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名人访谈丨邹英姿——“复原”敦煌唐绣的“绣娘”

图片
邹英姿
图片
1972年生于江苏苏州,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工美行业艺术大师,全国青年优秀工艺美术家,首届中国青年刺绣艺术家,江苏省首批乡土人才“三带”名人,江苏省委宣传部首批“紫金文化创意人才”,苏州市第三届“姑苏宣传文化领军人才”,第二届“苏州高新区文化领军人才”。作品《色空不二》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作品《缠绕》被英国大英博物馆收藏、作品《姑苏人家·醉花荫》被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博物馆收藏、作品双面绣台屏《螳螂小猫》被中央美术学院博物馆收藏、作品《开国大典》被苏州博物馆收藏,与奥地利设计师施德明合作的刺绣作品《静物构成》被苏州姑苏文化新经济发展中心收藏,按照原比例“复绣”的敦煌莫高窟流失在英国大英博物馆的唐代刺绣《凉州瑞像图》被敦煌研究院收藏。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灵秀与美丽令人向往,而苏州的刺绣更是闻名遐迩;在千里之外,敦煌的厚重与沧桑与苏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两座城市之间,一个看似“柔弱”的苏州绣娘以自己手头小小的绣花针,“绣”合了一场千年的遗憾。2019年11月,敦煌研究院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来自苏州的刺绣大师邹英姿用 “复绣”的方式,将藏经洞流失在海外的刺绣作品《凉州瑞像图》“送回了家”,这件事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冯骥才先生曾对邹英姿说:“敦煌的珍贵文献流失到海外,是我们民族的痛。八十多年前,向达先生和一些学者们把一批敦煌文献一笔一划地抄录了回来,今天你把这件珍贵的唐代刺绣一针一线地绣了回来,非常有意义。”那么,这背后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近日,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邹英姿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图片
作为一名名副其实的“绣娘”,邹英姿从六岁开始随母亲学习刺绣。她说:“我是一位生长在江苏苏州,从事刺绣近四十年的刺绣工作者,我的外婆、母亲都是从事刺绣的绣娘。”邹英姿长大后随恩师王祖识先生深研刺绣技艺,多年来潜心研修画理,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在继承传统刺绣工艺的基础上博采众长,逐渐形成了自己较为独特的刺绣艺术特点。邹英姿凭着自己对刺绣艺术的独特的领悟与诠释,在刺绣艺术题材的原创和针法的创造及创新方面进行了不倦的探索。
图片
2008 年,邹英姿所独创的“邹氏滴滴针法”,获得国家刺绣技术专利的刺绣技法,其特点是密集的独特针脚如同水滴一般柔润疏朗,犹如母爱般润物无声,邹英姿把它叫做“滴滴绣”,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意,以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自2011年起,邹英姿获得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刺绣外观设计专利近百项、设计版权多项,“滴滴绣”“英姿绣”和“英姿劈针绣”为国家注册商标品牌。2015 年,邹英姿与母亲在刺绣技艺薪火传承的故事被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选入拍摄大型非物质文化遗产,纪录片《指尖上的传承·苏绣》并在中央纪录频道和海内外各大视频网站播出。
图片
在普通人看来,邹英姿作为工艺美术大师,已经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成就,然而,命运让她与敦煌有了冥冥之中的邂逅。邹英姿说:“敦煌莫高窟是每个艺术工作者学习的宝库,在我心中,敦煌一直是圣地,特别是这些年来我去敦煌经历了多次朝圣一样的旅行,观摩了莫高窟、东千佛洞、西千佛洞和榆林窟的很多个洞窟,认真观察了不同时期的壁画和造像,对古代艺术家和工匠的精湛技艺和奇思妙想赞叹不已。我认为作为新一代的手工艺从业者,十分必要向古人学习,刺绣艺术也是如此。”
