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福利】《她来自马里乌波尔》:用文字抢救逝去的生命与记忆之书

《她来自马里乌波尔》是德国作家娜塔莎·沃丁写于德国的一本探寻母亲家族史的作品,并由祁沁雯翻译,近期由新星出版社出版。这本书虽叙述的是一部家族史,却是百年世界灾难的缩影。此书斩获了德语第二大文学奖——莱比锡图书奖(非虚构类)和德布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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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我感觉母亲感觉到的,只要一瞬间就好”
01
寻找已故母亲留下的足迹
娜塔莎·沃丁,一个一生仅与母亲共同生活了10年的76岁老人。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只有10年。我会很不幸地告诉你,在娜塔莎十岁的某天,她的母亲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她才得知,母亲投河自杀了。
“1956年10月的一天,她一言不发地离开家时,我们还只是小孩子。我十岁,妹妹才刚满四岁。她再也没有回来。在我的记忆中,她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形象,我对她的感觉多过回忆。”——引自《她来自马里乌波尔》第4页
一个对母亲的记忆只停留在十岁的人,又能有多了解母亲呢?答案很显然。除了母亲的名字和出生地外,她对母亲几乎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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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沃丁母亲的眼睛)
和众多失去亲人的孩子一样,娜塔莎只能靠回忆拼凑母亲的样子。脑海里出场率最高的画面,是她母亲叶芙根尼娅充满恐惧的双眼,这双眼睛似乎成为母亲的化身,不可捉摸且深不见底;脑海里回荡最多的声音,是贯穿了娜塔莎整个童年,一再出现在母亲口中的一句话“如果你看见过我曾见到的……”然而,母亲到底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娜塔莎未曾知晓。她只知道母亲是九十多年前出生的,只活了三十六岁。
草木皆有根系,人又何尝不是?几十年间,失去母亲的娜塔莎·沃丁没有停止过对逝去母亲不为人知的过往的探寻。可母亲像是从未来过这世上一样,寻不到踪迹。
“过去的几十年中,我总是一再尝试寻找她留下的足迹。我给红十字会和其他寻人组织写过信,给相关档案馆和研究机构写过信,甚至给乌克兰和莫斯科素不相识的人也写过信,我甚至在各种褪色的牺牲者名单和登记卡中翻找过,可是从来都徒劳无功,没有找到哪怕任何一条线索的一丁点蛛丝马迹。我找不到任何一个模糊的证明,证明她在乌克兰生活过,证明她在我出生前的确存在过。我可怜的,矮小的,疯癫的母亲”
——引自《她来自马里乌波尔》
一次,作者百无聊赖地在互联网搜索引擎上打出了母亲的名字——叶夫根尼娅,本以为检索出来毫无意义的信息,居然真的和母亲有关,于是,借助各种线索和信息,有关母亲及其家族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
02
被历史和灾难裹挟的母亲
叶夫根尼娅出生在乌克兰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的一个上层家庭,是家庭中最小的孩子。然而,这个原本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在充满暴力和毁灭的20世纪20年代,几近灭亡,就连上一辈人也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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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沃丁家族树状图)
“她的姑母瓦伦蒂娜,女子文理中学的创办者,在她出生前两年死于西班牙流感。另一位姑母奥尔加,十四年前就已跳窗身亡。她的祖母安娜・冯・爱伦施泰特已长眠地下十二年祖父伊皮凡,来自切尔尼戈夫的大地主,在很久以前离家远去。她的叔叔菜奥尼在她出生前二十年死于癫痫。只有她的姑母塔莉亚和叶莲娜的死亡时间没有记载。”
——引自《她来自马里乌波尔》
在叶夫根尼娅短短三十六年的生命历程中,她饱经坎坷,经历了苏联的内战、大清洗和饥荒,之后是“二战”和所谓国家社会主义的残酷岁月,她掉入过两大独裁者的粉碎机里,先是斯大林在乌克兰的,然后是希特勒在德国的。
二战后期苏军反攻,曾在德国占领机构工作的母亲跟随大自己20岁的丈夫尼古拉来到德国,落脚在莱比锡的一座强制劳工营,作为劳工受尽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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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劳工必须佩戴的歧视性标志)
“车间大厅里,等待她的是每日十二小时的劳作。在我记忆中,她和父亲经常争吵,父亲要求她去工作,像其他大多数在“大房子”里工作的妇女一样,挣钱贴补家用。她每次都哭,因为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劳动营也许永久性地摧毁了她的健康和神经,光是听到“工厂”这个词都会让她惊慌失措。尽管如此,有一次她还是尝试去生产卷帘百叶窗的工厂做工,但是一周以后她就累垮了。
