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功赫赫的名将,到宁愿遗臭万年的权臣,东晋桓温经历了什么?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就应该遗臭万年,古代的枭雄、野心家不少,但敢公然挑战人们基本道德体系、说出这种惊世骇俗之语的,也许只有东晋的桓温。因此,他的反叛心思虽然没有付诸实践,但却已在《晋书》中被和王敦、苏峻等叛将列在一类。

根据史料记载来看,桓温可以称得上是位“个性鲜明却又性格复杂的坏人”,从一个功勋卓著的名将,到一个心怀不轨的权臣,他的人生充满了戏剧化的色彩。

桓温的性格、身份是多元的。

首先,他是位充满血性的忠烈之后。

谯郡桓氏本为名门,祖上出现过桓荣这位大儒。桓温的父亲桓彝,曾经跟随晋明帝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因公封爵。公元328年的苏峻之乱中,桓彝组织义军主动为国分忧,其后当叛军势大、各地守军纷纷投降时,他虽势单力薄却奋力抵抗,最终被叛军所害。

这一年的桓温年仅十五岁,得知父亲为国而死,他“枕戈 泣血,志在复仇”;三年后,参与谋害桓彝的江播死去,由于担心桓温报复,他的三个儿子随身携带着兵器守丧,但桓温还是用凭吊的名义混进江府,手刃了江氏三兄弟。

这种血性、狠辣,让桓温因此名噪一时。而他其后的政治与军旅生涯中,也无时不刻体现着这种作风,并且凭此为柔和、文弱的东晋朝廷带来了一股新气象。

但在另一方面,桓温也是个文人。

魏晋以来,士大夫阶层中盛行清谈之风,他们崇尚虚无、空谈哲理、不切实际,由此表达心理上的“退隐”需求,属于一种消极避世的人生态度。但能够参与清谈的,大多是当时有才华、有身份的高级士族,文化水平都比较高。

据《世说新语》记载,桓温也经常参与、甚至出面组织清谈活动,在与名士交流的过程中经常体现出“心有戚戚之感”,感时忧世、心思细腻。

后来桓温伐蜀时,手下有位军人抓了一只小猿猴,并且随身携带;而小猴的母亲舍不得孩子,跟着军队走了一百多里,沿路哀啼不停,“行百余里不去......肠皆寸寸断”。桓温知道这事后愤怒异常,当即就罢免了那位抓猿猴的将士的职务,由此可见,他也是位内心柔和的性情中人。

但是,与那些温和、避世、崇尚黄老之术、以权术在政坛中游刃有余的世家家族(如王、谢)不同,桓温更为刚猛、积极,甚至与当时的东晋政坛格格不入。

他“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年轻时就被善于看相的朋友刘惔比作孙权、司马懿;

他积极尚武,有次出去狩猎前,他顺路先去探望王濛、刘惔,对方对他随时一身戎装很为不屑,就问他这是要去做什么,桓温回答:“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我要是不打仗,你们这些文人哪有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机会?

他责任感强烈,有积极的政治担当。在率军北伐时,他带着一众部属登上船楼眺望中原,感慨:“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王夷甫即王衍,作为西晋宰辅,他位高权重却不思为国,一门心思保全家族利益。因此,桓温认为,西晋的灭亡,当时的统治阶层难辞其咎。当时有位部下拿“国运有废立兴衰、与人无关”为说辞,替士大夫阶层开脱,桓温以光吃草、不干活的“刘表牛”为例,指责官僚对家国之难应当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知人善任、带兵有术。他的参军有次蒸薤(一种蔬菜),食物黏在一起分不开,那些等着吃饭的人却光看着不帮忙,桓温怒道:“同盘尚不相助,况夫危难夫?”于是把这些看热闹的全部免职。而那些真正有才之人,都会得到桓温的提拔,比如谢安、顾恺之、袁宏等等。

