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年底的一个夜晚，安徽省凤阳县梨园公社小岗生产队的18户农民悄悄开会。大家一致同意：分田到户包干，对外隐瞒；各户必须保证完成每年午秋两季需要上交给国家和集体的任务量；队干部如因单干“蹲班房”，其他社员帮助其家庭完成农活，并把他们的小孩养到18岁。他们在生死契约上摁下红手印，这便是后来闻名全国的“大包干”，掀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推动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出台。
在40多年的农村改革发展实践中，当年“敢闯、敢试、敢为人先”的“大包干精神”经过不断丰富，逐渐沉淀凝练为“敢于创造、敢于担当、敢于奋斗”的“小岗精神”。今天的小岗村里，主干道有大包干南路、友谊大道、改革大道和创新大道，路名都颇具意味，记者在这几条大道上，寻觅小岗之路。
2021年2月27日，航拍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 海沙尔 摄
思变的步子没有停
当年按下红手印的带头人之一严宏昌常说：“小岗村当时是先进，现在走着走着，和别人一样快了，其实就是走慢了。”在大包干纪念馆内，一位江苏游客说出了类似的感受：小岗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神奇，似乎和我们那里富裕一些的村子也差不多。在出发赴小岗村之前，记者在上海做了一系列街头采访，发现年轻人对小岗村知之甚少，小岗村也远没有华西村有名气。
小岗村真的“慢”了吗？
走进小岗村才明白，小岗村并没有停滞下来，它在慢慢探寻着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
多年来，小岗村的村域版图在不断扩大。1993年春天，只有20户人家的小岗生产队和相邻的大严生产队合并成了小岗行政村。2008年以小岗村为中心，将周围石马、严岗两个行政村也并入，小岗村便成了一个大型村落。
小岗村友谊路两旁的宅基地已经满足不了小岗村人的居住需求了，村里先是规划出了一个村东小区，随后又建成了村西小区，村西小区是商品化联体别墅式样的新型小区，紧邻一个大型集贸市场和一所卫生院。在这里买房的村民还可获得1万元的购房补贴。
小岗村一直在致富之路上向前。村里有这样一组数据：1978年按下红手印时，村里人均收入只有50元，第二年跳到400元；但是后来小岗村人一直“执着”于种粮食，人均收入增长开始变得相对缓慢，这种局面一直维持了很长时间；村民肚子是饱了，钱袋子却仍是空的，怎么办？小岗村开始思变。
2012年，小岗村成立了“村企一体”的小岗创发公司，负责村集体资产的经营管理，实现村集体资产保值增值。在此基础上，2016年，小岗村集体经济股份合作社探索以品牌作为无形资产和经营性资产联合入股小岗创发公司，作价3026万元，占股49%，并给村民颁发了股权证，分享股权红利。
严宏昌说：“你不要觉得我们想出包产到户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是本能。当你饿肚子没饭吃时，你就会想到这些办法。”穷则思变，谋发展也是一种本能。“我们真的挺幸福的，年底还能拿一笔分红。”记者在小岗村路边和村民聊天，他们总会对小岗村的分红滔滔不绝。在小岗村2020年度集体经济股份合作社分红大会上，4261位村民人均分红600元。这也是小岗村连续第四年年终分红，数额逐年递增。
小岗村的农业也正从深处发生改变。
本地葡萄种植户王茹霞每天都会在小岗村主路上售卖葡萄，2亩葡萄地上的产量，来小岗村的游客能全部消化。小岗村人种葡萄，是江苏省张家港市长江村20年前帮助小岗村的结果——小岗村人尝到了多元化的种植以及高效益经济作物带来的甜头。
2017年，北大荒七星农场与小岗村签订了现代农业共建项目合作协议。农场选派水利和农技人员进驻小岗村，在500亩从未种过水稻的土地上建立了北大荒现代农业示范区，将北大荒先进的种植技术、标准的种植模式推广复制到小岗村。经过两年的试验，示范区为当地村民调整种植结构提供了样板，为小岗村发展现代农业发挥了示范引领作用。
小岗村航拍。 海沙尔 摄
探索开发“大IP”
小岗村的发展，已不限于农业。
小岗村旅游投资管理公司负责人杨永强开发出小岗村“IP”，复原了按红手印时的农户住房，并以此为基础，打造了小岗村内唯一的“景点”。进去看，是要收门票的。有人奇怪，也有人不满，小岗村不是红色旅游胜地吗？怎么还要票啊？“小岗村也需要发展，钱从哪儿来？”杨永强告诉记者，他的目标是实现小岗村红色旅游景区自循环发展。
