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李辉团队公布的“符合人体经络传统描述的系统性影像”，用以说明“茶与人体经络的对应关系”。（资料图/图）
李辉爱喝茶，几乎每一个他的学生，都在实验室里喝过老师亲手泡的茶。
2021年3月，一篇复旦大学研究团队的论文《茶叶激发的人体红外影像显现经络系统》发表在高等教育出版社主办的Quantitative Biology（《定量生物学》）上。相关媒体报道称，这是首次公布符合人体经络传统描述的系统性影像，让人们得以“看见经络”。而该论文的作者之一，便是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李辉。
该研究召集了42名志愿者到福建太姥山上饮用不同种类的茶叶，拍摄喝茶之后的热成像，通过热成像分析人体不同部位的温度分布，从而发现不同茶叶对应的经络有着“极其明显的规律”。
研究结果公布后，各方议论不断。某中医药大学一位针灸学教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学界看来，喝茶通经络的研究“荒诞可笑”。
关注的目光也集中到李辉的身上，这位毕业于复旦大学遗传学与遗传工程系，并在耶鲁大学医学院从事过博士后研究，担任过科研助理的生命科学家，在2019年之前发表的论文多集中于基因、遗传和语言学领域。在2019年出版的《茶道经》一书中，李辉转而探讨阴阳五行，并将六大茶类与阳明、少阳、少阴等中医概念一一对应。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还有网店使用“李辉教授监测”的字眼，售卖30克、价格为188元等种类不一的“归经好茶”。
“可能看到了中国哲学真正的奥秘”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呈浅棕色，不远处是江湾校区的人工河蜿蜒流经。在这栋大楼里，李辉曾确定了曹操家族DNA，证实曹操并非汉相曹参后代；他还通过对Y染色体精细谱系的大规模构建，为白银杀人案成功破获提供线索。
这位登上过《Science》人物报道的教授，对茶叶的兴趣浓厚。同时担任复旦-大同中华民族寻根工程研究院院长的李辉，在研究院2021年4月12日的微信公众号推文中，详细讲述了“看见经络”实验的缘由。
据李辉称，2012年，在尝试几百种药食后，他才发现归经感受最强的，“还是茶叶”。在中医中，归经指的是药物对于人体某些脏腑、经络有着特殊的作用。而对于李辉而言，所谓的归经是一种发热反应。他特地找来24名“体感通透的志愿者”，在饮茶后记录下来自己发热的部位。结果发现，不同的茶叶对应的归经有着极其明显的规律，一致性达到96%。
在2019年出版的《茶道经》一书中，李辉首次提出绿茶、青茶、红茶等六大茶类，分别归属太阳、阳明、少阳等不同经络。
李辉提到，在正式实验开始之前，他和妻子，即《茶叶激发的人体红外影像显现经络系统》的第一作者金雯俐，就通过饮用512种来自中国南方各省以及印度、斯里兰卡、日本等地的茶叶，观察红外辐射发生的时间和方式。
正式的实验于2018年开始。受福建福鼎绿雪芽白茶庄园的邀请，李辉组织42名志愿者，在调节饮食并排除其他事物的干扰后，“每天只喝一种茶来激发特定经络”。结果发现，“喝了心经黄茶，心脏和相连的心经会发出红外辐射”，“喝了龙井，背上的膀胱经会呈现像瀑布一样的热流”。李辉表示：“可能看到了中国哲学真正的奥秘。”
李辉认为，细胞间质通道可能是胶原纤维束。但某中医药大学一位教授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中医的经络是复杂的抽象概念，科学仪器是检测不出来的。”这名教授同时称李辉的实验“荒诞到中医界的人都不想去驳斥”。
论文发表后，不少网友质疑，如果喝茶能让人看见经络，那么喝热水或者其他液体，有没有同样的效果？南方周末记者曾联系李辉采访，李辉表示采访需经过学校宣传部门同意。而得知要采访李辉的经络研究后，复旦大学党委宣传部拒绝了采访请求。
事实上，在李辉的文章中，不仅仅提到了喝茶与经络的关系。
2017年，李辉称在贵州梵净山发现一款黄茶，据李辉描述，第一次试喝时，“心脏的下尖一股热气涨开”，并称“对二型糖尿病有彻底逆转的功效，甚至晚期患者下肢腐烂到骨骼的，都治愈了”。而据《新民晚报》报道，李辉团队曾在贵州江口县梵净山“复原了唐代黄茶工艺”，并将此茶称为“心经黄茶梵金髻”。
李辉的主要研究方向为人类生物学、历史人类学和语言人类学。（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官网截图/图）
可“防老年痴呆”
“黄茶梵金髻”的售卖价格约为100克700元。
微店“梵金茶事”和微信公众号“紫晨茶道”的商城里，都标有“李辉教授监测”或“紫晨亲身鉴定”的字眼，“紫晨”则是李辉的笔名。
