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纪事》—我们不知道的平民英雄

作者:刘玉明
一、
东城门外,就是织金街。
清朝时期,在织金五城门中,唯有南城门与东城门外有人家户和街道。因而这两个城门,也是最关得晚的两个城门。
东城门内,城门南边,有一条街道跟随着城墙先是往南然后缓缓地转向西面直达上水关,这条街道,就叫顺城街;城门北面,也有一条街道跟随着城墙向北,两三百米后,窜向西北,与铧口街和双潭相连,这条街本来也叫顺城街,但为了与南面的顺城街区别,人们就把这条街称为上街。
在上街与朝阳街的转角处,有两户人家,一户是进士第谌家,一户是高家。进士第谌家在上街处,正对着高高的城墙;高家在朝阳街上,有临街的高家祠堂和住房,后面还有个大院子。
这户高家,房子宽大,四代同堂。因为人多,到吃饭的时候,钟一敲,大家便来了,也就不用一个人一个人去喊。高家几兄弟中,高文秀、高文选二人,好武而善交友。高家的后院,就是二人的练武场。院子里摆了刀、枪、棍、剑等多种兵器,还有举重用的两块石锁。每块石锁,足有四、五百斤重,要是平常人,抬都抬不动,更不要说举起来了。大哥高文秀武艺最精,善使关公刀,七、八十斤重的关公刀,耍得虎虎生风。
高家是东门老户。接近城门之处,有多户高家,所以有“高半街”之称。
正在高氏兄弟练武的时候,受太平军进入贵州的影响,贵州各地少数民族及教派也纷纷掀起了战火。战火先在黔东南一带展开,然后波及贵州全境。时任贵州巡抚的蒋蔚远,认真负责,四处救火,黔东南、黔东、黔北的一些府、州失而复得,黔南、黔西、黔西北的府、州也时有救援,贵州多数城池还算稳定。蒋蔚远积劳成疾死后,云贵总督劳崇光及贵州巡抚张亮基死保黔东南一带,并从黔西、大定、织金、毕节、威宁等处抽调大量官兵助援,而多支苗兵队伍乘虚而入,在黔西北等处拉开大规模攻势。而此时的劳崇光与张亮基,却不闻不问,致使贵州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当黔西北这些府、州、县陷于绝境之时,在劳崇光与张亮基的上奏中,这些地方却是安然无事应当纳税之处。
平远官兵,原有2220名,到咸丰四年(1854),全州仅有700名,而实际守城的官兵,不过400名左右。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守城重任实际已经落在了平阳百姓的头上。
安顺府、大定府、黔西州等相继被苗兵攻破城池,在黔西北这块土地上,平阳城真正成了一座被苗兵围困的孤城。
同治四年(1964)和同治五年(1865),何得胜、岩大五这两支更为强劲的苗兵队伍,先后进入织金,或呼应,或夹击,或车轮战,拉开了织金自建府以来规模最大也最惨烈的战争序幕。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州民高氏兄弟投入了平阳城的保卫战。
同治五年(1866)十一月,苗兵昼夜不断进攻平阳城,一连数天,未曾退去。副将田祖德派遣王万年带领城内兵民,乘苗兵复来之机,在南校场与苗兵相遇。由于敌众我寡,高文选等十一人战死,正在危急关头,几路乡团突然杀入,敌兵才退去。
弟弟战死,高文秀伤心了好几日,随后约上族人和朋友,立志要为其弟报仇。
二、
次年丁卯,也即同治六年(1867)农历四月的一天深夜,在朦胧的月色之中,织金城里一片寂静,就连城墙上的团丁,也在安宁中入梦了。
四架云梯悄悄地搭在了城东的城墙上,上来数十人,砍杀守城团丁数人。
原来是岩大五领兵来偷袭。
这岩大五已经离去了几个月,为何又来了呢?