以上态度,在浑浑噩噩、躲避责任、醉生梦死的东晋政坛极为难得。

桓温成年后进入仕途,受外戚庾翼的推荐,被晋明帝任命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还迎娶了南康长公主。

积极进取的桓温,立志于以对外征伐来建立不世功勋。公元346年,他在判定形势后上疏伐蜀。面对朝廷上下的担心与疑虑,桓温以高超的指挥艺术、顽强的战斗意志,亲自率军直奔成都,在经过一系列战斗后顺利夺回蜀地,创造了东晋开国以来最大的收复旧土功绩。

此战之后,桓温官拜征西大将军,封爵临贺郡公,后来还升至大司马。自此之后,桓氏取代了传统门阀王家,出现了“桓与马,共天下”的全新格局。

接下来,桓温多次请求北伐、收复中原,但朝廷忌惮他的日益高涨的名声与威望,刻意进行压制、阻挠。为此,桓温曾于公元351年自行率军东进,让朝廷大为惊恐、不得不主动安抚。

其后两年,朝廷为了不让桓温抢占功劳,派主政的殷浩带兵北伐,但却因指挥不力、屡战屡败,导致朝野心生不满。于是桓温趁机上书列举殷浩的罪状,实际上是杀鸡儆猴、指责朝廷一味防备自己却给国家带来了巨大损失。朝廷无奈,废掉殷浩,朝廷大权从此归到桓温之手,他的北伐梦终于得以实现。

公园354年,桓温北伐中原、进攻前秦,其后历经多次血战、顺利杀进关中。兵临灞上时,关中百姓牵牛担酒沿路迎接,许多老人更是痛哭流涕:“没想过今天还能再次见到官军!”

但由于后来粮草不济,桓温带着3000多关中百姓退军。两年后,他再次北伐,击败了羌族首领姚襄、成功收复洛阳,这是洛阳自公元311年丢失后再次回到司马氏朝廷之手。

此战后,桓温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越发集内外大权于一身。他掌权期间,改善吏治、抑制土地兼并、重视民间疾苦、改善教育,给东晋政坛带来一股新鲜空气。

但跟很多权臣一样,随着权力的扩大,桓温的野心也不断膨胀,不断有出格的言行。

比如他在路过王敦的坟墓时,曾经看着墓碑说:“可儿!可儿!”他公然肯定这位曾经被自己父亲讨伐的叛臣,不臣之心暴露无遗;

他曾对幕僚说:“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文、景,指的就是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对于这种大逆不道之语,身边的幕僚自然不敢作声;过了一会,桓温又说出了那句名言:“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乎!”

由此可见,当时的桓温已经念叨着要当皇帝了。

这种对权力不加掩饰的渴望,最终让桓温从一个功臣沦为叛臣。公元369年,他再次率军北伐,却被前燕大将慕容垂击败、损失惨重,由此也为他带来了声望危机。

为了重振威望,桓温转而在内部搞动作,他采用参军郗超的建议,带兵废除皇帝司马奕、拥立简文帝司马昱;随后为了清除异己,他废司马晞、司马晃为庶人,族灭殷涓、庾倩、庾柔等人。

通过这一系列类似于董卓的举动,桓温的威势威震朝野,谢安见了他都遥遥下拜,并以君臣相称。后来,桓温曾暗示简文帝禅位,却没有得逞;待到他生病后,为了抓紧篡夺权力,他曾多次催促朝廷给自己“九锡”。根据历史上的案例来看,这就是正式谋逆的前奏。好在谢安、王坦之想尽办法拖延,一直到桓温去世这才不了了之。

史学界认为,桓温有篡夺之心却没达成,实际上对他本人是件好事,还不至于让他彻底堕落成王敦那样的乱臣贼子。但即使这样,在东晋那个特殊时期,桓温也是个令人惋惜的人物,如果单从能力、前期的贡献来看,他称得上是一位能臣,但随后却犯了大部分能臣常犯的错误:能力提升了地位和权力,却也滋生了不加控制的野心,在利令智昏之下,从一个能臣走向了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