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之城”遵义:红军在此休整的12天

遵义会议纪念馆位于贵州省遵义市子尹路,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建立的21个革命纪念馆之一。(人民视觉/图)

杨尚昆、彭德怀、聂荣臻、林彪……在遵义会议纪念馆门口,从左至右,竖立着20名会议出席者的雕像。

左前方的两层灰色楼房,曾是黔军二师师长柏辉章的公馆。1935年1月7日,红军进入遵义后,这座当时在城内“数一数二的豪华洋式建筑”成了红军总司令部。

至1月19日离开,红军在遵义休整了12天,战士们得到了长征途中少有的一次喘息机会。

“这十天中没有行军的事,没有打仗的事,享受着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是一年零一个月的长征生活中一段特殊生活。”当时负责给团以上干部授课的“红军大学”教员、架桥专家何涤宙在《遵义日记》里如此写道。

据《红军长征记》记载,有的战士在军阀的豪宅中用上了电灯,有的连续几日到饭馆吃川菜,也有和学生们打起篮球比赛的。

大多数感受着“遵义城的繁华”的战士,当时并不清楚,那12天对于红军、对于共产党意味着什么。

在遵义,红军成立了长征途中首个县级政权——遵义县革命委员会。

长征路上,红军唯一成立了警备司令部的地方是遵义,唯一发行过货币的地方是遵义。

那12天内,中国共产党经历了一次“生死攸关的转折”。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也就是后来所称的“遵义会议”,每晚持续四五个小时。

2021年4月6日,遵义市委党史研究室原主任张炼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如果没有遵义会议的召开,就不可能有长征的胜利。遵义则因那次会议的召开成了“转折之城”。

连吃败仗 决定转道

老鸦山的石头上有当年红军进城作战时留下的弹孔,出租车上的电台每天要播放两则红色故事,红军山、红军街、迎红桥……散落在市中心各个角落。

86年前的一次会议,给遵义打上了深深的红色烙印。

当年,中央红军是以极度疲惫的状态进入遵义的。遵义会议纪念馆副馆长王志力用“快成叫花子兵了”形容那支部队。

长征的路线和目的地是红军根据军事形势和作战情况而不断改变的,最初从瑞金出发时,中央红军的计划本是到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行军途中,连吃败仗的红军决定转道遵义。

1934年12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贵州黎平召开会议,决定“新的根据地区应该是川黔边地区,在最初应以遵义为中心之地区。在不利的条件下应转至遵义西北地区”。

时任中央候补委员李维汉在回忆录中说,这一转道“既使红军避敌重兵,免遭灭顶之灾,又能放开自己的手脚,打运动战,主动消灭敌人”。

张炼的分析是,转道遵义为全军赢得了休整、补充给养、发动群众、建立政权的宝贵时间。

会议纪念馆里陈列的一张老照片,记录了1931年的遵义城:湘江河穿城而过,南面是老城,北面是新城。老城民居商铺密集,四周被高高的石砌城墙环绕。当时的遵义城仅3平方公里,人口约4万。

作为贵州第二大城市,遵义算是红军长征途经的较富庶地区,军阀、地主较为集中,他们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垄断工商业。同时,遵义的守军势力也较为薄弱。

“富庶”的遵义盛产大米,曾任遵义地委副书记的老红军王道金生前回忆称,娄山关战斗进行时,红军队伍中流行的一个口号是“打下娄山关,进遵义吃大米饭”。

多名中共党员在红军进入之前,已在遵义从事地下活动,他们和社会上的进步青年成立了“反帝大同盟”,在听闻红军将向贵州进军后,又改名“红军之友协会”。在红军进城前,这一组织在当地传播革命思想,并承担了组织民众欢迎红军的工作。

敌黔军第三团团长的侄儿周江义就是“红军之友”的会员。红军攻城当晚,地下党员周司和从周江义口中得知敌军要逃的消息,便沿街奔跑,大喊“快开四门,欢迎红军!”

前一晚,红一军团红二师在总参谋长刘伯承的指挥下,承担了主攻任务。夺取遵义时的“智取”战术,日后“成为长征中全军称颂的范例”。

前卫一营营长曾保堂带领二三十个司号员,化装成溃逃的黔军,押解一个被俘的敌方营长,在遵义新城的城楼下,俘虏营长发话打开城门。化装的红军迅速占领了城楼、截断了电线,一齐吹响冲锋号,后续部队洪水般地涌进城门内,占领了遵义新城。

