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博鳌亚洲论坛在海南召开。腾讯新闻《一线》在现场采访了好大夫在线创始人兼CEO王航。王航1993年毕业于河南医科大学，毕业后加入中美史克公司负责药品销售，1999年进入互联网行业，曾任雅虎中国搜索事业部总经理、奇虎360副总裁。他在2006年创办好大夫在线。王航称，疫情推动了互联网医疗的发展，互联网医疗平台从可选项变成了必选项。
王航说，去年开始，在线医疗行业一个重要的变化是，公立医院开始建立自己的互联网医院，做线上的诊疗服务，这对行业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
以下是《一线》对王航的采访：
王航：因为医疗是一个低频需求，所以大家很多时候并没有尝试过互联网医疗，即使尝试过，到下一次有医疗需求的时候，可能已经把这个渠道忘掉了，所以可能还是采用原来的方式直接到医院去了，对于线上的服务和使用是没有那么迫切的。在疫情期间因为线下就诊受阻，在这种情况下，患者就必然想到通过线上联络医生，或者在线上找一些医疗相关的信息，很多人是在疫情期间第一次使用了互联网医疗，以前只是知道，这一次真正变成了使用，而这一次使用之后发现在线上也可以和医生问诊，开药。所以从用户的观念普及到发生第一次行动，在这次疫情期间很多人跨越了这个门槛。我相信以后会形成习惯，这是患者侧。
医疗侧，医生这一端也有很大的变化。以前很多时候，医生知道隔壁诊室的医生，他的病人好像很多，有很多病人是通过互联网找到他的，但对于自己来说，现在的门诊都忙不过来了，所以没有关注互联网平台。但是疫情期间，这些医生突然发现，现在因为门诊受限，自己接触到病人的机会迅速减少，而隔壁的医生依然还在互联网上跟病人保持沟通，保持联络，这是天壤之别，以前觉得互联网是锦上添花，现在简直是雪中送炭，这个影响也是巨大的。很多医生在疫情之后从原来只是知道有互联网医疗平台，到现在认识到自己也必须在互联网上提供服务，互联网医疗从可选项变成了必选项。
从行业的发展阶段角度来说，我觉得其实现在行业已经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可以认为第一个快速发展阶段实际上是从2012年到2015年、2016年，由于移动互联网的普及，网民从PC时代的1亿猛增到移动时代的近10亿，用户规模迅速扩大，而医疗这种低频应用在这么大的人群范围内就变得可行了，不是原来只是1亿人零星的用一用，而是变成了进入到千家万户，这就特别需要互联网场景，所以在这个阶段的发展实际上是由移动互联网技术驱动的。第二个快速发展阶段是2018年到2020年，2018年国家政策允许线上诊疗，到了疫情期间社会对于互联网医疗的需求爆发，前面政策的放开相当于做好了准备，而这个准备在疫情期间就派上用场了，如果没有2018年的政策，这次疫情期间人民群众的正常医疗需求应该怎么应对还是未知，所以在这个阶段是由政策驱动的。
第三个快速发展阶段，可以说是从现在往后，后面这个阶段我们认为互联网医疗变成了必选项之后，人民群众真正把互联网当成一个可靠的解决看病问题的通道，对它的要求和依赖度都会完全不同。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特别提到“要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规范发展”，为什么要提规范发展呢？如果要想成为一个大规模的应用，进入到千家万户，并且是诊疗级的应用，一定要提升服务质量，而服务质量提升的前提一定是要有规范和标准。所以我觉得在今后这段时间，整个用户习惯已经开始逐渐养成，大家对它的需求变成了必选项，这个时候规范发展、高质量发展就会变成未来的主题了。规范发展和高质量发展将会推动这个行业的规模上到一个新的高度上去。
主持人：所以前面都是在基础设施层面，政策层面，最后是用户整个习惯的改变。
王航：用户需求驱动行业未来的成长，这个是最良性的，因为用户有了不满意的地方，就会推动行业的从业者去顺应用户需求做出改变和创新，这种循环建立起来之后，这个行业再提升、增长的速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主持人：正向反馈。我们也看到从去年开始或者更早之前开始，公立医院开始做互联网医院，好大夫在线在这个潮流中有什么样的机会？
王航：从去年开始，这个行业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公立医院开始建立自己的互联网医院，公立医院开始做线上的诊疗服务，这对行业来说是一个利好的消息。公立医院是中国医疗体系的主体，它承载了80%、90%的业务量，行业主体开始接触互联网，完成线上化，对于整个行业的格局，对于整个社会对于互联网医疗的认可度来说都是极大的推动，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利好消息。
