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不到的HPV九价疫苗:社区排队接种最长要等4年,26岁没到人先焦虑了

九价疫苗能够预防的病毒亚型种类更多,但接种年龄限制在9-26岁之间,被更多未满26岁的年轻女性所关注。由于其只有美国默沙东一家企业能够生产,较为稀缺,虽然价格高昂,三针近4000元,但在国内依旧“一苗难求”。

采写/王怡然

编辑/杨宝璐

王青抢到的疫苗预约截图

“无论多慢,一定不要退出,一定要等。”王青叮嘱着帮她抢疫苗的朋友们。

三个多月里,她参与了好几次HPV九价疫苗的抢购,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得知洛阳市即将要来一批疫苗,有1300多支,为了增加抢上的几率,她叫上了六个朋友来帮忙。

王青和朋友们提前十分钟就进入了预约界面等待,以她的经验,等到距开抢五分钟时,可能就已经进不去了。所有步骤完成后,最后一关是拉验证码,“拉完验证码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结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人出现了页面卡住不动的情况,王青叮嘱她们“再多等一会儿”。有朋友提前发来“快抢到了”的消息,但最终拉过验证码后页面却没有反应。

她以为这又是一次失败的经历,直到她再一次预约西安市疫苗的时候,页面提示“预约已经存在”。

“难道是上次约到了?”她疑惑,APP里并未显示预约到的信息,王青又去翻看公众号上公布的预约成功名单。对着上千人的名单找了两遍,最终还是朋友找到了她的名字。

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她约到了洛阳的HPV九价疫苗。

九价疫苗常因抢购人多而导致APP卡顿

一苗难求

“洛阳、西安、兰州、郑州......”,王青对着手机里各地的本地宝如数家珍,这是她获取HPV九价疫苗动态最主要的途径。

王青是陕西某大学的一名研究生,还有不到两年,她就26岁了,尽快接种九价HPV疫苗成了迫切的事情。由于HPV疫苗大多为网上预约制,先到先得,她密切关注着周边各城市的疫苗动态,参与了无数场“疫苗争夺战”,“只要能抢到,上哪我都愿意。”

宫颈癌疫苗为人乳头瘤病毒疫苗,又称HPV疫苗,分为3种——二价疫苗、四价疫苗和九价疫苗。其中,二价疫苗又有进口与国产之分。接种疫苗是女性预防宫颈癌的一项重要手段,不同的疫苗对应着不同的年龄段,能够预防的病毒种类也有所不同。二价疫苗针对HPV16型和18型,接种年龄在9-45岁之间。

九价疫苗能够预防的病毒亚型种类更多,但接种年龄限制在9-26岁之间,被更多未满26岁的年轻女性所关注。由于其只有美国默沙东一家企业能够生产,较为稀缺,虽然价格高昂,三针近4000元,但在国内依旧“一苗难求”。

想接种九价疫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2018年4月28日,国家药监局有条件批准用于预防人乳头状瘤病毒(HPV)持续感染、宫颈病变及宫颈癌的九价疫苗在中国大陆上市起,供不应求的状况就一直存在。由于各地管理方式不同,有些地区实行网上预约制,有些则实行排队登记制。北京朝阳区及通州区的几家社区保健科称,九价疫苗实行属地管理,只能给本社区居民接种,登记排队后,时间通常预计在一年左右。

“现在疫苗特别少,报上一百针,只给你来十针,后面那些人只能慢慢排。”通州区一家社区保健科表示,现在排队人数已经有二三百人,而且来的数量比以前还要少,“全市都紧缺,哪儿哪儿都排队”。朝阳区一家社区保健科还表示,现在排队也没用,想要接种就等明年元旦再打电话来问,有苗方可预约。

“最大的困难是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时在跟你在抢。”在一次次的失败后,王青有些崩溃。她曾经有一次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验证的环节,但一直无法通过,她不敢退出,守着手机看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没成功。

“洛阳的苗多,还没有户籍限制,抢西安的还需要暂住证。”王青对周边各地的接种要求了如指掌。就她观察,洛阳的疫苗数量最多,兰州的很少,西安的也不多......与王青同校的两位同学,在去年就一起抢购到了洛阳的九价疫苗。三次接种加上来回的路费,总花费在5000元左右。