在往返敦煌多次后,邹英姿用自己独创的滴滴针技法创作了《鸣沙山印象》《问佛》《佛像系列》《敦煌莫高窟第四十五窟系列》《色空不二》《白衣菩萨》等作品,用不同的技法绣制了多幅敦煌造像和壁画作品,多次参加全国性的展览,均获好评。但是,邹英姿并不满足于此,她说:“从拿针线临摹敦煌壁画及雕塑起,我就深信这个充满了文化信仰的地方一定有着不一样的刺绣形式。”于是,她仍然执着地寻找着那个冥冥之中的奇迹。2015年,在学习和梳理中国历代刺绣的过程中,一位收藏界的老师告诉邹英姿,当年斯坦因从敦煌藏经洞掠走的文物中,有一件迄今为止最大尺幅的中国古代刺绣《灵鹫山说法图》(凉州瑞像图)。无独有偶,在一次聚会中,邹英姿和苏州收藏家王福先生聊起这些事,王福给她看了自己收藏的《西域美术》。邹英姿说:“我在这本据说在国内只有三套半、非常珍贵的《西域美术》画册中看到了唐代刺绣《灵鹫山说法图》(凉州瑞像图),图片上旋转行走充满力量的刺绣线条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并产生了想要绣它的强烈愿望。但是,‘复绣’《凉州瑞像图》绝对不是易事。”
图片
首先遇到的问题是材料与认知的局限和突破固有审美。邹英姿说:“我发现用我们现在掌握的刺绣技法无法达到图片上的效果,首先是针法,一开始,我从图片上看到的针法很像是传统技法中的锁绣。可是当我绣出一片小样之后发现锁绣的表现效果和图片上的有很大的差别。经过反复尝试,我慢慢摸索出针法,这个发现让我非常欣喜,但又想为什么之前从未发现过这个技法呢?”于是,邹英姿请人把日文版的《西域美术》中关于这幅刺绣的文字翻译出来,斯坦因在介绍这件作品的刺绣技法的时候提到一个词“劈针绣(劈线绣)”。邹英姿说:“这个词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于是,就去寻找答案,查阅了大量的文献之后,在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所长夏鼐先生的一篇论文中看到了‘劈针绣’的记载。原来这是一个流行于隋唐之后又失传了的刺绣技法。”
其次就是绣稿的问题。邹英姿说:“当刺绣材料确定之后,绣稿成为了新的难题,我的手头只有《西域美术》书上的图片资料与标注的尺寸,我把书上的图片放大之后就都成了马赛克图案,怎么看都不能让我满意,这让我寝食难安。我尝试动手从绣制小样开始,到进行1:1勾稿,每一步都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每一步都是未知的挑战,反反复复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所有未解的疑问都让我强烈地想要走进原作。”当得知这件刺绣艺术珍品现藏于大英博物馆,邹英姿暗自喜悦,因为,早在2013年,邹英姿的原创刺绣作品《缠绕》在英国展出的时候就被大英博物馆收藏并收录在大英博物馆出版的《中国简史》一书之中。于是,邹英姿于2016年3月22日给大英博物馆写信,申请观摩这件绣像原作。然而在当时,此件作品正准备在美国洛杉矶盖蒂博物馆特别展出。2016年的10月,邹英姿又专程飞赴美国,得以一睹真容。“连续五天,我面对这幅作品细细地观摩和学习,并在现场画了许多针线的走向草图,回来之后又继续进行研习和绣制。”邹英姿回忆。2017年8月在英国埃塞克斯郡政府有关方面和大英博物馆亚洲部研究员陆於平博士的帮助下,邹英姿得以进入到大英博物馆的修复室,近距离的观摩这件修复中的作品并与大英博物馆陆於平博士以及首席修复师莫妮卡女士和莫尼克女士进行了深入地交流、探讨和测量,得到她们很多的帮助。2018年8月,这件作品又被日本奈良国立博物馆借展,邹英姿又飞赴奈良,再一次核对自己复绣的作品与原件是否有差距。在这期间,邹英姿孜孜不倦地探索这件唐代刺绣独特的技法和表现方式,挖掘出了当年流行现已失传的刺绣技法,发现了一些刺绣技法的源流,查阅了上百份文献,撰写了相关的学术报告。还带着这幅巨大的绣品向常沙娜、冯骥才、赵丰等数十位专家和学者请教;将作品送到敦煌研究院,挂在一间大画室中请研究院的专家们指导。
图片
2019年11月19日,耗时四年多的时间,刺绣三百余万针,邹英姿终于将这件作品的最终版按照原作的1:1尺幅完成了。11月21日,邹英姿带着这幅承载着她四年心血的作品来到了敦煌莫高窟的藏经洞前,这一刻,邹英姿的心安定了下来,她对着这幅刺绣说:“我完成了这个心愿,今天您终于回家了,我的心笑了”。当天下午,敦煌研究院专门举行了仪式,邹英姿把这件按照原尺寸、原技法“复绣”的作品《凉州瑞像图》交到了赵声良院长的手中。邹英姿回忆:“当赵声良院长把捐赠证书颁发给我的时候,一种来自专业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通过这件作品的‘复绣’,也让我从技术到心灵得到了一次洗礼,得到了一次提高。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复绣’的整个过程遇到了无数次无法预知的辛苦与磨难,但是,作为手艺人,这种苦反而让我甘之若饴。我想,这种执着的精神来源于我对敦煌有着深深的爱,用这样的爱和使命感完成了这件作品的‘复绣’。这也是我,做为一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对祖国母亲的回报。”
兰州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