在街上，能看到小岗村“代言人”穆星的大幅海报：穆星，毕业于安徽艺术学院，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凤阳民歌的市级传承人，同时也是凤阳民歌传承人中全国年纪最小的一个。穆星是凤阳人，此前她在上海工作了10年，前不久刚被杨永强从上海“请”回小岗村。杨永强已汇集了一批像穆星这样的凤阳当地民间艺术家。比如一对姑嫂，一位75岁，一位73岁，两人都是凤阳花鼓非遗传承人，每天在“景点”内表演，边打花鼓边唱。
在小岗村的超市里，花鼓、凤画经过创新改造，成了旅游纪念品。以“红手印”“大包干”等关键词命名的菜馆、超市，一家连着一家，分布在小岗村友谊大道靠近西头几百米的区域内。这里是村庄的核心区域，小吃摊的叫卖声和村口小型游乐设施的音乐声交织。
除了开农家乐和超市，小岗村人还能做什么？严宏昌的长子严余山向记者坦言，似乎小岗村人的“内生动力”还不够。
在这条以旅游服务配套为主的大街上，还有一类特殊的门面，是一批在小岗村注册的公司的办公地点。就在距离村委会几步路的地方，有一个乍看上去卖特色农产品的商店。仔细一看，每一个产品下部都有一个二维码，扫码后就会进入一个电商平台。平台负责人王辉是在2016年来到小岗村的，当时，北京恩源科技有限公司有意打造农村电商平台，一提“农村”就想起小岗村，于是公司主动找来，与小岗村村集体合资成立小岗科技有限公司，王辉任总经理。在王辉和公司团队的努力下，“互联网+大包干”电子商务平台很快带来了效果：小岗村石榴在周边小有名气，当地售价每斤4.5元，通过电商平台对石榴进行包装、宣传推广后，每斤卖到了12元。
王辉团队在小岗村做的另一件“大事”，是重新帮村民们拿回了一批和“小岗村”相关的商标使用权。王辉到小岗村时做了一次统计，当时以“小岗村”等相关信息注册的商标有600多个，但是大部分商标持有者并不是小岗村人。解决办法主要有两个途径：一种是让小岗村村集体享有非本村注册者一定的股份分成，另一种方式是让商标使用者每年给小岗村村集体固定金额的商标使用费。目前，小岗村的商标已追回了一大半。
小岗村里的农家超市。 海沙尔 摄
这里不是“空心村”
“小岗村”是商标，也是产业园。
小岗产业园是在2014年经安徽省人民政府批准设立的，主要发展技术含量和集约化程度高、附加值效应显著的绿色产业。2018年，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李锦柱曾感慨：小岗村过去没有大的工业企业，这反而是小岗的宝贵财富。小岗村下一步的定位就是发展改革创新的特色小镇，打造三产融合的全域田园综合体，从单纯的种植到产品开发、平台包装。
“盼盼”的招牌在一片标准化厂房的顶部很显眼。这是盼盼食品集团投资兴建的第16家农副产品精深加工基地，除了生产车间外，还配备了产品检测检验研发中心。
截至去年底，盼盼在小岗村的工厂有8条产品生产线，预计今年还会有20条生产线陆续开通，用工人数将达到550人。在这个工厂中，有大约300名工人来自小岗村和周边村庄，大多在50岁以上。
在智能化和可视化交互系统颇为亮眼的盼盼集团企业展厅里，公司生产厂长王灼介绍，全国各地的分公司都有一个企业展厅，小岗村的展厅投入多规模大，因为集团看重小岗村在农村的“标杆意义”。
小岗产业园内的盼盼食品有限公司。海沙尔 摄
展厅里陈列着一款黑豆面包，和村里小超市卖的是同款，这款面包馅料中的黑豆就出自小岗村。盼盼绝大多数生产基地布局在交通便捷的大中城市，这个位于农村的生产基地，地理位置特殊。“这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里我们可以更加方便地获得原材料，更因为这里代表着中国农村改革来时的方向和未来要走的路。”王灼说。
紧邻着盼盼的，是小岗安徽蒸谷米食品科技有限公司。记者去的那天正逢厂房大扫除，工厂负责人严伟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记者邀请到了他的办公室兼企业质检实验室。“我们还在初创阶段，工作环境比较简陋，这就和小岗产业园一样，每天都有新的变化，每天都在进步。”严伟龙说。蒸谷米是以稻谷为原料，经浸泡、蒸煮、烘干、冷却等加工流程后，得到的高营养大米制品。这家国内为数不多掌握蒸谷米工艺的企业，于2019年7月在小岗村投产。除了主打产品外，企业还在小岗村收购质优价廉的长粒米，帮助当地种植户开拓销路，产品就叫“小岗大米”。
企业也有难处。严伟龙表示：小岗村以及周边几个村庄的用工成本很高，而且愿意来工厂工作的本地人并不多。他分析，可能小岗村人多少有一股劲儿，喜欢自己做一番事情，也热爱自由。
严伟龙曾经不下百次走在这个村庄的主干道上，走着走着他总是有一些恍惚：从外观来看，这里和苏浙一带的富裕村庄，没什么大差别。最大的差别可能是人：小岗村不是“空心村”，不少青壮年依旧选择回家参与旅游业或者自主创业。只要小岗村人气在，严伟龙觉得他的工厂就会在这里踏实生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