所以我觉得在行业主体开始动起来之后，整个行业真正开始进入到千家万户。当然我们也会考虑到，当公立医院开始进入到这个行业之后，我们这种第三方互联网医疗平台和公立医院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可以设想一下电商领域，海尔、格力这些厂商刚开始的时候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官方商城，官方商城有官方商城的作用，但是同时发现京东、天猫这种一站式的购物平台，有独特的用户流量和用户接受度，所以这些厂商转过来会和平台产生新的合作关系，如果不建立自己的官方商城是不知道互联网是有这么大的一片天地的，也无法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跟平台级的公司合作。所以电商领域走过的路子，在医疗领域也会重新再走一遍，也就是说公立医院开始建立自己的官方互联网医院，并逐渐意识到最终还是要和平台去合作，跟企业建立的平台产生合作关系。
主持人：现在也经常在讲智慧医疗跟人工智能，您来讲讲他们是如何来提升基层的医疗服务能力来缓解医疗资源不平衡的状况的？
王航：智慧医疗、人工智能这些其实都是非常好的工具。为什么说是工具呢？因为无论用什么技术手段，法律是规定了医疗的本质的，中国的《执业医师法》限定了机器是不能当医生的，因为从法理上来说它不能承担责任，所以对于人工智能和现在这些技术来说，它们始终是要站在医生背后帮助医生，给医生赋能。对于基层医生来说，其实中国的基层医疗机构要快速提升能力是非常艰难的，因为我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村医就有100万左右，他们整体的学历、专业能力提升需要很多年的过程，这个时候人工智能是他们依赖的重要工具，而这个工具能够帮助他们完成很重要的筛查。因为对于基层医疗机构来说，最重要的职能其实是识别一些专科类的疾病，在早期尽可能的识别严重的疾病，如果能够早期识别，对于整个社会来说都是特别大的好消息，因为有了新技术，因为有了人工智能的赋能之后，基层在识别这个阶段能够做得更好，识别出来之后，就可以完成转诊，顺利转诊给专科医院和综合医院，这是智慧医疗、人工智能赋能医生尤其是基层医生的重要体现。
主持人：好大夫在线有一个现实的例子，我们是跟银川那边医院有一些合作，我们在那边的合作有什么？
王航：我们在2016年跟银川市政府合作建立了一家互联网医院，这是银川市第一家互联网医院，由此也产生了一系列的创新成果，我们做的主要工作包含两部分：一部分是在服务和应用层面，我们做了远程的专家门诊，这是一种新型的远程会诊方式，在银川市的患者可以直接向远端，例如北京和上海的专家，发起会诊的请求，由我们平台指派一位当地的医生，对患者完成相关的检查、病史的梳理等，再跟上级医生共同完成患者的诊疗工作，这种模式其实是把原来传统的远程会诊和互联网的应用结合起来做的一种创新，解决了很多疑难重症问题。
第二种应用是在服务层面，我们帮助基层医生在网上建立专科的家庭医生签约团队，就是说虽然在基层社区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医生，实际上这位医生背后有7个专科团队，这7个专科团队并不在社区里工作，而是工作在网上。例如，他和呼吸科的专家组成了一个呼吸科的专科团队，和儿科的医生形成一个儿科的专业团队，这就解决了家庭医生专科服务能力不足的问题。所以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创新。这两个都是在基层应用和服务层的创新。
还有一个创新是我们向银川市卫建委提出建议，倡导成立行业协会，因为银川是互联网医疗的创新中心，有很多企业、很多互联网医院落地在银川，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来组成一个行业协会。很多领导和专家来银川都会来调研我们的试点，我们也会向各级主管部门做汇报，不同的主管部门会根据我们的成果再出台一些正式的指导文件，或者行业性的规范。这些其实都是在把银川的创新向外推广。一个是地域的推广，一个是经验的推广：我们把银川的经验推广到其他地域去，而从行业角度来说，我们也把银川的地方创新通过行业的监管部门，一层一层地传递到了整个行业。
主持人：您刚才也提到了，我们成立了一个自律的协会，来对一些行为进行引导，或者对不规范的行为进行纠正预防，现在互联网医疗在线上如何去做到一个标准化的问题，再比如说用药的时候如何防止过度用药或者不当用药，这样的难点怎么解决？
王航：这是一个比较深的问题了，我觉得在整个医疗创新过程中间，特别是互联网医疗创新中，有两种力量一定要均衡发展，一种力量是来自于互联网，来自于新技术、新平台。还有一种力量是来自于传统线下的严谨的医疗体系。这两种力量必须要融合，举一个例子来说，线上诊疗规范应该怎么形成？并不是说完全是互联网公司出来说应该怎么做，也并不是说原来医生们在线下是怎么做的，线上就完全照搬，应该是一种融合的思路。因为本身创新领域就是要发挥先进性，互联网医疗提出了很多完全不同的使用场景，如果完全按线下的逻辑，就抹杀了线上的特点了。但是线上线下一致，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比如说线下的诊疗规范，线上也要尽可能的按照这种原则去建立线上的诊疗规范，根据线上的使用场景，做一些必要的调整。所以我觉得未来的规范一定是医疗业务体系的专家和互联网运营体系的专家，大家坐在一起把这个规范定下来。