不菲的费用与长途的奔波之下,她们仍认为“非常值得”。对她们来说,只要能在26岁前接种上九价,就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 和王青一样,张颖也有着同样的“九价焦虑”。2018年九价疫苗刚刚获批在国内接种时,21岁的张颖觉得自己年轻,抱着观望的态度等待,“在26岁以前接种上就行。”而到了今年,九价疫苗仍供不应求,她打给本地社区排队,被告知要等待四年。“越来越难了,现在找人都塞不进去。”

本地预约无望,抢周边城市疫苗的不确定性又太大,她萌生了从老家银川去北京,到排队时间短的私立医院接种的想法。

何毅在德国购买的HPV疫苗

城乡之别

九价疫苗几乎成了城市年轻女性的“刚需”,但王青发现,身处乡镇的女性仍然需要依靠广泛的宣传来推动。

一个村发一个条幅、弄宣传页、做短视频......为了动员当地女性接种HPV疫苗,濮阳县户部寨镇卫生院的负责人曹文峰绞尽了脑汁。

二价疫苗是在2020年10月第一次进入濮阳县,这还是曹文峰和其他乡镇卫生院负责人一起呼吁来的,四价和九价现在还没有,“毕竟价格贵,在乡镇的需求还是小”。去年10月21日,第一针宫颈癌疫苗在户部寨镇完成接种。

对于只能接种二价疫苗的户部寨村来说,疫苗的供应并不紧张,来了就可以直接接种。曹文峰认为,本地对九价疫苗其实也有需求,都是年轻女孩,但是“县里来了(苗)才能打,没苗我们也没法打。”

北京协和医学院群医学及公卫学院教授乔友林认为,乡村地区的宫颈癌普及还并不完善。我国自2009年就开始了农村妇女两癌的筛查,至今已10年有余,但普及率还是很低,不到50%。

由于宫颈癌疫苗目前是自愿自费接种的二类疫苗,价格成了重要的制约因素。城市人群的消费能力强一些,而在农村地区,即便是最便宜的二价疫苗,价格也要500多元,“基本上是没有(消费)条件的。”乔友林说。

事实上,HPV疫苗面向的群体不只有女性,适龄男性也可以接种。2020年,21岁的何毅在德国留学期间接种了九价疫苗。据他观察,在德国,九价疫苗的接受程度很高,疫苗量也充足,只要凭借医生处方到药店自行购买疫苗后,预约家庭医生就可以进行接种,并且可以走医疗保险。据他所知,自己是认识的所有男生中唯一打了九价的人。“国内的科普还是太少,很多男生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打HPV的。”

私立高价

乔友林认为,当下九价疫苗的短缺问题是世界性的,其原因在于进口九价疫苗在中国突然被有条件通过审批,比预计的要快了五年时间。“中国这么大的需求体量,一下子让整个国际疫苗供给进入了一个短缺状态。”

据乔友林介绍,二价和四价疫苗在国内从开始临床试验到审批通过,都花了八年的时间。二价疫苗在国内于2008年开始临床试验,2016年审批通过;四价疫苗的临床试验于2009年开始,2017年审批通过,普遍晚于国际社会10年左右。

而九价疫苗的临床试验未开始便获得了“有条件批准”,提前上市,背后有我国对市场需求的考虑因素。由于中国人口基数大,“这就给(疫苗生产)企业来了个措手不及。”

根据智飞生物发布的财报显示,其代理的默沙东九价HPV疫苗2019年全年批签发量为3324173支,同比增长173.35%;2020年全年批签发量为507万支,同比增长52%。但对庞大的市场需求来说,仍是捉襟见肘。

在企业产能不足、九价疫苗整体数量短缺的情况下,各地区间疫苗数量也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在王青参与过的多个地区的疫苗抢购中,信阳市、兰州市只有一百支左右,西安市只有一次超过一千支,基本都是几百支,洛阳市的疫苗数量则一直比较多,基本一个月会来一次,每次基本都在一千支以上。