原来,这岩大五不是个简单人物。
岩大五本姓顾,他的先人就是明朝洪武年间带兵进入贵州平苗的顾成将军,顾城将军的十世孙顾良相后来镇守凯里的香炉山,因为私动官兵攻打下司的蒙司,回来中了埋伏,死了许多兵,怕朝庭怪罪,就化装成割猪匠逃到开怀,娶党稿村的文氏为妻子,取名“榜丢”,就变为苗族了。
岩大五的苗家名字叫“耶九”,“耶”在苗语中就是“岩”的意思,“耶”即是岩大五的名,“九”是岩大五父亲的名字,在黔东南凯里一带,苗民起名字,要加上父亲的名字。而岩大五这个名字的来历,则因为耶九在哥老会位居第五。
哥老会是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岩大五能成为哥老会的重要首领之一,一是因为他个子高大,武艺高强;二是因为他胆大、勇猛而且足智多谋。
说起岩大五的勇敢与智谋,是有故事的:
黔西北刘义顺的白号军被清军困,请求张秀眉帮忙,岩大五就带着人来了。
刘义顺一看岩大五的队伍,只有七十一个人,而且还包括岩大五本人,觉得张秀眉简直就是在耍自己。自己有一万多人都无法,这几十人能起作用?
岩大五等七十一人化装成败退的官兵,混过关卡,晚上摸进清军主帅大营,连烧带杀,大营被烧,退走了。
岩大五自从在黔东南一带起兵以来,经历过数百次大小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在当时各支苗军中,名声极大。
岩大五的军事策略有三大特点:
一、善于联合友军,形成联合攻势;
二、善于诱敌,打伏击战;
三、长途奔袭,声东击西,打运动战。
岩大五攻贵阳、破大方,来到织金后,初战失利,粮草缺乏,也看清了织金的形势:织金官兵不多,但屯堡极多。每逢战事,粮草皆送往屯中,要夺粮草不易,而且攻打县城时,屯里的团丁就会来救援,特别是牛场屯的“丁家练”,更是块难啃的骨头。
攻打织金前,他就联合了黄号军的何得胜、郎岱苗军的许大八、赵缺嘴等夹击织金,四处出击,使织金风烟四起,到处陷于战火之中。也致使织金城粮食短缺,因此出现了严重的饥荒。攻打州城时,各乡团也自顾不暇,难以顾及。
何得胜也不简单。何得胜是黄平人,本姓刘,叫刘二,因母改嫁改称何二,织金人则称其为“老二”,或“强盗老二”。“老二”一词,在织金也就成了“强盗”与“土匪”的代称,可见这何老二对织金的影响有多大。
咸丰五年(1855)年,何得胜在瓮安竖起反旗,因他的队伍用黄巾扎头,所以称黄号军。黄号军的队伍越拉越大,成为贵州反清队伍中最大的队伍之一。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位女将,叫黎金妹。黎金妹出生大户人家,生性好武,成年后比武招亲,连翻数位武林好汉,最后才败在何得胜的手里,也就成了何得胜的老婆。后来何得胜战死,黎金妹就接替了何得胜的职位,继续带着黄号军四处征战,直到战死。
岩大五久攻平阳城未成,改变了策略,城外各处屯堡相继失守,除了画眉屯,牛场屯最为惨烈。
牛场屯位于一座高山上,三面绝壁,唯有一面可上山,屯墙高大,设有炮台,山顶上堆满了擂石、滚木,屯内粮草、水源充足,不但易守难攻,而且可长期坚守,又可容千户人。
自丁宝桢设牛场屯以来,虽经历多次战斗,未曾失守。
此时,丁宝桢正在山东抗击捻军。
何得胜、岩大五与丁家练早就在贵州境内交锋过多次,自然知道丁家军的厉害,便联合了许大八一起攻打牛场屯,但强攻了几次,都未攻克,最后岩大五便拿出了他的看家本事:他先把一部分队伍在离屯几十里的地方藏起来,天明,则把大部分的队伍撤走。屯里派人跟踪,果真走远了,守兵便放松了警惕。