再比如用药问题，在线下有药师委员会，那么每一家线上的医疗机构，也应该去形成线上药师管理委员会。这样的话才能保证线上处方和用药不会走偏，所以在用药方面，从原则上来说也是线上线下要一致，再根据线上的特点做一些调整。
主持人：其实像您刚才所提到的，电商的发展过程一样，我突然也想到了当互联网进入到每个专业的细分领域的时候，其实需要变革的力量也需要行业的经验积累，所以跟金融也是有相通之处的，两种力量是相融相生的，您来畅想一下以后我们互联网医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样子，随着疫情推动整个习惯往线上转，民众的需求向线上走，十年之后我们去看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王航：因为科技的进步，整个人类的社会发展会越来越快速，变革永远比我们设想的发生得更早、更彻底，更加让我们目瞪口呆，就像现在的人工智能一样。设想一下未来，我觉得有几个维度。首先是在线上的数字社会里，医生通过提供线上的医疗服务，去做精准目标患者的筛选，这有可能是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的做法。所以大家现在也不要太忧虑我们线下医疗机构成长太慢，技术提升太慢，有可能将来就是通过线上解决基层的问题。
第二个维度是技术维度，我觉得人工智能是值得期待的，现在虽然说医疗体系可能不标准、有很多基层人员的能力要提升等等，人工智能技术进来之后我相信有大量简单重复的工作，都有可能被取代掉，从而提升医疗服务的整体质量。这也是未来考虑医疗创新的一个思路。那么再往前去考虑，就是医疗和健康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健康中国是我国未来要全面实施的一个大的战略，但是健康这个问题，其实成本非常高。医疗是患者有需求去找医生，患者主动医生被动，而健康是反过来的，在患者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亚健康状态的时候，医生就要提醒患者，要维护健康，多运动等等，但是这个成本太高了，医生怎么知道患者现在是否处于亚健康状态，这一定是需要创新的。当5G、可穿戴设备大数据人工智能这些一个一个的技术创新来到我们面前之后，它们就可以帮我们完成健康监控这种高成本的行为，用技术化的手段给它分解掉。所以要实现健康中国这个大战略，一系列的医疗科技，特别是信息技术的提升，将会发挥重大的作用，所以从这个维度来说，我觉得未来医疗健康这个大的行业一定是从医疗逐步走向健康的。
主持人：也是从看病转向预防，转向健康管理。
王航：对，背后要有技术创新来做支撑。
主持人：预防这个病的发生。我们真的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其实我看到很多保险公司也在做这样的一些尝试，或者是探索，因为他们作为付费方，也是想把巨量的费用往前挪一下，直接介入到健康管理中去，通过一些数据发现你的健康的状况，来预防这个疾病的发生，延长寿命。
王航：是的，我觉得保险是未来特别值得期待的一股力量。特别是商业保险，以前商业保险因为缺乏数据和对医生的深入了解，客观来说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其实整个保险行业都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因为没有数据支撑。未来有了大数据，我们知道了患者的行为数据，甚至机器比这个人本身都更了解他；而在医生端，可以根据医生多年的诊疗行为和诊疗记录，形成对医生的数字化的了解，这样就可以把医生也结构化，这个医生他擅长什么，他应该治疗什么样的疾病，他的成本是多少，看什么范围内的患者等等，这些基本的大数据掌握了之后，在保险层面上能做的创新就更多。所以我相信保险介入之后，它的这种主动性和前期的干预会越来越多。所以我觉得未来还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就是您说的保险，保险真正介入之后，可能整个格局还会大幅改变。
主持人：这其实跟您刚才所描述的大家的愿景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从疾病转向健康。
王航：对。
主持人：好大夫在线在这期间有没有一些可以合作的机会，或者跟保险合作上有没有一些探索？
王航：我们做了一些小范围的探索，比如说我们跟保险公司对接在做会员制的产品，希望一方面可以根据患者的一系列数据，更多地了解这个患者，甚至了解一个家庭，为他们输出相应的医疗健康服务。另外一端，在医生侧，我们希望能够更好的调动好大夫在线平台上23万多名医生，因为我们与这些医生有很多很深度的合作，从简单的疾病到很复杂的疾病，这些医生都能够处理。我们调动这些供给侧的医生资源向需求侧的健康人群提供更多的服务，这时候就不再是简单的医疗服务了，而是要进入到更广泛的健康类的服务。这个模式非常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