在进城前,红军制定了严明的进城纪律。

红一集团军军团长林彪、政委聂荣臻在布置作战任务时就下达了进入城市的相关规定,要求应有整齐的军容、严禁在城内或城郊乱解大小便等。

先遣部队1月7日攻下遵义城后,红军总司令部和军委纵队9日进驻遵义。总政治部也对进城做出了要求,如“不乱买东西吃”。

“严明的纪律”让红军获得了遵义民众的好感。遵义纪念馆副馆长王志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因此前社会上有“红军吃人”“共产共妻”等说法,长征中的红军每到一地,百姓几乎都早已逃走或藏匿,而在遵义,他们第一次受到百姓的欢迎。

(梁淑怡/图)

“耳目一新之感”

繁华的遵义让红军战士眼前一亮。

“鲜红的桔子、松软的蛋糕、装潢华丽的云烟和装潢古朴的茅台……真是琳琅满目,这一应日用百货也都呈现着城市独有的景象。”红一军团红二师的红四团政委杨成武日后回忆道,“也许是因为我们最近一个时期,一直在十万大山里钻,一进城,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陈云在文章中写道,“当我步行遵义全城时,只见三种店铺,门庭若市:一为洋货铺,套鞋、面巾莫不售卖一空;二为书店,三家书店之新旧书籍、铅笔、抄簿,均售卖一空;三为酒肆,全城面馆、酒楼,莫不利市三倍。”

何涤宙所在的干部团(原为红军大学)是在1月7日傍晚进入遵义的,为了“省得明天学生藉故请假出来逛街”,干部团当晚就带学生逛了遵义城,何涤宙称,“谁不想看看遵义全城情形,忘记了腿酸,忘记了疲倦,整起队伍,齐着步伐,从新城到老城,从大街到小巷,将遵义走个遍。”

《遵义日记》提到了当时遵义规模最大的川黔饭店,红军的到来使得饭店生意火爆。进遵义后的第二天,何涤宙就和战友们去了这家饭店,点了辣子鸡丁、醋熘鱼、血花汤,“味道确不坏,大家都很满意”。

吃完算账,三元多。何涤宙写道,“我们唯一的土豪(对部队中掌管经费干部的戏称)S.T.同志没有去,在座几个人谁也当不了这阔‘主席’,于是大家凑钱,伙计看了很诧异。”

后来何涤宙又随战友们多次去吃辣子鸡,但由于生意火爆,该店的辣子鸡质量逐渐下降,白菜越来越多、以猪肉冒充鸡丁,令何涤宙感觉到“‘红军先生’可欺”。

到遵义的第三天,何涤宙他们搬到一个公馆去住,那里可以瞭望遵义城。“晚间坐在洋房子里,烧着白炭,靠在摇椅上,看着土豪家拿来的画报,我是布尔乔亚了。”

何涤宙在那期间还参加了当地学生与红军的篮球比赛,红军以30∶12赢了遵义学生队。因打得太剧烈,他晚上睡觉全身骨头酸痛。篮球赛后两天,在当地学生组织的晚会上,何涤宙和战友们还看了魔术双簧等节目。

驻扎遵义城的是红军中央纵队和军委纵队,其他军团在遵义城周边的地区驻守,战士们的伙食也有改善,驻扎在遵义桐梓县的红军还在长征中第一次用上了电灯。

王志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桐梓县煤炭资源丰富,是周西成等贵州军阀的老家,非常繁华。周西成担任贵州省省长时比较开明,开办教育,兴办实业,在县里建了发电厂。

1935年1月9日,红一军团红四团攻入桐梓县时,军阀们都已逃走,留下一栋栋小洋楼。红军在洋楼里宿营,每排分住一栋楼,战士们意外发现了电灯。

“关键一票”

红军在遵义休整的12天里,军情发生了重大变化,蒋介石亲自下达“川江南岸围剿计划”,调集了40万军队,计划围歼中央红军。

于是,红军行进的方向问题被拿到政治局扩大会议(也就是遵义会议)讨论。

中央档案馆保存、由陈云记载的“遵义会议传达提纲”显示:扩大会一致决定改变以黔北为中心来创造苏区根据地的决议,决定红军渡过长江在成都之西南或西北建立苏区根据地。

遵义会议不只讨论了进军方向。这次会议上,当时中共中央负责人博古的错误指挥遭到政治局多数人的批评,毛泽东在党内和军内的领导地位得到确立。

会议召开之前,部分中央领导人就军事指挥问题已展开较长时间的争论。周恩来在《党的历史教训》中谈道,“在进入贵州前后,就争论起来了,开始酝酿召集政治局会议了。从黎平往西北,经过黄平,然后渡乌江,到达遵义,沿途争论更烈。”

倡议开会的是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王稼祥,他在苏区时就负了伤,与当时患疾的毛泽东都是坐着担架行军。