那么,她是如何做到一周六天,供不应求时周日也无休,日复一日在流水线上劳作十二小时而没被累垮的?同时,因为饥饿,还因为寒冷喧嚣的夜晚在人满为患、寄生虫肆虐的棚屋里无法好好休息,她变得十分虚弱。况且,她做的并不是一般的活儿,而是组装战斗机,这些战斗机将用来杀死她的同胞。监工有体罚工人的权力,因为工作太慢她肯定没少被责打。
有个别人冒着性命危险在劳作时故意犯错,以此给德国的军工业带来破坏。我胆小又神经衰弱的母亲肯定不在其中。她会尽最大努力按规矩行事,不引人注意。这种态度可能早在她还在马里乌波尔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她的第二天性:不惹人注目是一种生存策略。”
——引自《她来自马里乌波尔》
战争结束后,1945年,拥有劳工身份的父母逃往巴伐利亚。但仍然被视为异类,又被安置在一个“流人营”里,等待被遣送回苏联,只是由于程序上的错误,他们免于被遣返。娜塔莎就是在这一年底降生在纽伦堡郊区一个五金厂区的小棚户里。
令人绝望的是,这对来自外乡的人在战后的德国毫无生存机会,在贫困、饥饿、屈辱、隔绝中,父亲酗酒,埋头阅读俄语书;母亲日渐疯癫,直到1956年的一天自尽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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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头巾的叶夫根尼娅,约1943-1944年)
“亲爱的上帝,请让我感觉她感觉到的,只要一瞬间就好,这样我就可以理解她”,娜塔莎·沃丁这样说到。随着母亲及家族的悲惨经历,作者渐渐知晓了母亲永无止境、深不可测的痛苦的秘密来自何处。
罕见的奇迹在我身上发生了。生命的黑匣子在我年华老去时打开,向里望去,我看到一个新的黑匣子,而这个黑匣子里面可能还藏了一个黑匣子,然后里面又藏了一个,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即便到了最后,我的间题也没有得到解答,而是又回到了原点。我第一次明白,我并非身处人类历史之外,而是在历史之中,和其他人并无二致。
——引自《她来自马里乌波尔》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渺小又如此丰富,在历史的粉碎机里消逝得又是如此悄无声息,这就是《她来自马里乌波尔》所讲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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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夫根尼娅的墓碑,墓碑后站着两个女儿及她们的父亲,1957年)
03
首次聚焦被遮蔽的群体
二战期间,在德国土地上共有几万个战俘、劳改、集中营,作家那“可怜的、弱小的、疯癫了的母亲”就是其中的“幸存者”。然而,长久以来,娜塔莎并不知道父母是强制劳工,没有人告诉她,无论是父母还是周遭的人。她这样的孩子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战争遗留下来的渣滓”罢了。
在娜塔莎·沃丁搜寻有关母亲线索的过程中,她发现许多记录劳工的档案材料被刻意销毁,强制劳工的历史也随着当事人的去世而荡然无存,即便尚有知情人在世也大多缄口不言。
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起,德国人开始对自己的历史进行了系统反思。对于迫害、屠杀犹太人的事实,大部分民众已有所认知。然而提起战俘营、劳工营里发生的悲剧,人们几乎一无所知。
某种意义上,娜塔莎·沃丁的写作很像德国作家温弗里德·赛巴尔德,用文字抢救逝去的生命与记忆。在赛巴尔德的作品中,他尽力在他人的讲述、恍如隔世的照片和当事人的文字记录中打捞起他们的过往。不同的是,娜塔莎·沃丁的写作源自发生在母亲身上真实的故事——来自马里乌波尔的母亲1943年作为强制劳工被驱离乌克兰,遣送至德国的故事。
《她来自马里乌波尔》填补了二战东方劳工史的出版空白,让更多人知道:在被常人熟知的犹太大屠杀之外,还有纳粹德国强制劳工和战俘的历史,这段历史虽然不是今天人们关注的焦点,却曾经给1200万东方劳工带来巨大的命运改变。作者用这部寻找个人家族之根的作品来展现20世纪灾难,来抵抗世界的沉默与遗忘。
新书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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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出版社——让文化更有力!
作者&译者介绍:
作者
娜塔莎·沃丁,德语作家,德俄翻译家。苏联强制劳工之女。1945年生于德国战后“流人营”,母亲自杀后,被一所天主教女孩收养所收养。从语言学校毕业后,从事俄语翻译并暂住在莫斯科。1983年,她的第一部小说《玻璃之城》问世,后又相继出版了《我曾活过》《婚姻》以及《黑夜中的兄弟姐妹》《暗影中的人》。曾获黑塞奖、格林兄弟奖以及沙米索奖。
因《她来自马里乌波尔》一书,娜塔莎·沃丁被授予莱比锡图书奖、德布林奖。目前生活在柏林和梅克伦堡。
译者
祁沁雯,德籍华人,德国卡塞尔大学教育学和日耳曼学双专业硕士。曾任德国哥廷根大学驻华代表,从事中德高校交流工作近十年,现就职于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业余爱好旅游、观影及译书。已出版译作《海德格尔与妻书》(2016)、《奥斯维辛的摄影师》(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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