“疫苗的供应取决于各地的采购计划。”乔友林说,有些地区更积极,疫苗数量就多,各地对九价疫苗的采购意愿,是造成地区之间疫苗数量不均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事医疗健康行业的孙琦认为,疾控不愿意进苗有很多原因,考虑因素包括当地接种意愿不强、支付能力不强、接种人员不充足、储运条件不好等。

在数量的地区差异之外,高额的服务费也将公立社区保健科与私立医院之间的疫苗数量划出一道鸿沟。

根据国家对二类苗接种的管理规范,各地二类疫苗多为“零差率”,按照采购成本收取费用,只额外收取接种服务费。曹文峰表示,在当地卫生院接种只能收取每针14元的服务费,在县里,服务费是8元,并没有任何利润可言。

而私立医院则不受此限制,高额的服务费带来了可观的利润。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接种疫苗的花费在4000元左右,在北京的私立医院,价格大多在4800-5500元之间。在彩虹医生预约界面可以看到,西安、深圳等城市价格高达6200元。

赵婷于2020年末在北京的一家私立医院接种上了HPV疫苗。本去咨询流感疫苗的她,得知这家医院的HPV疫苗“不用预约,可以当场直接打”,价格为4800多元后,思考了两天,她就决定接种了。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发现,她考虑过返回四川老家接种,或去北京另一家私立医院预约接种。在“肯定要接种的”心态下,回老家进行三次接种所要付出的成本,要远高于私立医院加收的服务费用。

九价HPV疫苗

“营销”焦虑

半年前,王青对九价疫苗还没有任何了解。同学在朋友圈里晒出抢到九价的截图,中彩票似的兴奋让她迷惑:九价疫苗是什么?

在互联网上搜索相关资料之后,她得出结论:“九价必须得打”,并立刻付诸于行动。关注各地的本地宝,搜寻附近城市来苗的消息。彼时,她还有一年多就满26岁,二价和四价都不是她的首选。

“过了年龄就无所谓了,但现在能打九价,为什么要打二价呢?”赵婷说。张颖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在她看来,二价和四价“什么时候都能打”,只有实在打不上九价时才可能会考虑。26岁就像一个门槛,九价疫苗留给她的时间,只有这两年了。

孙琦是在新加坡旅游时,顺便接种了九价疫苗,但对于抢九价疫苗一事,她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她曾“劝退”过一些想打疫苗的朋友,她觉得没必要专门去外地打九价。在她看来,现在26岁以下年轻女孩对于九价疫苗的追捧,一种切中中产心态的成功营销占了重要原因。“其他二类苗可防的疾病也很重要,但很少出现这样的追捧情况。”

孙琦称,从公共卫生的角度来讲,比疫苗更应该先覆盖的是筛查。同时,疫苗应该关注的问题不只是九价的短缺,而是为什么各地不能有一套系统来查看最近哪个地点还有苗。“大家一个个保健科打电话过去,效率很低。”

由于疫苗的保护效力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性生活的开始而下降,乔友林认为,接种九价疫苗的优先级顺序应该是最优先9-15岁的女性,这是免疫应答效果最好的人群,其次是26岁以下的成年女性。年龄再大的人群也可以接种,但重要性没有那么大。他建议,在疫苗短缺的情况下,首先优先9岁到15岁的女性接种。

而由于二类苗的限制,目前还无法实施保证优先级的措施。“谁有钱谁买,谁能买到谁打。”

虽然宫颈癌疫苗的预防效果已得到证实,但将其纳入一类苗免费接种,还需要时间。乔友林表示,短时间内还有困难,但有些地区,如鄂尔多斯和厦门已经开始了试点。不久前,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出台《适龄女性“两癌”防治项目实施方案》,成为全国首个向适龄女性免费接种宫颈癌疫苗的城市。

市场的短缺还将持续存在着,乔友林认为,至少两三年后,疫苗紧缺的状态会慢慢缓解。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女性就存在被感染的风险。想接种疫苗是一种正确的健康观念,不能说是被营销出来的。不论价型,一切都应该以“尽早接种”为前提。九价疫苗和二价疫苗的区别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不应为了接种九价等待漫长的预约时间。为了接种九价疫苗跑到其他城市,更是“没那个必要”。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王青,张颖,何毅,孙琦,赵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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