜水衣的荷西出现在卧室里。原来,荷西没有等到她,以为她出事了,潜水衣也顾不上换,就开着车赶回家了。
当那种不安积攒到一个临界点后,有一天,三毛认真地对荷西说:“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应我再娶,找一个温柔些的女孩子,听见没有——”
荷西一听就急了,不让三毛继续说下去。
但三毛说:“先跟你讲清楚,不再娶,我的灵魂永远都不能安息的。”
荷西被逼急了,说:“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漂到老死。”
三毛说:“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
荷西对三毛说过很多动人的情话,都是那种在日常对话中自然的真情流露,但这句“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漂到老死”让我想起苏东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那种决绝之意,内心悲凉了很久,不是只为他们二人,也为了世上所有相爱但最终不得不告别的人们。相爱的人最好的结果是同日死,否则留下哪一个都是残忍的。
这一年,他们之间总会出现这种无语凝噎的场景。有时候,他们坐在阳台上,看着在夕阳下打鱼的渔船,三毛也会无端地流下眼泪。三毛不是那种矫情到看个夕阳都会湿目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没有瞎想,她的生命里要有大灾难出现了。这种预感愈演愈烈。荷西安慰她说:“等这次的工程一结束就离开这个岛,搬回大加纳利岛。”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在婚姻里,常常说夫妻中的一方是另一方的一半。有一次,有家杂志约稿,请荷西写一篇关于三毛的稿子,标题拟为《我的另一半》。三毛与荷西谈论起这个标题时,都笃定地认为他们各自是独立的,“是一整片的”,谁也不是谁的另一半,所以最后那篇稿子没有写成。三毛说:“我们虽然结了婚,但是我们都不承认有另一半,我是我,他是他,如果真要拿我们来劈,又成了四块,总不会是两块。”
他们虽然彼此相爱,但又担心因为结婚而失了自我,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成为对方的附属品。结婚后,他们从外形上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传统夫妻,只是像一对情侣。他们的脸也没有长成“某某的妻子”“某某的丈夫”那样的相貌,他们都给了对方一定的自由。三毛说:“我们是自由自在的,婚后也不会过正常的日子。”他们结婚初期,荷西每周在离家100公里的地方工作,三毛会带着行装去沙漠里撒哈拉威人聚集的地方探险,体验他们的日常生活;三毛也给了荷西很大的自由,她在《大胡子与我》的文章中写道:
大胡子(指荷西),婚前交女友没有什么负担;婚后一样自由自在,吹吹口哨,吃吃饭,两肩不驼,双眼闪亮,受家累男人的悲戚眼神、缓慢步履,在此人身上怎么也找不出来。他的太太,结婚以后,亦没有喜新厌旧改头换面做新装,经常洗换的,也仍然是牛仔裤三条,完全没主妇风采。
他们的家,也不太像家,“倒像一座男女混住的小型宿舍”。很多时候,两个人吃了饭,便各自锁进自己的小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初到拉芭玛岛时,他们租住在一个很小的公寓里,但为了给彼此留一个私人空间,经济状况稍微好了一点,便换了一个大房子。
我们最初租下的公寓,是一个非常小巧美丽的房间,厨房、浴室是一个个大壁柜,要用时拉开来,用完门一关上便都消失了。因为家里的活动空间实在太小,跟荷西彼此看腻了时,另一个只有到阳台上站着看山看海看风景去。
我打听到在同一个住宅区的后排公寓有房子出租,价钱虽然贵了些,可是还是下决心去租了下来,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的大阳台对着远山,荷西与我各得其所,自然不会再步步为营了。
结婚后,他们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各自的爱好、兴趣也没被婚姻里的琐事淹没,各自还是少年时期的样子。三毛说:“偶尔的孤独,在我个人来说,那是最最重视的。”
但随着在一起的年份增加,他们反而比刚结婚时更黏了。有一次,荷西进城找朋友玩,三毛不喜欢那帮朋友,所以她让荷西一个人去了,自己留在家里,并嘱咐荷西,好好玩,天不黑不要回来,还塞给他几百块钱。可是才过了两个多小时,三毛就见荷西在门口茫然地站着,犹豫着要不要进家门,他害怕回家太早被太太责备。后来,在厨房里,三毛问他:“怎么,朋友都不在吗?”他从背后抱住三毛说:“想你,不好玩,我就丢了朋友回来了。”
不过,这一年,他们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三毛的父母来大加纳利岛来看望他们。三毛的父母计划来岛上度假一个月,然后再去欧洲其他城市旅行。