南方周末记者向“梵金茶事”的客服询问如何挑选黄茶，客服发来一张“足少阴肾经黄茶——正安金锭”的说明，功效一栏介绍称“可预防和治疗肾脏相关病变、脊髓和脑部疾病，预防老年痴呆”，而这款标明“李辉教授研制”的茶售价为30克188元。
通过企查查检索发现，“梵金髻”商标注册在上海悠亭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名下，该公司成立于2018年1月2日，注册资本为1000万元，股东包括李辉。而在该公司的注册商标中，“少阴”作为商标已经在方便食品类注册成功，而另一条经络“厥阴”显示正在注册。
另外，李辉也在包括紫晨茶业（上海）有限公司的五家公司担任股东。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几名本科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李辉的课上得最有趣，“可爱”“学识渊博，谈古论今”。南方周末记者留意到，在蜻蜓FM中，李辉还有自己的付费茶学课程。
李辉称得上是“茶痴”，他曾花费很长时间到各地寻访茶叶，在付费课程中，李辉还专门在“实践篇”讲解十二种茶叶，其中就包括“梵金髻”。
“博南红”是李辉在付费课程中提到的另一种茶。云南大理永平县委统战部网站上的信息显示，当地博南山茶业有限公司的红茶产品“博南红”被李辉归入“少阳红茶类”，认为“博南红”符合他的“十二经茶之足少阳胆经茶”，并将其收录于《复旦2018年茶道日历》中。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到博南山茶业有限公司一位杨姓工作人员，对方表示与李辉的合作还未开始，“目前来看，李老师对‘博南红’的宣传，也没有实质性的增加销量”。
当记者询问这名负责加工生产环节的工作人员，在喝“博南红”的过程中，是否感受到相关经络的反应，对方则表示：“李老师的理论太高深，我们还达不到那个境界。对我们来说，茶就是一种饮料。”
此外，南方周末记者尝试与李辉的同事取得联系，了解他们关于经络研究的看法，但无人愿意接受采访。
真伪科学之争
一直以来，很多研究者都试图在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科学之间建立对话的桥梁，但结果往往是被质疑为“伪科学”。
早在1997年，原复旦大学化学系教授费伦就曾提出经络穴位的物质基础是结缔组织，并提出这个物质基础中的液晶态胶原纤维具有高效率传输红外光的特征波段。
2017年6月10日，中国科学院院士、南方科技大学原校长朱清时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进行名为“用身体观察真气和气脉”的讲座，被舆论质疑“科学家信了伪科学”。
2018年2月3日，浙江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导师孔令宏发布招募令，寻找“具有丰富经验且有较高修为的内丹修炼者”参与科学研究，计划通过核磁共振系统来测试脑电波，研究内丹修炼者在冥想状态下脑神经结构发生的变化。后相关研究因未通过伦理审查而被叫停。
在《茶道经》中，李辉解释为何茶叶“野者上，园者次”，但给出的理由却难以理解：“园者近人，人有私欲而不尽合天道，其气固杂。”
有学生也认为李辉是“茶痴”。该名学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李辉家族的长辈曾在复旦大学农学院工作过，对茶叶很有感情。
2021年4月21日，在复旦大学校友会校友创业创新俱乐部举办的一次活动现场，李辉提到他研究“茶道经络”的目的，“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和大家的传播，能够让我们的中华传统文化在现代的层面上复兴起来，做传统的现代化，国学的科学化。”
喝茶“看见经络”的研究受到关注后，李辉曾通过公众号留言回应网友质疑：“这是一个非常初步的探索研究，绝对称不上完美，但是完全可以第三方独立重复验证。”而之所强调茶叶而非热水，李辉表示：“一方面茶叶引发的红外辐射属于最强的一类”，“另一方面，有利于比较寻找归经现象的分子基础”。
在学生看来，李辉对于茶叶的研究，都是出于“情怀”。“关于茶叶的研究经费都是他自掏腰包。”在这名学生眼中，老师是“崇尚自由而无用的”。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微信公众号“绿雪芽白茶”显示，2018年7月，在绿雪芽白茶基地举办了“太姥书院·中华茶道与人体经络第一期高级研修班”，这则推文介绍，作为主讲人的李辉，还为学员们颁发“由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印制的结业证书”。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岍琳