黔军二师师长柏辉章公馆是红军进入遵义城后的总司令部驻地,其他政治局委员都住在附近,唯独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等3人住在新城黔军旅长易怀之的公馆里,距离总司令部超过1公里。

曾任遵义会议纪念馆馆长的雷光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了争取更多人的支持,在遵义会议召开前,毛泽东力争军委机关负责人和各军团首长也要参会,把遵义会议开成政治局扩大会议,“那样持不同意见的人就大致相当了”。

日后,毛泽东多次赞扬王稼祥在遵义会议上投“关键的一票”。据当时承担会议警卫任务的红军战士杨世林回忆,王稼祥是被担架抬去参会的,当时他身上还有枪伤。刚好开会的房间里有一张躺椅,他就躺着开会,“毛主席披着一件带补丁的袄子,手里夹着烟和张闻天一起来的。”

遵义会议纪念馆制作了一部模拟情景剧,循环演示着遵义会议召开时的情况。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长篇发言,他指出了博古、李德“左倾”战略战术的错误,他的主张得到了大多与会者的支持。

会议结束两天后,红军又出发了。1月19日,红军移师北上。

“红军票” 仅流通了6天

红军离开的前一天,遵义闹市区出现了多个摊点,摊面摆满了银元、布匹、棉纱、粮食、食盐等货物,民众可用“红军票”兑换或选购,这是苏维埃“国家银行”在回购货币,目的是“避免群众受损失”。

6天前的1935年1月12日,苏维埃“国家银行”在遵义杨柳街开业,苏维埃币正式发行,该币也称“红军票”。遵义城内设立了多个兑换点,民众用银元或其他物品就能兑换。

遵义会议纪念馆副馆长王志力表示,长征途中,遵义是红军唯一发行过苏维埃币的地方。

纸币是红军从苏区带到遵义的。驻扎遵义期间,红军花了不少工夫征收军阀、土豪的财产,并以征收来的布匹、银元及遵义紧缺的食盐作为发行货币的保证,以此增加了“国家银行”的资金储备。

在国家银行业务的具体组织者曹菊如眼中,因为“红军票”既可以买到市场上短缺的食盐,又可兑成现洋,所以大家争要“红军票”,商店齐开门,军需品得到补充。

曹菊如在一篇文章中回忆,红军手上存的零用钱,在路上用途少,到遵义成了通行货币后,都要买点好吃的和必需的小物品。“所以红军进城12天,全城活跃、极一时之繁荣。”

当时,一元苏维埃币就可以兑换一块半银元,此外还可以换食品、香烟、食盐。此前遵义食盐被当地军阀控制,红军便将征没的食盐以低价卖给民众。

之所以在遵义发行货币,原因之一是红军本打算以遵义为中心设立长期根据地。不仅如此,红军当时甚至有立遵义为苏维埃政府“首都”的打算。

在遵义,红军成立了长征途中的首个县级政权——遵义县革命委员会。1935年1月12日,中共中央在遵义一所学校的大操场上召开了遵义县革委会成立大会。据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大长征》记录,曾参加大会的遵义革委会成员何绮波称,有位红军领导在会上郑重宣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首都定在遵义城。

拟成为“首都”的遵义,在红军进驻之后,建立起了以革命、工农武装、革命斗争、赤卫、抗捐等多种形式命名的六十多个基础组织,都是当地的临时权力机构。

长征路上,遵义是红军唯一成立了警备司令部的地方。据遵义会议纪念馆研究员王云丽考证,这是因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曾拟定都遵义城,警备司令部要担负“首都”遵义的警备要务。

在遵义的12天,是“扩红”规模较大的12天。陈云在《英勇的西征》中写道,在遵义,主要政治工作人员们动员招收新战士,一共招了3000精壮新军。

但由于红军改变了将根据地放在遵义的计划,后面一系列计划随之改变,“国家银行”不得不回购苏维埃币。曹菊如回忆,要离开遵义的头一天晚上,银行工作人员用现洋兑纸币,熬了一个通宵没有休息,兑到将近天亮才结束。

1月19日,红军总部和中央纵队撤离了遵义城,进至离城30公里的川黔道上的泗渡站,在这个当时不到100户居民的小镇上,中央政治局又召开了会议,作出进军川南、北渡长江的具体军事部署。

1935年2月下旬,二渡赤水后,红军又打回遵义,俘敌三千多人,缴获枪支两千多支,取得了长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参考书目:丁玲主编《红军长征记》;遵义市委党史研究室编《红军在黔北》;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遵义会议文献》;陈云著《随军西行见闻记》;聂荣臻著《聂荣臻回忆录》;成仿吾著《长征回忆录》;杨成武著《忆长征》)

南方周末记者 张笛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