这是荷西第一次见三毛的父母,之前只是互通过书信。他特意请了长假,带着三毛回到大加纳利岛的家,把家细细地收拾了一番,并紧张地与三毛讨论,应该如何称呼他们,他想按照西班牙的风俗叫他们陈先生、陈太太。三毛说,如果你叫爸爸陈先生,他可能会伤心走掉,因为中国人接受不了这样生分的称谓。可是,西班牙的习惯是叫岳父岳母为先生、太太,对于他们来说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爸爸”“妈妈”有点难以叫出口。
当三毛飞到马德里把父母接到大加纳利岛时,荷西已经失眠了几个晚上。来接机时,他紧张地用中国话喊了声“爸爸”“妈妈”,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三毛鼓励荷西用英语跟爸爸说话,但荷西的英语水平本来就一般,一紧张,更是什么也讲不出来了,只把他们三个人环在一起紧紧抱住——在他们结婚第六年的时候,一家人终于有了这次小团聚。但有一天,他们在大加纳利岛上的房子里围坐在一起聊天时,荷西突然用英语跟三毛的父亲说:“爹爹,你跟Echo说让我买摩托车好不好?”荷西那声“爹爹”叫得很亲切、自然,三毛听到后,猝不及防,忽然就湿了眼眶。她拿毛巾捂住眼睛快步走进了洗手间,隔了很久才从里面出来。在大加纳利岛的生活安定下来以后,他们的经济状况也渐渐变好,荷西一直想要买一辆摩托车,但三毛觉得骑摩托车太危险,不想让荷西买。这次听到荷西自己请了救兵,就心软答应了。
买了摩托车的前几天,荷西每天都载着三毛的爸爸在岛上疯玩,两人常常从早上出门一直玩到下午才回来,且相处非常愉快。不出门的时候,荷西便陪他下中国象棋,三毛则在一旁跟荷西捣乱:“你要好好下,最好要让一步。我看你也赢不了,因为都是中国字,你能记下来就不错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因为这次团聚,三毛的不安感被冲淡了许多。一家人围在一起计划第二年让三毛带荷西一起回台湾。荷西还从未去过台湾,之前的几年,他和三毛也曾计划过要一起回台湾,但因为那些年他们生活不稳定,机票钱太昂贵,所以一直迟迟未成行,每次都是三毛独自回去。
三毛的父母八月份来到大加纳利岛,在岛上住了一个月,三毛与荷西陪着他们玩了一个月,上山、下海、去农家摘果子、骑着摩托车四处兜风……生活非常精彩。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荷西与三毛的父母相处融洽,他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三毛的父母也很喜欢这个女婿,他们也感受到了女儿的幸福。更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从前那么任性的女儿不但嫁给了一个爱她的好丈夫,还学会了操持一个家。到了九月份,他们便按照原计划启程去欧洲其他国家,三毛陪父母一起继续这趟旅程。荷西送他们去机场后,就返回拉芭玛岛继续工作。
那日在机场告别时,三毛的妈妈忍不住流泪了,荷西轻轻抱住她,安慰说:“妈妈,我可不喜欢看见你流泪哟!明年一月你就要在台北的机场接我了,千万不要难过,Echo陪你去玩。”
目送他们上飞机后,荷西又跑到一处可以看到他们的空地,一边挥手一边张望,三毛也站到座位旁与荷西挥着手告别,直到飞机要起飞了,空姐走过来示意她坐下,她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这种离别的场景让三毛的心里一片茫然。
这时,邻座的一位西班牙妇人问三毛:“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吗?”
三毛说:“是的。”
闲聊了几句后,那位夫人说:“我是来看我儿子的。”说着,还递上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后面缀着“某某的未亡人”,三毛看着这几个字有点刺眼。因为西班牙有一个风俗,如果你是守寡的女人,名片上就要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一句“某某的未亡人”。她心里虽然觉得不舒服,但还是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两日之后,三毛接到噩耗——
那天晚上,三毛已经陪着父母到了意大利,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有人敲门。一位英国太太走进来跟她说:“Echo,你坐下来,我有话对你讲。”这一句话就让三毛之前的所有不安全部涌了上来。三毛没有坐下,盯着对方问:“荷西死了?”对方说:“没有,你坐下来我再告诉你。”三毛说:“他死了?”英国太太把她扶住。三毛又问了第三次:“你是不是来告诉我荷西死了?”那位太太无奈地告诉三毛:“他们正在找荷西的尸体。”
荷西因潜水意外身亡——她也成为“荷西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