当晚,岩大五藏匿的部队突然出现在牛场屯下,这是岩大五精选出来的精锐部队,个个身怀绝技。岩大五用一部分攀越绝壁到山顶上,另一部分则埋伏在屯堡门边。攀登上山顶的苗兵,悄无声息杀了山顶上丁家练的守兵,把擂石、滚木推下山来,喊杀声突起,屯内哭叫声一片,却不知是何原因。惊慌之中,屯内大乱,打开屯堡门逃散,被岩大五的伏兵围杀,并乘机攻入屯堡中。
妇女们有的跳入屯中水池,把整个大水池都填满了;更多的,则跳下悬崖。
垭口屯位于织金城东北角,离城仅几里。屯与城里守兵有约定,凡有敌军来攻城,即放炮为号,所以岩大五每次来攻城,城里都做好了准备。
聪明的岩大五肯定得拿下垭口屯了。
凭着人多势众,白天就强攻垭口屯,没想到屯里擂石、滚木充实,拿不下。
当晚四更,岩大五便派上了自己的精锐部队,偷偷翻过屯墙,点燃草棚,一时间屯内火光冲天,苗兵大队乘乱攻入屯中,屯陷。
画眉屯、牛场屯、垭口屯等相继失守以后,织金城外的力量已经微薄,仅有以那乡绅陈谟及兔场何定功等几支团练小队。
岩大五也就久攻织金城而不弃了。
城内的团丁,大部分由城内居民组成,人少而力弱,只好组建一支中团,哪里战事紧,就救援哪里,所以城墙上的守兵并不多,如岩大五从西门二岭岗偷袭时,城墙上的守兵仅王老幺、刘兴林、陈元清三人。再次偷袭北门时,守兵也只八人。好在中团与守城的士绅及时赶到,才击退敌军。
岩大五久攻织金城不果后,又玩起老计,远离织金城数月,却突然长途杀回,夜袭城东。他不偷袭小东门,也不偷袭大东门,单袭击防守较弱的双堰塘一带。
高文秀听到苗军夜袭东门的声音,一面派家人急去报告中团,一面带上一队人马,直奔双堰塘方向而去。
高文秀手提大刀,冲入苗兵枪林之中,砍下数十人,自己也身中数矛而亡,但未倒下。
其父高应兴,也带子弟赶来,见高文秀已死,拒敌于城墙而不退。
团丁赶到,最终击退苗兵。
时任知州的萧培基,有感于高文秀、高文选兄弟之事,写下挽联:
“难乎为兄继介弟,以捐躯就义存亡,回看双堰塘东,一片伤心风月冷;幸哉有子先严君,而御敌作忠移孝,遥指梓潼阁畔,千秋快口姓名香。”
萧培基是同治五年二月接任平远知州的,到同治六年六月卸任,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在这一年多里,从未回过州署休息,一直在前线督战,穿衣而睡。
三、
2013年,我在东门采访,遇到了一位高氏后人。
他说,高文秀使用的那把关公刀,一直保存在高家祠堂里。文革的时候,才随之消失了。但是在路边的一堆乱石间,他发现了一块记录高文秀、高文选事迹的石碑,这才把石碑搬到了砂锅市的街口边。
他陪同我去看那块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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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垂万古》碑
石碑就随意放在街口边,残缺不堪,上面全是人走过留下来的泥土。用水清洗后,石碑虽然残缺,却也光滑。字也露了出来,虽然大多数字已经模糊不清,但看得出这是一块“永垂万古”碑,记录了高文秀、高文选两兄弟之事的,建纪念碑的时间是“大清同治十年辛未”,即1871年。
次年,我再次路过的时候,石碑已经看不到了。
编 辑:何宇靖
来 源:织金广播电视台
责任编辑:李 勇、刘丽芳
审 发:刘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